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壞事是會上癮的。

  從故意捧殺大皇子開始，皇後那顆糯嘰嘰的心就像忽然開了竅，心思活泛起來。

  做的明明是壞事，但得到大家一致的好評和奉承，這樣的感覺讓人有點春風得意。

  她以前勞心勞力的籌劃宮務，為這個妃嬪延請太醫，為那個妃嬪費心遷宮，又為那個妃嬪主持正義……她做了這麽多好事，沒有得到眾人的尊重佩服，反而是太後的苛責來了。

  太後活到承平五年上死了，皇後耳邊沒了那聒噪的指教聲、諷刺聲，整個世界頓時清淨了。

  她知道太後為什麽不喜歡她。

  她雖然出身顯赫，娘家南安王府是本朝唯一的異姓王。但她父親老南安王死得早，來不及幫助皇上榮登大寶，來不及幫助皇上蕩平朝野就兩腿一蹬的死了，娘家弟弟又是那麽一個貪花好色的紈絝子弟，爛泥扶不上牆的貨色。

  父親沒了，薑家沒有了能支撐門楣的人。

  整個薑家仿佛一夜之間就墮落了。

  她這個明麵上的皇後，空占著這個尊貴顯赫又值得大籌碼的寶座，娘家卻沒有一點貢獻。

  太後眼裏的皇後就是個屍位素餐的人。

  皇後從意蘭那裏知道了這一點後，對太後更是冷冷淡淡，本來她就不善言辭，不會恭維長輩，一旦刻意冷落太後，那場麵就難看極了。

  太後是在宮闈裏闖蕩過來的老人了，一眼就看透了皇後的心思，因此更為不喜歡她。

  甚至跟皇帝悄悄的提過要換了皇後，換成她親侄女來當皇後。

  但皇帝拒絕了，他說糟糠之妻不下堂，皇後無大過，不宜無故廢後。

  皇後通過意蘭得知了這點隱秘的消息，心裏真是恨不得太後快死。

  太後晚年果然惡疾纏身，很快被上天收走了。

  皇後心中的惡念得到了進一步釋放。

  她現在是宮裏名副其實的女主人，以前欺負她的那些人她都要報複回來。

  特別是毀了她子嗣之望的人。

  對大皇子失望的那一年，她喬裝打扮回了南安王府，偷偷從民間請了極有名的大夫診治身體，她要生育自己的孩子。

  大夫麵色疑惑又凝重，說夫人已經生育無望了，仿佛是中了毒，但其中緣由他卻看不懂，請夫人另請名醫。

  她震驚又絕望，悄悄的請了一波又一波名醫，有的根本看不出來，隻說兒女之喜是命數，強求不得，等著等著就來了；有的又說女子多體寒，調養調養就好了；有的又說不能心焦，焦慮會嚇跑了兒女……

  沒有一個敢拍著胸脯跟她說一定能懷孕。

  這些大夫的模棱兩可讓她失望不已。

  最終她信了第一個大夫的話，有人在早年她毫無察覺之時就給她下了毒，這麽多年過去，餘毒從體內慢慢消散，已經追查不到，她的身體衰敗是無可避免了。

  皇後心頭大慟。

  那一陣子她沉寂的不像個活人。

  現在的蒨充儀杜蘅蕪雖然也沉寂失落，但根本沒法跟她相比。

  意蘭跟在她身邊給她鼓勁打氣：娘娘不能倒下，娘娘若是倒下了，把事情的一線生機都葬送了。

  皇後木木的跟著她說話：哪裏還有一線生機呢？本宮連孩子都不可能有了，還怎麽立足呢……

  意蘭絞了棉帕子給她擦臉，又用細簪子挑了一點紫茉莉香粉出來，在手心細細搓開，仔細給皇後上妝：若是找到那個給娘娘下毒的人，說不定就找到解藥了。那些大夫們不知道，製毒的人還能不知道嘛。

  殷紅的胭脂在皇後臉頰上盛開，像開了一朵紫茉莉，皇後一把抓住意蘭的手腕，眼神裏帶著哀求：真的嘛，這麽多年了真的還能有用嘛？

  意蘭反手握住皇後的手，使勁點頭：真的，黃金白銀的真，您振作起來吧，等您掌了大權就闔宮裏一個人一個人的查，螞蟻都不放過，奴婢就不信查不出來。

  等太後死了，皇帝也禦駕親征去了西夏，皇後在宮裏獨掌大權，就連最受寵愛的淑妃都得暫避鋒芒。

  那時候她開始著手查中毒這件事。

  沒有意外，時間太長了，什麽事情都失去了頭緒，她果然什麽都沒查出來。

  但她不甘心隻有自己失去了生育能力，借著查宮的機會在各宮裏放了東西，或是熏香，或是擺件，或是檀木的家具……長此以往接觸這些東西，那些妃嬪們也會不能生育。

  特別是淑妃，她那麽受寵，娘家又有從龍之功，一旦生育了皇子，皇後在宮裏就會被擠兌沒了。

  所以皇後特別關照了淑妃。

  她甚至買通了熬藥的宮女，給淑妃每日喝的安神湯裏都下了藥。

  連喝一個月，淑妃終於跟她一樣了。

  她那時才放鬆了心神，找了個機會將那宮女除掉，這個世上除了意蘭和她，再也無人知曉這件事。

  淑妃那個可憐的蠢貨，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也不能生育了。

  這是皇後第一次做出了獨立的壞事。

  意蘭知道的時候反而有些欣慰，她說娘娘終於長大了，後宮裏心慈手軟的人活不下去的，不是變成了荒野白骨就是成了冷宮瘋子。娘娘想守住皇後的位子，就必須先發製人。

  意蘭兵書看多了，儼然是一位決勝於千裏之外的謀士風範。

  現在，皇後的謀士沒了，她要孤軍奮戰了。

  她的心像一麵被反複捶打的白皮小鼓，顫巍巍的跳動著。

  …………

  皇後握著意蘭幹瘦枯萎的手腕，親自絞了帕子給她擦臉，又挑了紫茉莉香粉給她梳妝，就像意蘭這二十年裏服侍她一樣仔細。

  “你好好的走吧，服侍了本宮二十年也該歇歇了，以後不必掛念本宮，本宮……本宮給你報仇……”皇後哽咽著給意蘭送行。

  天大亮的時候，內務府總管潘範帶著人來抬意蘭走。

  意蘭靜靜的躺在秋香色金錢蟒被褥裏，麵色鮮妍，好似一朵水靈靈的嬌花。

  抬屍的小太監們嚇得腳步都委頓了。

  這麽個死人，臉白的鬼魅一般，那些胭脂水粉用的比活人還多，瞧著可嚇死人了。

  但皇後覺得不是，化了妝的意蘭才像以前那個活生生的神采風揚的姑娘呢。

  意蘭臉色紅得嚇人，皇後臉色卻白的嚇人。

  她眼都不眨，直直的看著小太監們用褥子裹著意蘭出了鳳儀宮的大門。

  終於身子一傾，歪倒在了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