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抉擇
作者:枕流1      更新:2020-05-29 21:09      字數:2298
  辛紅萼用鞋尖踢了踢那筐子銀霜炭,不客氣道:“方嬪,繼續燒吧,娘娘等著用水呢。”

  她挑著繡了纏枝並蒂蓮的鞋子往前一探,白色的鞋尖上赫然有一抹灰塵,想是剛才踢翻了炭筐子蹭來的痕跡。

  那小宮女忙從袖子裏掏出一方棉帕子,趴在地上給辛紅萼擦繡鞋。

  隻要辛芳儀不去告狀,讓她跪在地下喊奶奶都成。

  今兒這事,她必須得親自在場,一步登天的功勞她可得捏緊了。

  方景頤不理會她二人,用袖子擦了擦臉,又往風爐裏添了幾塊銀霜炭。

  銀霜炭燒出來的灰細白如霜,且無濃煙嗆人,是宮中貴人專用的炭。

  現在用銀霜炭燒水,比方才用那黑炭燒水的感覺好多了。

  不知辛紅萼換炭是什麽意思?

  不管她什麽居心,總歸是誤打誤撞給自己解了圍。

  方景頤一手拿著蒲扇扇火,一手輕輕扶著自己的腰肢。

  彎了這會子腰,到底是有些疲軟酸痛了。

  自己午膳也沒來得及吃,手上腰上都沒有多大力氣。

  午後的太陽正烈,幾片薄雲被燒沒了蹤影,陽光像風爐裏的火舌一般舔舐著大地,方景頤的臉上冒出了豆子大的汗珠。

  一壺水終於“咕嘟咕嘟”的冒氣了熱氣,水開了。

  方景頤直起身子,鬆了一口氣。

  她將銀壺提了下來,放到身旁的青石板地上。

  冒綠連忙掏出一方新帕子給她擦臉。

  “辛芳儀,水開了,可遣人給娘娘送去?”方景頤揚聲問道。

  辛紅萼神色不變,裙擺一搖,收回了那幹幹淨淨的繡鞋,撣了撣帕子揮去飛絮,道:“我瞧著也是辛苦方嬪了,石春,快把水給娘娘送去吧。”

  言罷,她似是喉頭發癢,用帕子掩著嘴幹咳了幾聲。

  那幹瘦長條的小宮女這才靠近了風爐。

  她走的極慢,仿佛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鞋底的異物讓她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不敢出錯。

  前麵的風爐冒出一層一層的熱氣,比個大太陽還要讓人發怵。

  娘娘急著要水,手腳一定要幹淨利落,石斛姑姑的吩咐在她心中一點點浮現出來。

  方景頤正饑腸轆轆,聽辛紅萼這個監工發了話,心中一鬆,想著今日淑妃的詰難可能要告一段落了。

  正自顧自的擦拭灰塵,卻聽見辛紅萼幾聲不真不假的咳嗽,她猛地抬頭一看,看見那喚作石春的小宮女正彎腰提起那把銀壺。

  幾片柳絮楊花隨風舒卷,飛到石春烏黑的發髻之上,又飄落到她執壺的一雙手上,慢悠悠的,一切都安閑正常。

  方景頤卻捏緊了袖中的帕子,近來自己常去探望姚念諳,實在是聽多了她的咳嗽聲,下意識就能分辨出什麽是真咳嗽,什麽是假咳嗽。

  真咳嗽一麵牽動著腔子裏的一口氣,一麵還牽動著麵色泛紅,斷斷不是辛紅萼現在這樣硬生生逼出來的聲調。

  這是辛紅萼的暗示麽?

  這暗示是給石春還是給別人?

  方景頤不自覺退後了一步,腳底攆上了幾片落地的飛絮,柳花濛濛,從腳底飄搖起來,仿佛下起了天地顛倒的一場晴雪。

  石春彎著的腰直了起來,她幹淨利落的一轉身,提著銀壺就要走出這重院門。

  這必經之路上,站著方嬪和宮女冒綠。

  一步,兩步,三步。

  馬上就到了方景頤身邊。

  院子裏的宮人談笑聲、鳥雀啁啾聲,一下子都變慢了,像是一段悠悠揚揚的戲腔。

  石春低頭覷著一角蟹殼青十二幅裙角出現在了視線中,心神一震,那是方嬪今日穿的裙子。

  她離方嬪不過一步之遙了。

  就在這瞬息之間,石春低垂著的眉眼頭顱一揚,胳膊肘子舉著銀壺就往頭頂潑去,她整個人伴隨著“哎呦”一聲驚呼,就跟老烏龜一樣四肢朝天的躺在了地上。

  那銀壺沒了人的掣肘,壺蓋也幹淨利落的滾開,熱氣繚繞的水從壺嘴和壺蓋口爭相湧出,恰似銀河從九天而落。

  方景頤本就在凝神觀望,就在這銀壺拋擲的方向,她喉頭滾過一聲驚呼,連忙後退幾步轉過了身子,這一注滾燙的銀河之水就潑上了她的後背。

  她疼痛的呼聲混在宮女們的叫嚷裏,就像一聲細弱的蚊呐。

  ……

  知夏兜兜轉轉的進了雍和宮。

  平仲暗自哀歎一聲,這宮女來的不巧,聖上正在考較靖邊侯世子的學問呢,你這個時候來請聖上前去旖霞閣品茶,還特地點了淑妃娘娘一句,這不是讓皇上為難麽。

  話說如此,他心中到底還有一分不忍,便挑著時機進去通報了陳元昭。

  淑妃無故傳召,方嬪恐怕不能齊齊整整的從長樂宮出來了。

  過去這樣的事情,他瞧得多呢。

  聽了平仲的通報,陳元昭的一張臉埋在大殿梁柱的陰影之中,讓人瞧不出帝王的神色。

  靖邊侯世子小心的挪了挪茶盞,從茶煙繚繞裏思忖著帝王的心思。

  皇上親自考量學問,這是皇親國戚的待遇,他一個勳戚子弟得了這樣的恩寵,朝廷百官自然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這是給靖邊侯府作勢呢。

  將靖邊侯府架得高高的,一應榮華富貴都給,好順勢收回那邊關的兵權。

  前朝如此,後宮也如此。

  聽說長姐淑妃娘娘現在儼然是後宮的女主人了,離皇後之位隻有一步之遙。

  陳元昭僵直著腰背,一雙眸子沉沉似夜,不停的用手摩挲紫檀桌案上的寶相花花紋。

  去還是不去?

  這一去恐怕就會下了淑妃的臉子,叫靖邊侯一脈挑出錯處看出端倪來;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事關兵權,他萬事都得謹慎。

  若是不去呢?

  他了解淑妃的秉性,促狹難容人,心眼比針眼還小,手段又暴戾狠毒,若是由得她折磨方嬪,今日勢必會出了人命。

  一邊是關於社稷的大事,一邊是關於人命的大事。

  他心裏的一杆秤在不停的起落。

  方景頤不等於方嬪,她身上自有他的一分真情實意在。

  這分量又厚重了幾分。

  但再厚重,能比得過幾十萬兵權的交割麽?

  稍有閃失,對於邊關百姓而言,又是一場家破人亡的戰事。

  陳元昭輕輕揚起脖頸,微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

  這聲音隨著茶香水汽氤氳繚繞,被春風一吹,終不見了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