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反應
作者:枕流1      更新:2020-06-07 21:06      字數:2347
  五月初大朝會一開,方含光的直言進諫像一把利劍,直切靖邊侯的命脈。

  他整理了前番爭論時靖邊侯及其府中眾人的惡行,匯集成一個冊子,其上注明了人證物證和日期月份,甚至連土地契、賬簿都有,尤其是靖邊侯私自招兵買馬的證據,將這冊子在大朝會當天親自呈給了皇上。

  但皇上勃然大怒,他將冊子拋擲於地,指責方含光汙蔑功臣、結黨營私。

  方含光脫下官帽跪伏於地,砰砰砰的磕了幾個響頭,一派碎首進諫的架勢。

  幾個素來有名的清流官員也跟著行了大禮,表示要與他共進退,請皇帝徹查靖邊侯一事。

  兩廂都不肯退讓,最後皇帝將“汙蔑”靖邊侯的官員們革職查辦,將為首之人方含光投入詔獄。

  這轟轟烈烈的一場勸諫,在端午之前就落下了帷幕。

  靖邊侯一派大獲全勝,皇帝又給他們撐了腰,這讓他們越發肆無忌憚起來。

  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際,亦是對人德行的大考驗,若稍微把持不住露出了馬腳,大好局勢就會一潰千裏。

  靖邊侯一派全都洋洋得意,走路昂首闊步的走,宴會車馬如流的開,更有好事者寫了詩篇傳頌靖邊侯和天子的一番情意,煊煊赫赫,大張旗鼓全然不知所作所為都已經落入了皇室密探的眼裏。

  這些尾巴將來都會成為討伐平叛和定罪論罰的依據。

  風刮起來,雨落下來,有了這個背景,好戲終於能開場了。

  朝堂上一片東風,後宮裏淑妃自然也更加得意。

  偏偏這會子又起了流言,說是皇上為了彌補靖邊侯一家的功勞和苦勞,準備晉淑妃娘娘為貴妃,因為封號還沒擬好,是以沒有頒布旨意。

  淑妃聽了好一陣得意,在後宮如同漸升的暑熱之氣,灼得六宮眾人紛紛俯首。

  她是春風得意,卻有人愁得肝腸寸斷。

  方景頤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赤著腳在桂花月兔紋雲錦地毯上走來走去,一顆心恨不得飛出皇城飛去詔獄,看看哥哥的狀況。

  哥哥素來是穩重之人,沒有把握的事從不輕易說出口,不將自己立於岩崖險峻之中,這次怎麽忽然做出了這樣危險的大事。

  這一上諫若不能一舉扳倒靖邊侯,日後就會迎來源源不斷的麻煩,甚至身家性命都會不保。

  溫寧伯府家世衰落,無人在朝有實權,還有誰能幫哥哥一把

  眼下隻有她尚有餘力,可她該怎麽救出哥哥

  是夜,皇帝悄悄披著鬥篷來訪,她捏著心好一番詢問,這才明了其中隱秘。

  這份隱秘不足為外人道,其中的一言一語都是關於江山社稷的大事,朝臣不知,閣老不知,宗室不知,勳貴不知,近乎人人都不知的隱秘現在皇帝卻親口說給了她聽。

  重於千鈞的信任。

  方景頤眼含熱淚,一顆心已經像串珠子一樣與陳元昭串在了一起。

  旖霞閣重新寂靜下來,隻有鳥叫聲從綠葉成雲裏傳出,好叫人知道這個角落裏還有熱乎的氣兒。

  麗正宮蔚然堂的氣氛卻十分凝重,像團經久不散的烏雲,籠罩在每個宮人的頭上。

  主子辛芳儀近來心情不好,下人們也跟著遭殃,稍有行差踏錯就是一頓罵,老人新人通通都沒了體麵。

  小滌曾經在旖霞閣服侍過方景頤,後來經安山源的手調去了姬婕妤身邊,姬婕妤一歿,小滌就被補入了蔚然堂,仍然是個粗使宮女,連三等都沒混上。

  她嘴巴碎、愛牢騷,稍有不容易就起了怨懟,當初在旖霞閣就是她先挑起事端,如今來了蔚然堂,辛芳儀治下極為嚴格,她縱有滿腔怒火也不敢發泄出來,隻能在腹中謾罵幾句。

  “皇上不來看她,也不能拿下人撒氣啊,沒本事的主兒。”

  小滌在廊下拿著抹布擦拭欄杆,蹲在那裏嘟嘟噥噥,寶藍色的抹布甩的比鞭子還響。

  反正這會子院子裏都沒人,她這低語也沒人聽得見。

  蘭溪正好轉過抄手遊廊的彎兒,聽到小滌暗自的咒罵,她抬手就是一劈,打得小滌發髻散亂,不自覺倒在了地上。

  她用手指著小滌,壓低了聲音道:“主子心情不好,我現在也不與你為難,等過了這陣子看我怎麽收拾你”

  蘭溪瞪著眼發了一頓脾氣,拍了拍手中賬簿上的灰塵,腳步匆匆而去。

  小主吩咐的差事要緊,這個粗使宮女早晚都跑不了。

  小滌蹲在地上扯眉扯眼,氣得一張嘴唇撇到耳際去,又怕蘭溪真的騰出手來懲罰自己,到底什麽都不敢說,又撿了抹布擦欄杆。

  蘭溪掀起竹簾,進得屋來。

  辛紅萼連忙站起來迎接,她神情十分急切:“東西都整理出來了嘛,快讓我看看。”

  蘭溪將賬簿推給她看,又轉身關上了小軒窗,將天光關在窗外,“這些賬簿上記載了淑妃娘娘賜給小主的所有東西,此外還有淑妃娘娘曾經吩咐小主做過的所有事情,包括挪了內務府節日錢款賞賜宮人、在宮裏私設刑堂、暗中結交邊關守將”

  她越說麵色越難看,最後停了嘴問道:“小主,您當真要把這些都”

  停頓了一會,蘭溪才艱難的吐出了這幾個字眼:“交給皇上嘛”

  小主這是殺敵一千、自損百八啊,雖然淑妃作惡多端,但這些事情都有小主的插手,一旦事情暴露,她也免不得受到皇上責罰。

  為了救身陷囹圄的方大人,小主連自身性命都不顧了麽

  辛紅萼一張一張的翻看完畢,這賬冊上果然記錄了她入宮一年的所有行徑,筆墨尚新,是蘭溪趕了一夜整理出來的。

  她眼圈的紅色尚未褪去,又有點點淚水湧出,沾濕了眼眶和麵頰,“能為他盡一點微薄之力,我心甘情願。”

  她和他成不了怨侶,更成不了佳偶,縱使兩人是沒有任何交集的兩條墨線,她也不希望站到他的對立麵去。

  就這樣罷

  朗朗乾坤之下,她要和他一起做那正義之士去

  這後宮,她待的也倦了,累了。

  賬本驀的被闔上,室內隻剩下了辛紅萼斬釘截鐵的語線和蘭溪哀戚的歎氣。

  這天的傍晚,暮色冥冥,有宮人看見辛芳儀孤身一人走進了暮色裏的雍和宮,翌日一早,宮裏就傳出了她重病臥床的消息。

  蔚然堂空無一人,辛芳儀和她的宮人們都被搬進了遠離東西六宮的懷玉堂,那是死去的金常在曾經居住的地方。

  懷玉堂藏在槐樹濃陰裏,恰似東嶽廟欞星門的二重院落,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