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衣素白著臉，仿佛被戳穿了什麽心事，磕磕絆絆道：“回主子的話，左不過是那些春日的時令菜，奴婢都挑揀著給您拿回來了。”

  她就是個靦腆太過的人，對著主子說話一向都不自在。

  更別說現在兩個主子都目光灼灼的盯著她，讓她渾身不舒服。

  方景頤“嗯”了一聲，忽起身問道：“羅衣你的鞋子倒是別致，你繡工這麽好，得空了教教冒綠吧！”

  羅衣張大了嘴，結巴道：“奴婢……這……不是奴婢的手藝，是喜鵲幫著繡著……”

  海棠林子就在旖霞閣外，一盞茶的功夫都不到，冒綠就帶著喜鵲回來了。

  她吩咐喜鵲等在屋外，什麽都不能說，自己掀了簾子推門進來。

  方景頤便吩咐冒綠去看看羅衣這鞋的樣子，改日裏也學著做一雙。實則是叫冒綠對比一下兩個鞋印子是否相同。

  冒綠心領神會，帶著羅衣去了偏殿查看。

  若是羅衣真的無辜，借著看鞋樣子的說法就再自然不過，不至於毀了她的名聲；若是她真的心懷鬼胎，真的做了通風報信的內鬼，那這份體麵就不用給她了……

  不一會兒，冒綠就拿著鞋子出來了。

  一番探查，偷偷去了海棠林的人果然就是羅衣。

  除此之外，整個上午旖霞閣裏沒有一個外出的宮人。

  羅衣這個老實人，難道真的是通風報信的內鬼嘛？

  羅衣終於看明白了冒綠的舉動，看鞋子是假，探查她的行蹤才是真。

  她赤足跑到正堂，跪在方景頤的麵前，砰砰砰的磕了三個響頭，額頭頓時青紅一片。

  方景頤愕然，“羅衣你這是……做什麽？”

  她正想著如何盤問羅衣，沒想到羅衣自己跑出來了。

  主子還沒問，羅衣自己一股腦的竹筒倒豆子一般全招了。

  她本是京畿人士，家中有幾畝薄田，尚可溫飽。但有幾年天時不好，旱的旱死，澇的澇死，家中幾乎顆粒無收，這才被迫賣身進了皇宮，換了幾兩銀子好叫家裏人吃飯。

  入宮以後她人笨嘴笨，經常受人欺負，不是被人使喚刷恭桶就是被人擠掉了好差事。有幾次她都快餓的活不下去了，是長樂宮的石斛姑姑施舍了幾塊點心，才叫她掙紮著活了下來。

  她這個人死腦筋，滴水之恩恨不得湧泉相報，更不用說是這種活命之恩了。

  但她是一個微如草芥的粗使宮女，怎麽去報答長樂宮的掌事宮女石斛姑姑呢，她拚上一條命人家也看不上啊。

  後來兜兜轉轉分來了旖霞閣，這裏的小主和幾個一等宮女對她都很好。

  小主親自賞了她凍瘡膏，囑咐她要把手養好；臘月裏小主賞了銀鼠皮子比甲，叫她偷偷穿裏麵暖和；正旦賞了大紅包，好幾個金錁子鼓脹脹的在手心裏發光；開春以來小主又給她提了三等宮女，將輕便的傳膳一事給了她……前幾日小主還說她年紀大了，問她有沒有打算，明年可以趁著宮裏放人讓她回家去團圓……

  小主對她的好，也讓她銘感五內，不敢忘懷。

  小主升了方嬪的後一天，石斛姑姑派人來找了她，說看見海棠林子裏有幾個秋千，問她小主什麽時候蕩秋千，讓她及時來通報，因為淑妃娘娘也想出來湊個熱鬧。

  這個理由實在是蹩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裏麵有陰謀詭計。

  但羅衣不一樣。

  她是當時安山源費了心思挑給旖霞閣的蠢笨之人，所謂蠢笨，則有腦子不開竅，做事一根筋，認理認到死的征兆。

  羅衣恰恰是這樣的人。

  她想也不想就答應了石斛，反正這樣既可以報了石斛姑姑的恩情，又可以讓小主借機和淑妃娘娘搭上路子，有什麽不好呢？

  不過傳個話的事兒，羅衣認為這是互利互贏的事情。

  但今日她趁著傳膳及時去報了信，淑妃娘娘並沒有出現，反倒是和小主一起蕩秋千的妙嬪摔斷了腿。

  羅衣心裏有些慌了。

  她在提著食盒的路上左思右想，想破了頭也要想。

  回了旖霞閣，放下食盒後，她跟著冒綠出了門，親眼看見冒綠從小主的秋千上解下了繩子，那繩子裏已經空落落的，顯然被人剪斷了。

  她再是蠢笨，也看明白了。

  石斛姑姑已經對秋千做了手腳，等她去報信，不過是為了趕來把證據銷毀。

  她這個蠢人，報了一個恩人的情，又差點害了另一個恩人的命。

  盡管她還是想不明白，不就是傳句話的事情麽，怎麽……怎麽就到了這個地步了？

  羅衣的腦子裏亂的像團漿糊。

  她真的不懂。

  想這些事情還不如讓她去鏟雪來的痛快。

  ……

  方景頤聽著她一番哭訴，心下一片冰涼。

  她晉了嬪位之後，終於是進了別人的法眼麽？

  這時候雲芸也打探消息回來了，那個嘴角長了黑瘊子的小太監，正是長樂宮安山源公公新收的幹兒子，名喚小粽子。

  宮中宮女太監多是形容齊整，少有麵部如此突兀之人，是以禦茶膳房的宮女太監可以肯定，年紀輕輕且嘴角又長了一顆黑瘊子的小太監，隻有長樂宮的小粽子。

  以前小應子還活著的時候，小粽子夾著尾巴在長樂宮裏討好賣乖。今年縱火案小應子被處死，小粽子就成了長樂宮第二號人物，時常帶著人在東西六宮裏轉來轉去，成了遠近聞名的“閑漢潑皮”。

  正月以來淑妃重掌宮權，小粽子更是變成了風雲人物，沒人敢惹。

  ……

  冒綠和知夏將羅衣關到了柴房裏。

  羅衣沒有觸犯宮規，方景頤沒法遣返她，隻能慢慢的找個犯錯的由頭把她送回內務府。

  事情水落石出了，幕後主使就是長樂宮的淑妃。

  等一幹人等都處置完了，屋子裏安靜下來，姚念諳抓著方景頤的手腕，眼瞪得如同銅鈴一般，“景頤，我真不甘心，淑妃害了蒨充儀，現在又來害我們……這個宮裏就沒有她能容得下人麽，遲早有一天，我要掀翻了她的寶座！”姚念諳漲紅了臉，含怒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