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情動
作者:枕流1      更新:2020-05-22 21:06      字數:2157
  陳元昭的心像蜻蜓點水,掠過年少的一汪回憶,點到眼前這睜著一雙杏仁眼的方芳儀身上。

  他將捏好的餃子輕輕一提,那褶子就鮮活了。

  這屋子的美人更加鮮活,他的心也更鮮活了。

  “芳儀……可有小字?”

  叫她“芳儀”好似不是在叫這個活生生的人,而是在叫這個冷冰冰的陌生位份,兩個人之間即便近在咫尺也隔著一層輕紗。

  方景頤似被他灼灼的目光燙到了,微低著眉頭,兩頰透出玫瑰色的紅暈,小聲道:“嬪妾小字皎皎,皎潔的皎。”

  她這時咬著自己的名字,像吃藥後的一顆玫瑰糖,黏的嘴巴難以割舍這幾個字眼。

  陳元昭輕輕念道:“皎皎。”

  方景頤往日聽人叫了無數次,哪一次都跟這次不一樣。

  到底怎麽個不一樣法呢?

  兩人之間的這層輕紗仿佛被他這一叫喚闖了進來,他蒙著滿身滿頭的軟溶溶光暈,闖過了掛滿了粉紅色纓子的合歡樹,直直的闖到旖霞閣的正堂來了。

  陳元昭第一次來旖霞閣的場景,像雕刻畫一般,藏在她心裏的隱秘角落,這會子又幽幽的浮現出來,那天的人和這天的人恍恍惚惚的就合二為一了。

  方景頤輕輕撚了撚手中的一點白麵,她覺得那仿佛不是白麵,而是什麽月色、雪色,帶著一股子清幽婉轉,卻微微的燙了她的手。

  她一甩手想將那些麵粉甩開,低低的應了一聲:“皇上,嬪妾在。”

  這時她攤開手心,蔥管般的手指上還帶著一層的白麵,沾了些水,就徹底甩不開了。

  於是她慢慢將視線上移,紅著一張臉側問:“皇上可有字?”

  陳元昭必是有字的,她這問法帶著幾分明知故問的淘氣,陳元昭卻不生氣,用手指去蹭她的鼻頭,將那點白麵點在她象牙白的肌膚上,這白也有了層次,深白,淺白,月白,雪白,粉白……還有兩汪青鬱鬱的眼眸和一片玫瑰花似的唇。

  這是一個鮮活生氣的人。

  比起蒨嬪杜蘅蕪,她多了幾分煙火氣,能妙手著詞曲,也能談笑下庖廚,而男女之間最貪戀的,莫過於這點真實的煙火氣。

  往後十幾年甚或幾十年的日子,都不會因飄渺的清高而失了樂趣。

  畢竟煙火氣裏生出來的花,是每個瞬間澆灌出來的,讓人也生出些看得見的欣喜。。

  他是年少從白骨堆裏爬出來的人,早已疲倦了腳不沾地的飄渺,所想要不過一點平凡普通的樂趣。

  為什麽那麽關注方芳儀,不,現在是“皎皎”了,大概也是這樣吧。

  陳元昭一念之間,已經想到了什麽,他抿嘴一笑,道:“朕字晞景,早年太傅所起,意為沐受天光。”

  他又笑道:“朕在先帝子嗣中排行第五,人稱五郎。”

  這是淑懿妃含情脈脈叫過的名號,這宮裏這麽叫過他的,也唯有淑懿妃一人。

  就連皇後和婉妃,情濃之時喊得也不過是冷冰冰的“皇上”。

  方景頤並不知道這些,一個情動的十六歲的女子在此刻什麽都看不透亮,像是揭開了兩人之間的那層輕紗,她自己反倒又蒙在輕紗羅帳裏了。

  這羅帳隻是一蓬蓬的碧紗綾,又薄又透,一戳就是個孔,但她不敢去戳破,也不想去戳破,一旦戳破了,她這輩子唯一的一次心動隻怕會胎死腹中。

  左右要在這碧瓦紅牆裏過一輩子,怎麽能連這點子奢望都不給自己?

  一個人的一輩子,不論怎麽去過,都不能不領略這些,否則就是虛度了這些年華。

  但這一刹那,香爐裏的銀霜炭燒的“滋啦”一聲,屋內暖烘烘的熱,她臉也熱,心也熱,隻覺得偌大的六宮此刻隻剩了兩個人。

  一個是她,

  一個是他。

  既然這樣,什麽“大郎”“二郎”“三郎”“四郎”“五郎”都沒了意義,他隻是獨獨天地之間的一個人,他是“晞景”,而她也不是什麽人人做得的五品芳儀,她是“皎皎”。

  在這份朦朧的情愛裏,拋卻一切身份,他們應當是平等的。

  於是她將目光凝成一道水波,也不顧鼻頭的一抹白,道:“晞景。”

  陳元昭握住她手掌,手把手的將那手心裏的餃子捏好,他身子已經傾斜了過來,燈影下的影子將她完全籠住,像是落進了一個虛無的懷抱。

  方景頤已經心跳如擂,作為一個皇帝的晞景和作為一個丈夫的晞景是不一樣的,她以前見到他,隻覺得這是一把神兵利器,得其心而無往不利,因此隻存著敬畏和重視。此刻看他,從他懷抱裏往上看,那端凝的下巴,硬朗的線條,高聳的顴骨和濃黑的眉目,都帶著一股難得的寧靜,像是一把入了鞘沉酣的寶劍。

  持劍的人,換成了她自己。

  陳元昭已經又喚了一聲,“皎皎”。

  “晞景。”

  “皎皎日常都做些什麽?”

  陳元昭將她鼻頭那一抹白刮去,手上的動作更加熟稔,轉瞬間蓋簾上已多了幾個立的穩穩的長條餃子,也如其人,帶著些藏不住的豐神俊秀。

  宮裏生活這麽漫長,她都做些什麽呢?

  他知道皇後平日管理宮闈,淑懿妃愛聽話本,婉妃照看孩子,蒨嬪讀書養性,薛答應吊嗓練歌,那麽……這合了他心意的皎皎呢?

  方景頤瞧著地上兩人的影子交纏在一起,隨心所欲道:“不幹什麽,也什麽都幹。有時候天好,就去逛院子,禦花園這麽大,四時裏總有好風光;有時候天不好,就掩了宮門,讀些詩書話本,讀累了,就吃些點心果子,興致好了,也自己動手,或是剪紙剪花,或是做些愛吃的點心…………”

  她絮絮叨叨的說,仿佛每一日每一日都有許多可說的地方,但那分明是些雞零狗碎的小事,就像哪一個人不吃一日三餐呢,哪一個人不合眼睡去呢?

  但陳元昭非但不嫌棄,還聽得頻頻點頭,津津有味,那眼睛中的神采仿佛是在大朝會上聽到了閣老們的治國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