第一百七十一章 雲泥之別
作者:枕流1      更新:2020-06-07 21:06      字數:2429
  杜蘅蕪腳步輕浮的回了暄妍樓,她一顆心如同在沸水裏烹著,恨不得立刻飛到二皇子身邊,瞧瞧他到底如何了。

  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她要“健康如初”,她要“恩寵如前”,有了這些,她才能親自撫養自己的孩子。

  眼下她需要一個強有力的盟友,能把她從這泥濘纏身的沼澤裏拉出來。

  前幾日婉妃派人送了信給她,問她願不願意報仇,願不願意複出,如果她有這樣的意願,婉妃自會親自出手幫忙。

  她當時捏著信紙冷笑連連,淑妃是惡人,難道婉妃就是無害的綿羊麽,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免費的好事。

  婉妃願意花大力氣幫她,她能回報什麽呢

  無非是命而已。

  不劃算。

  當天晚上,白凝苦著臉回來了,她說禦茶膳房今日裏忙著給淑妃娘娘做甜點,沒空給暄妍樓做一碗蛋羹,她隻能領了些冷掉的饅頭米飯回來,多加的一盤醬瓜還是看在塞銀子的份上給的。

  粗使宮人吃得都比這個好。

  主子好歹是一個二品充儀,又是二皇子的生母,曾經那樣得寵,如今不過因病休養著,禦茶膳房這些人就這麽踩主子的臉麵,未免太逢高踩低了。

  杜蘅蕪坐在燈下不言語。

  殘羹冷炙已經是常有之事,她一個嬌養的小姐嚐了幾個月下人的夥食。

  胃口不好,再好的東西嚐起來都如同嚼蠟。

  去年這個時候,她都在吃些什麽呢。

  杜蘅蕪腦海中思緒翻飛,瑪瑙珠子一般的大櫻桃、雍和宮特供的白筍雞、皇上愛吃的包兒、柱州進貢的蜜香瓜樣樣物事,都沾染著富貴恩寵的氣息。

  那時候嚐起來也不過如此。

  現在跟這一碟子酸臭的醬瓜、餿掉的饅頭相比,真是龍肝鳳膽一樣的美味。

  這時候宮女白珠又進來稟報,她說內務府到現在都沒有給暄妍樓發新的布料和衣裙,四月初四就該換紗衣了,可暄妍樓的宮人們還穿著舊的衣裳,走出去灰撲撲的惹人笑話。

  杜蘅蕪看向窗外,西洋玻璃破了一大塊,春風咕嘟咕嘟的灌進來,她穿著冬日的棉衣小襖,不覺得清冷,隻覺得燥熱。

  死掉的心又慢慢活過來了。

  她走出院子慢慢打轉,半年沒有人跡,暄妍樓也敗落了。

  青石板上長滿了野草,牆頭爬進一藤淩霄,壓得院子黑沉沉的,偶爾透進的陽光也隻能在野草叢裏打轉。

  抄手遊廊的青漆掉了,柱梁的朱漆掉了,露出光禿禿的木茬心,她一摸手上就紮了幾根木刺。

  正堂的西洋玻璃破了,廂房的茜雲紗舊了。

  整個暄妍樓,屋子灰撲撲的,人也灰撲撲的,已經被踩進了腳底下的塵埃裏。

  滿身狼藉。

  杜蘅蕪臉上一涼,一顆淚珠悄無聲息的掉進了衣襟。

  她奔跑著回了正堂,從匣子裏撿出筆墨紙硯,她要給婉妃回信。

  用二皇子性命做餌,除掉淑妃的耳目和鉗製。

  她顫巍巍的寫下了一個字,“諾”。

  婉妃又悄悄聯係了段修容,此事果然成功了。

  杜蘅蕪一腳踩進一叢軟綿綿的野花野草中,前方是暄妍樓正堂的雕花木門,旁邊的柱子上沒了朱漆遮掩,幾隻蜘蛛築起了巢穴,蛛絲兒結滿房梁。

  第一步成功了。

  第二步,她要引得天子垂憐。

  光禿禿的原木露出來,上個月紮了她的手,今天要承受她頭身的重量。

  杜蘅蕪淒然一笑,直挺挺衝著柱子撞了過去。

  朱漆凋零,唯有鮮血可以上色。

  白凝驚叫聲刺破了曠日持久的寂靜,“充儀娘娘觸柱了,快來人啊”

  鳥雀驚飛,宮人紛至遝來,直到皇帝親自前來探問,暄妍樓的熱鬧漸漸起來了。

  太醫一番診治,確認了蒨充儀已經大好,再沒有舊疾複發的風險。

  她一番觸柱,神智清明和天子垂憐都回來了。

  杜蘅蕪頭上綁著白色繃帶,日日來往於暄妍樓和延慶宮之間,看望同樣綁著白色繃帶的二皇子。

  無論刮風下雨,都從無拖遝。

  正逢六七月,夏雨瓢潑,幾場雨一下,玉液池的水位都漲了起來,宮人出行多有不便。

  婉妃見了蒨充儀的樣子十分不忍,她和段修容一起向皇上進言,最終把二皇子又重新送回了暄妍樓教養。

  杜蘅蕪抱著闊別半年的孩子,久久鬆不開手。

  好孩子,別怨娘親心狠。

  要不是為了能把你要回來,能讓你和娘親都體麵的在宮裏活下去,娘親怎麽舍得讓你受傷呢

  她輕輕摸著二皇子柔軟的胎發,口中喃喃自語。

  這一廂誌得意滿,那一廂的長樂宮卻清冷下來。

  段修容和杜蘅蕪一走,淑妃遣退了所有妃嬪和宮人淑妃的心就沉了下來。

  她坐在空蕩蕩的大殿裏,呆愣了半晌,也沒想明白其中玄機。

  為什麽大皇子和二皇子接連出事

  為什麽這個時候還有人敢陷害她

  明明她都要成為貴妃了,這些人哪來的膽子用皇嗣做手腳陷害她

  為什麽

  為什麽皇上也不來安慰她

  她一直坐到薄暮冥冥、月上東山,其間長樂宮的宮門隻“吱呀”響了一聲,那是石斛探望完二皇子回來了。

  皇上,她的五郎沒有來。

  他直接去了延慶宮和暄妍樓,打殺了她派出去的那幾個宮人。

  石斛說,皇上對娘娘一字都沒有提,想必娘娘不會受到牽連。

  淑妃目光渙散,她搖了搖頭,赤腳走下寶座。

  石斛說錯了,皇上對她從來沒有這麽冷淡過,就算是以前拌嘴打了冷戰,皇上也不會一字都不提她。

  皇上生氣了。

  皇上不相信她的無辜。

  相伴十來年,她清楚五郎的脾性。

  可是五郎已經不再清楚她的脾性了。

  十來年的恩愛,其實每一天都在磨掉她和他的年少青蔥,每一天兩個人的關係都會不一樣一分。

  日積月累的稀薄著,還剩幾分情意呢

  淑妃心裏一痛,穿上繡鞋,自己卸掉了一身珠玉,穿著白色的羅衣,連夜奔赴了雍和宮。

  她跪在雍和宮前冰涼的漢白玉台階上,眉眼上披著夜晚的露水。

  陳元昭站在透雕祥雲盤龍紋欞窗裏,負著手往外看。

  他那一雙眼如澹澹的月色,沉靜清涼,眼裏隻有那個白衣的蕭寶瑩。

  可他一聲都不言語,她跪在外麵,他站在裏麵。

  三更天了。

  外麵起了夜風,吹得湘妃竹簾子來回晃動,藏在樹椏裏的烏鵲叫了幾聲,聲音淒涼。。

  陳元昭終究歎了口氣,吩咐平仲將蕭寶瑩請進來。

  晚來風急,會凍壞了身子。

  他並沒有原諒她,但也不願意輕易讓她遭罪。

  這是十來年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