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都不怎麽情願的收了這份突如其來的厚禮。

  杜蘅蕪笑了一陣子，已經有些累了。

  方景頤向來心思細膩，捕捉到了她勉強的笑意，便拉著姚念諳告退了。

  方才暄妍樓中詭異的氣氛和談話，二人都心照不宣的沒有提及，但都隱隱的明白，有些東西隨著深宮時日長，已經漸漸的不一樣了。

  從春日昏昏，迎來冬日沉沉，不止是一花一木的輪回，也是一個人盤根錯節的長著，從孑然一身到根須遍布後宮和朝野。

  兩人不約而同的歎了口氣，被冷風卷著遠去了。

  待回了旖霞閣，方景頤打開了那首飾盒，每一樣都翻檢著看了看。

  雖然都是華美的珠寶，有些甚至比自己珍藏的還要好，但是她卻不想用。

  說不清是不放心還是不喜歡。

  這莫名其妙的脅迫得來的東西，總是叫人安心不起來的。

  她喚來冒綠，叫冒綠清點好了，記在冊子上，把這些都放入庫房，輕易不用拿出來使用。

  這一天，這幾盒子珠寶從鳳儀宮、長樂宮、明華宮等庫房深處取出來，進入了暄妍樓的庫房深處，又兜兜轉轉的，進入了旖霞閣的庫房深處。

  仿佛生來就是見不得天日的。

  …………

  麗正宮的蔚然堂，姚念諳也在翻看這些珠寶。

  一顆顆寶石閃的光，像是火苗一樣在她眼裏跳動。

  這些東西的樣子，她卻一樣也沒記住。

  良久，她將燒藍首飾盒“啪”的一下子闔上，那白銅牡丹紋的鎖扣也跟著顫抖，發出“啪嗒啪嗒”的回響。

  蓋子虛虛的扣住了，將寶石的光華斂去。

  她越看越氣，隻覺得這些東西仿佛買斷了她的情分，一切都跟隨著變得生冷、精明了。

  這令人生厭的施舍！

  “雲芸，把這些清點好了，收入庫房，我不想再看見了！”

  她揚聲一喊，聲音比往常要凜然嘹亮。

  簾外卻無人應答。

  姚念諳連喊了幾聲，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才有個穿著靛藍色棉比甲的二等丫鬟從簾後探出頭來，匆忙行禮道：“小主，雲芸姐姐摔了一跤，您有什麽吩咐？”

  “雲芸摔得重不重？”

  姚念諳關切道。

  雲芸是她從家鄉帶來的侍女，情分深厚，如同姐妹，庫房的鑰匙也在雲芸手裏

  那丫鬟連忙道：“隻是外皮青了一塊，正擦著藥水呢，小主不必擔心。”

  要不是雲芸受了傷，一時動不得，她哪有機會近小主的身。

  隻盼著能得了小主的青眼，一下子變成個管人的大丫鬟。

  姚念諳神色輕鬆下來，“那就好，這幾日便叫她不必聽差了，好好修養著，免得落下病根。”

  正說著，她咳嗽了幾聲，“咳咳，想是出去一趟受寒了。”

  那丫鬟連忙提起琺琅彩紫砂壺，倒了一杯茶水，恭敬的舉到姚念諳身前，“小主請喝茶，茶一直溫著呢。”

  姚念諳接過茶水，仰著脖子一瞬間就喝完，咳嗽也悄然停止了。

  她喝水，自來有一股豪俠醉酒的氣概，一定要杯盞滿滿的快要溢出來，然後一下子痛快地飲盡。

  皇上也曾經讚她有趣，是個難得的妙人。

  一想到這裏，姚念諳抿著嘴在茶杯上，眼神黯淡下來。

  皇上怕是已經忘了她了，任她再有趣，再美貌，也比不過杜蘅蕪……和景頤妹妹。

  那二等丫鬟急於表現，不曾注意她眼神變化，隻熱切道：“小主您方才有什麽吩咐，奴婢並未聽到，還請小主您再吩咐。”

  她上前一步，不停地搓著兩隻生長著凍瘡的手，熱切又急躁。

  姚念諳回過神來，歎了一口氣，抬起下巴指向那燒藍首飾盒，“去跟雲芸要庫房鑰匙，先把這個收入庫房，其餘的你不用管，用完了把鑰匙還給雲芸。”

  這個小丫鬟她隱約有點印象，給她梳過頭發，是以放心她獨自進入庫房重地。

  “你是叫……萱草是吧？”

  那丫鬟的頭點的像小雞啄米，很為小主居然記得自己而激動，“是奴婢，奴婢就是萱草，沒想到小主您還記得。”

  姚念諳笑：“怎麽不記得，你梳頭發的手藝不錯呢，明兒你頂了雲芸的活計過來給我梳頭發罷。”

  她要多換幾個靚麗鮮豔的妝容，讓皇上看看，忘了她是多麽可惜。

  小女兒的驕矜姿態，她也是有的。

  萱草高興的跪下磕了個頭，連聲道謝，捧著那盒子徑自出去了。

  尋了雲芸的鑰匙，萱草一蹦一跳的開了庫房的門。

  明兒就要去小主跟前伺候了，離一等丫鬟看來也差不了多少了。

  她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把仙女王母神佛菩薩的頭發都接到小主身上，把小主打扮得像九天玄女下了凡塵。

  庫房裏昏昏暗暗，隻留著一扇一尺左右的天窗，上麵覆蓋著一層積雪，照進來的全是幽幽的冷光。

  萱草第一次進庫房，本就不熟悉路徑，又看不清各處的擺設，隻看到四處高高大大的架子在昏暗裏樹立著，被雪光一照，活像張牙舞爪的高大怪物。

  萱草的腳步慢了下來，滿腦子都是九天玄女和魑魅魍魎的傳說。

  “哎呀！”

  她的腳也仿佛是被怪物一拽，整個人就摔倒在地了。

  她的呼喊聲一響，瞬間有什麽東西嘩啦呼啦的往下落，像流水碰上了鵝卵石。

  原來是幾盒子珠寶叫她碰下來了，順帶著她手中那沒有合攏的燒藍首飾盒裏珠寶也一並落了下來。

  一片珠光寶氣在微弱的雪光裏閃耀著，誰也分不清誰的來曆了。

  萱草臉色一白，她竟把小主交給她的第一件差事給搞砸了，這可怎麽辦好？

  她手忙腳亂的將那些珠寶攏起來，謝天謝地，沒有什麽損害。

  要是磕磕碰碰的出了什麽瑕疵，賣她一百次她也還不起。

  聽說隔壁惜月閣的丫鬟蜜兒，就因為不小心摔了蔣貴人的珊瑚手鏈一下，便被發落去了慎刑司，活活打死了！

  萱草的手覆在心口，輕輕拍了幾下，吐出一口濁氣。

  幸好她沒摔壞什麽，幸好她的小主是個仁慈可愛的。

  至於這些珠寶原來都在什麽地方，想來小主根本就不曾留意過，雲芸姐姐也不曾記在冊子上。

  萱草認得幾個字，這幾個珠寶盒子上都沒有貼著簽子，說明雲芸還沒來得登記分類呢。

  她又鬆了一口氣，手腳麻利的將那些珠寶平均分開，每一堆都差不多大小，一一捧進了每個盒子裏。

  那燒藍嵌玉銀的首飾盒，被她規規矩矩的鎖死，放到了黑暗的最深處。

  仿佛它們生來就不應該沐受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