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一過，年味兒就順著日子爬過來了。

  禦茶膳房開始蒸點心餑餑，內務府開始采買時興綢緞製衣，上到主子，下到奴才，都忙得團團轉，但即使再嚴苛的主子、管事，對下人也要寬容和氣一些，求個來年的新氣象。

  宮中各處都張掛起大紅色的燈籠和各色的蘿卜簽子，風一來，就呼啦啦的亂飛，活像美人額前的秀發。

  雍和宮自二十四日起，每日白晝裏都燃放花炮，一聲響似一聲，五顏六色的碎紙屑隨著蘿卜簽子們在風裏翻滾。

  年味兒十足。

  臘月的日子過得格外快，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除夕。

  除夕這一天皇帝和後妃們都日程滿滿。

  皇帝要迎神祭祖，封筆賜福，還要在雍和宮和後宮一起進行家宴。

  這是團聚的重要日子。

  後宮裏那些年許見不到皇帝的妃嬪們，此時也被準許前往雍和宮吃筵席。

  因此六宮妃子們均打扮得明媚鮮妍，以求得皇上偶爾的青眼。

  更別說家宴氣氛親和，新花樣兒玩法多，萬一有個露臉的機會呢。

  偶因一著巧，便為人上人。

  這樣一步登天的妃嬪，每幾年裏都會有一例。

  方景頤不求這樣博眼球的機會，姚念諳受到多番刺激，卻有些按捺不住了。

  這一天早上從鳳儀宮吃完早膳回來，她就連聲呼喚雲芸和萱草，叫她們開庫房去拿鮮亮的衣服和首飾，以預備晚上的除夕家宴。

  早上在鳳儀宮的家宴是個開胃小菜，晚上在雍和宮的家宴可是饕餮大餐。

  她自然要想法子驚豔一下，讓皇帝記起她的好來。

  雲芸摔倒時蹭掉了大腿的一層皮，本就不嚴重，現在已經修養好了，這些日子裏萱草隨身伺候姚念諳，十分周到，也慢慢的變成了可以倚重的大丫鬟。

  她聽到姚念諳的吩咐，即刻小跑著去庫房裏將那幾盒子珠寶一一端了來，除了那從暄妍樓過來的燒藍首飾盒。

  小主看到這燒藍盒子總是眉頭緊皺，看起來不高興。

  萱草是個有眼力見兒的丫鬟，她自然也將那燒藍盒子拋到腦後，隻當做看不見它。

  雲芸正拿著幾樣深淺紅色的衣服在姚念諳身上比劃，一麵絮絮叨叨：“這水紅色，雪地裏看正鮮豔，像梅花一樣，卻有些單薄；這酡紅裙子顏色太深，一眼看去又太滿了……這海棠紅的襖裙不錯，隻是不知道有沒有合適的首飾來搭配。”

  姚念諳在西洋鏡前轉來轉去，披上一件衣服瞧一瞧，覺得不滿意，便立刻脫下來換另一件。

  每一件都似乎挺不錯，但每一件似乎都有瑕疵。

  真叫人難以抉擇。

  她上一次這樣為難的換衣服，還是第一次侍寢的時候。

  良久，她蹙著眉頭打量自己，海棠紅的描金並蒂蓮短襖，頸邊袖口鑲了一層白狐皮，下身是水紅色的百褶裙子，依舊是鮮豔明媚，像開在白雪中的一朵嬌花。

  自己還是青春美貌的，稍微一收拾就是齊整又吸睛，真好。

  她已經十分滿意自己的衣裙了，眼睛盯著鏡子裏一身深淺紅色的自己，但還是不由自主的發問：“你們覺得怎麽樣？”

  萱草知道她心裏已經有幾分滿意了，才會問出這樣無足輕重的問題，便恭維道：“小主天生麗質，穿什麽都好看，這一身衣服穿在小主身上，好像是海棠仙子下凡了。”

  雲芸捋平一件襖裙的褶子，也笑道；“這丫頭嘴裏說出來的話總是比旁人要好聽許多，小主，奴婢也覺得不錯。”

  看來大家都是一樣的審美眼光，

  姚念諳捂著嘴巴嗤嗤的笑，萱草心中得意，便打開那一匣子一匣子的珠寶，挑揀出幾件來，道：“方才小主和雲芸姐姐在看衣服，奴婢便看這珠寶有沒有合適的，果然有幾件十分合意的，小主您看。”

  她選出一套碧璽雕琢成的首飾，有鑲嵌了各色寶石的碧璽芙蓉花簪，有色澤明麗的碧璽珠翠十八子手串。

  也像是枝葉扶疏的海棠花一般。

  粉紅，淺綠。

  碧璽顏色柔和清澈，點綴在明豔的容顏和衣襟間，正相得當。

  姚念諳並未察覺到這些首飾的眼熟，她欣然接受了萱草的建議，讓她幫自己將簪子插在烏黑的發髻間，又將那十八子手串帶到手腕上，撚著碧璽珠子道：“雖然已經不錯了，但還是精益求精的好，晚宴可是個大場麵，容不得一點差錯，萱草你幫我好好侍弄一下妝容。”

  她說著說著，又咳了幾下。

  這幾日常常不自覺的想咳嗽，也不知是傷風了還是上火了。

  偏偏太醫院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想請個太醫來也難。

  她相熟的那個老太醫，借著回家丁憂的事情，已經直接告老還鄉了。

  沒有熟人在，處處都難走。

  雲芸將她挑剩下的幾件衣裙收拾起來，轉身給她倒茶，擔憂道：“小主，您怎麽又咳嗽了？這幾天頻繁的很，往年冬天可沒有這樣的症狀……”

  姚念諳呷了一口茶水潤喉，擺手笑：“這不是什麽大事，我自己感覺的出來，雲芸你想太多了，我又不是泥捏的人兒。”

  她的咳嗽是輕咳，沒有濃痰，想來也就是這一陣子吃的口味太重了，不打緊。

  就是每日喜歡吃的那些爆炒麻辣的特色菜品，不適宜再吃了。

  打緊的是今天的晚宴，聽說宮中自來有些玩耍的新花樣，或是擊鼓傳花，或是妃嬪才藝，總有些人能出彩，得了皇上的注意和賞賜。

  她閉緊嘴巴，抿了一口唇脂，沾得嘴巴紅豔豔的，像一顆沾水的櫻桃，讓人見了就想咬一口。

  萱草幫她細細的描眉，眼睛一眨不眨，像眼皮下支起了兩個小秸稈。

  “萱草不光嘴甜，手也巧，頭發梳的好，今個兒妝容也不錯，看賞。”

  姚念諳愉悅的站起來轉了一圈，裙擺像個花兒一樣張開了花瓣，大有策馬狂奔的快意瀟灑。

  雲芸從她的小盒子裏摸出一個紅紗袋子，裝了五六個銀錁子遞給萱草，“算是小主提前發了壓歲錢了，收著吧。”

  萱草喜得又扣頭謝恩。

  自家小主跟惜月閣的蔣貴人，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小主豪爽大方，一出手就是這麽多的銀子，蔣貴人那裏可是一串銅板一串銅板的賞呢。

  姚念諳停下轉圈，笑盈盈的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快活的像一隻饜足的百靈鳥兒，她走到博古架前，看到牆上掛著一隻入鞘的軟劍，計上心來，覺得早晚用得到似的，便吩咐道：“萱草，別磕頭了，將這軟劍包好帶著，今晚你也隨著我一起赴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