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嬪眼神一飄，想起了方才淑妃娘娘的叮囑，她定了定心神，拿腔捏調的開口了：“記在心裏可不如行動來的爽快，方嬪別光說不做，你若有心，也可以為娘娘分憂。”

  辛紅萼虛掩著嘴角，咳嗽了一聲，將方景頤的目光拉了過來，道：“這話說得是，季嬪姐姐今早已經陪淑妃娘娘說了好一會子話了，心思都勞累著；嬪妾也幫著淑妃娘娘整理了一上午陳年的賬冊，這才得了娘娘的好茶喝，方嬪可不能無功就受祿啊？娘娘您說是不是。”

  她眼波流轉之間就拋給了淑妃一抹嬌憨的笑。

  方景頤卻一下子聽明白了兩人的行跡。

  今日的辛紅萼，說話著實奇怪。

  雖然依舊夾槍帶棒，但仿佛灌滿了水的葫蘆，兀自張著嘴汩汩流淌，讓人搞不清楚她的目的。

  淑妃滿意的頷首道：“既如此，方嬪就勉為其難的去幫本宮燒一盞茶水來吧，本宮聽說你得了幾分茶道的精髓，可千萬要把那燒水的火候把握好了，不要像這些粗手笨腳的婢子一樣，沒得糟蹋了玉泉山的好水。”

  她雖並不喜歡品茶，但喝茶的所有物事都得是最好的，連水都是派人親自去京郊玉泉山取來的活水。

  從這些特殊裏，才能顯出她的尊貴。

  皇上願意給她作臉子，誰也說不出什麽酸話來。

  “石斛，你領著方嬪去小廚房爐子上燒水，省得她迷了路。”淑妃喚過一臉蠟黃的大宮女石斛。

  石斛走到方景頤麵前，麻利的一伸手指向殿門，聲音低沉又陰鷙：“小主您請吧。”

  方景頤尚來不及說一個字，隻得咽下胸中悶氣，收了臉上的驚愕神情，行了一個禮，這才跟著石斛走出殿門。

  冒綠連忙跟上二人的腳步。

  此時柳絮紛飛，頗有冬日鵝毛大雪的氣勢，飄飄灑灑，恰是無人愛惜的無根之花。

  一陣東風吹過，飛絮就從碧色琉璃瓦上落進了長樂宮的朱紅宮牆裏。

  方景頤抬頭看去，隻覺自己也是這任人擺弄的飛絮，落到水裏就是一池萍碎。

  隻盼有一陣好風能將她卷上青天，離了淑妃的魔掌。

  算著時辰，知夏這會子已經到了雍和宮了。

  不知守著宮門的太監們會不會讓她進去？

  若是進去了，不知平仲公公會不會引著知夏去見皇上；

  若是見了皇上，不知皇上會不會來……

  知夏這一去，是重巒疊嶂的困難，翻過一個山包還有一個山包。

  方景頤心底暗歎一聲，收回了心思，跟著石斛轉過了一重院門。

  這院子空曠亮堂，幾排廂房列在兩旁，連個門前的抄手遊廊也沒有，簡單至極，看起來像是宮女住的地方。

  院子中間擺了幾個大青花瓷缸子，栽著幾棵茂盛的芍藥，雖花期未到，但已經結出了幾個嬌嫩的花苞。

  除此之外，院子裏別無裝飾，隻在芍藥旁擺著兩隻風爐、一桶水和一筐子漆黑的炭。

  石斛細長的眉眼動也不動，壓著聲線吩咐道：“小主快去吧，耽誤了娘娘品茶就不好了。”

  她話音一轉，又道：“燒火也是有講究的，小主千萬得上心，需親自燒來才有誠意。”

  她斜睨了冒綠一眼。

  方景頤看她一眼，挽著袖子，淡淡道：“多謝姑姑叮囑，我都省得。”

  她已料到會有這麽一出戲，淑妃斷斷不會讓她鑽空子偷閑的，因此倒也坦然。

  石斛點點頭，從廂房裏喚出了幾個青衫黛裙的小宮女，叫她們盯著方嬪燒水，自己便回去向淑妃複命。

  方景頤揭開木桶蓋子，舀了一瓢玉泉山水倒進銀壺裏，又給風爐添足了炭，這才從筐子裏撿了一把髒兮兮的蒲扇，彎著腰扇火。

  火燒得旺，水就熟得快，淑妃喝飽了茶，她就有機會離開了。

  若今日淑妃隻想使喚她一番，那她之前所想就甚為誇張了。

  扇著扇著，一股黑煙從風爐眼裏冒了出來，又化成好幾團張牙舞爪的黑霧，向著方景頤的麵上撲來。

  煤炭雜質多，黑煙味也濃，嗆得方景頤一時咳嗽連連，她扔了扇子捂住口鼻，卻還是被撲了一臉的煙火色。

  煙霧一撲，眼睛被熏得睜不開，方景頤不自覺流了一行淚水，在這模糊之中看見院門外進來了個宮裝麗人。

  那麗人腳步極快，一會兒就來到了幾人跟前。

  她見著方景頤煙熏火燎的狼狽樣，倒退了一步，用帕子掩著自己的口鼻，擺手道：“怎得這點活都幹不好，方嬪太沒用了些。”

  這聲音一聽就是辛紅萼。

  方景頤擦幹眼中的淚水，努力將眼睜開，咳道：“伺候人的活計，我是不如辛芳儀精通。”

  這是淑妃派來的耳報神吧。

  辛紅萼卻不搭話，用眼一看那筐子炭，立刻沉聲道：“這是什麽爛七八糟的東西，也敢拿進長樂宮來，給娘娘燒水就用這麽低賤的炭麽，也不怕煙火熏著主子？”

  廊下看熱鬧的人裏跑出來個瘦長幹巴的小宮女，她躬身行禮，解釋道：“芳儀小主恕罪，奴婢這裏隻有這樣的炭。”

  辛紅萼時常在長樂宮走動，差不多的宮女太監都知道她很得淑妃歡心，因而對她恭恭敬敬。

  今日布置這炭火爐子，小宮女本領到了幾筐上好的銀霜炭，她得知主子要為難方嬪，因此悄悄的藏起了這些上好的炭，準備賣了換幾個錢，自己去小廚房裏隨便扒拉了一筐子炭出來。

  沒想到石斛姑姑沒說什麽，反倒是辛芳儀大發雷霆。

  她偷得是長樂宮的東西，又不是蔚然堂的東西，辛芳儀急什麽？

  辛紅萼一腳踢翻了那筐子炭，冷笑道：“你偷拿了淑妃娘娘的銀霜炭，反倒弄這些醃臢東西給娘娘用，你看娘娘知道了不扒了你的皮！”

  那小宮女臉色巨變，連忙跪在地下接連的磕頭，“芳儀小主恕罪，奴婢是忘了，不是偷東西，奴婢這就去把炭拿過來。”

  可大可小的事兒，一旦鬧到淑妃跟前，她的命恐怕就要沒了。

  小宮女連滾帶爬的推開廂房的門，自己拖了一筐子銀霜炭出來，又躬著腰在辛紅萼身邊說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