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執念
作者:枕流1      更新:2020-05-22 21:06      字數:2380
  這三個月下來,陳元昭前後來了旖霞閣十幾次,已經讓她探知他並非一個喜怒無常的帝王:他那天說的情話,不是**熏天的裝點,是情到此時的赤誠。

  盡管她有點不懂帝王這份莫名的恩寵。

  盡管她不可遏製的吃了點酸溜溜的醋。

  桌子上的席麵被冒綠領著宮人們都撤了下去。

  兩人坐在開了一扇的雕花木窗旁邊閑話。

  陳元昭揉了揉她的發頂,將一朵藕荷色絹花摘下來,給她捋順頭發:“你呀你呀,朕瞧著這是‘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

  “‘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方景頤接了下句。

  她捧著手心的絹花輕笑:“看來晞景已經知道我的境界很高了,我已經把執念放下,看清自己了。”

  東坡學士的這首《觀潮》,表達的是一種經曆了躁動執念,最終變得豁達超脫的禪宗情調。

  陳元昭本來想說的是她期望過高了,石首魚本來就不過如此,被方景頤強行拔高了回去。

  他捏著她的臉頰,假意哼哼了幾聲:“你還有什麽執念沒有看清,朕紛紛滿足於你,過期不候。”

  方景頤拍開他的大手,倚在他懷裏認真思考起來。

  一個人怎麽會沒有執念呢,她自然也不例外。

  這些日子她思來想去,想的還是封號一事。

  人人都說宮中有封號的妃嬪才是當寵之人,皇上說心悅於她,為什麽沒有給她一個封號呢?

  她已經安慰了自己許久,本來都已經放下了。

  這樣的執念,不要也罷。

  但今日陳元昭調笑著一問,又勾得她心裏一陣犯酸。

  她撫摸著陳元昭衣服上厚厚的赤色盤龍刺繡,裝作不經意問道:“近日我天天與妙嬪在一處玩兒,才發現皇上給姚姐姐的這個封號‘妙’字實在是貼切,她真是個妙人兒。”

  “哦?是嘛,妙嬪妙在何處啊?”

  這個封號其實並非陳元昭所擬,這是當日除夕晚宴上皇後提出來的封號,本來皇後要給了唱歌的李芳儀,是他覺得不妥當,才做主給了姚念諳。

  要說起貼切,還真不是他的功勞。

  一縷春風吹入窗扉,方景頤耳邊的頭發被風吹到了陳元昭的臉上。

  他用手指卷曲著,一圈又一圈,化成繞指的溫柔。

  姚念諳的“妙”,於他而言,就是像年輕的蕭寶瑩。

  那樣的蓬勃朝氣,那樣的俏麗可人。

  在少年的眼裏,這樣的女子就是一抹明豔的朝霞,鋪在初生的朝陽之下,讓人生出一些豪氣的意念。

  方景頤道:“姚姐姐會騎馬,會投壺,會舞劍……和我見到的盛京閨閣女兒喜好是不一樣的,她可以靜若處子,亦可以動若脫兔,真是個妙人,您覺得呢?”

  陳元昭點了點頭,“朕原來不知道,妙嬪真是這麽個妙人呢,堪稱閨閣中的豪傑了。”

  蕭寶瑩年輕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

  隨著年歲見長,她對這些事情已經漸漸失了興趣。

  而他呢,也已經把這些看成了一點少年的情調,隻有想起來的時候才會產生幾分興致。

  他在朝堂和戰場上奔波太久了,急需要一點解甲歸田的安穩。

  像這樣在春風微醺裏說些閑話,讓人身心怡然。

  陳元昭每日繃緊的精神慢慢鬆弛下來,他有些困倦了。

  春天真是個吹得人醉的時候。

  方景頤將那縷頭發拽回來,“那在皇上眼裏,嬪妾是什麽樣的人呢?”

  不知不覺,她又換上了莊重的“皇上”“嬪妾”。

  這一點發問,像一個落入險境的幼獸,不停地試探獵人的心思。

  陳元昭懶懶道:“你是比妙嬪還妙的妙人。”

  “嬪妾妙在何方?”方景頤推了推他的胸膛,狀似不滿。

  什麽是妙,總得有個說頭。

  含含糊糊的一句你比她妙,不過是敷衍。

  怨不得她撚酸掐醋。

  陳元昭支頤著頭顱,一隻手輕輕拍打著她,仿佛在哄著她入睡,“皎皎,你溫柔嫻靜,可以和朕過日子,這就是最大的妙處。”

  他說的是真話,但並非每一個妃嬪都可以聽懂。

  過日子,這是民間普通百姓的說法。

  天家的日子縱使富貴至極,卻不是那麽好過的。

  方景頤“噗嗤”一笑,不知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她翻個身,披散著滿頭秀發埋進陳元昭的懷抱裏,雙手環著他的腰,輕輕道:“晞景,咱們好好過日子,像民間普通夫妻一樣,縱有磕磕絆絆,粗茶淡飯也甘之如飴。”

  她的父母溫寧伯夫婦過得就是這樣的日子。

  小時候她不懂這樣的生活有何樂趣,她向往的是那種快意恩仇、瀟灑恣意的仗劍天涯,多來幾個知己好友,轟轟烈烈的來一段故事。

  就算是中途不幸丟了一條命,也不虛此生。

  但她是一個閨閣女兒,隻能在腦海裏想一想,就連兄長都說她是話本子看多了,以後長大就明白了。

  是的,年華似水,她慢慢長大了,也明白了很多道理。

  一個人總歸要過一點紅塵煙火的日子。

  她入宮一年以來,親眼目睹了那麽多悲歡離合,一顆心早已平靜下來了。

  所追求的不過是好好的過一段日子,安安穩穩的活著。

  她爭寵並非為了害人壓人,隻是為了平安喜樂的活著。

  這是一個莫大的奢望,但陳元昭信誓旦旦的給了。

  他向來說一不二的。

  方景頤環著他精壯的腰身,用手指輕輕捏了一下。

  千錘百煉過的陳元昭,即便不說話的時候也讓她心安。

  她那一點點的小執念,不必深深的埋在心扉裏,用十來把大銅鎖重重鎖住。

  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

  她說的不是虛話,這一點點的虛妄她已經參透了。

  陳元昭感覺到她的小動作,雙手一縮,抱著她從榻上起來,走進了重重疊疊的天水青帷幔之中。

  天色不早了,該安置了。

  冒綠推門進來,小心翼翼的將羅漢榻旁的一扇木窗關上,隱隱約約聽見堆煙砌霧的帷幔裏二人正在嘀嘀咕咕。

  “朕想給你加一個封號,想了好久也沒找到合適的字,又怕你等急了暗暗吃醋……”

  “我才不會,我是參透禪理的人,知道我的晞景是什麽人。”

  窸窸窣窣的衣服落地之聲。

  “朕已經安排了內務府,清明過後就來旖霞閣換西洋玻璃窗。”

  “我才不要,亮的紮眼,每日裏懶覺都睡不得了……”

  冒綠捂著嘴笑,輕輕退了出去。

  小主到底是嘴硬吃起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