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妃偷偷覷著陳元昭的臉色，就像方才大公主偷偷覷她的臉色一般。

  皇帝臉上未有神色，隻是摸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依舊在沉吟。

  婉妃這才放了心，歎息著摸了摸二公主瑾容的小臉，道：“滿宮裏都知道，除了皇上，最疼愛皇子和公主的就是皇後娘娘。往年的這個時候，娘娘還領著幾個孩子一塊在鳳儀宮畫消寒圖呢。”

  比起淑懿妃，皇後確實大方得體的多。

  起碼麵子上的功夫，皇後有耐心維持，淑懿妃卻粗野的全不放在眼裏。

  譬如這後宮，本是淑懿妃和婉妃一起協理，但淑懿妃的人無處不在，婉妃如何插得進手去！

  沒得找氣受。

  既然自己都拿不到手，那就將這掌宮權物歸原主吧。

  淑懿妃風光了這麽久，想做的幾樁事兒也都成了，該歇歇了。

  屋內安靜下來，隻聽得瑾容嗑瓜子的細細聲音，一下一下又一下，與宮門外遠遠傳來的打更聲和在一起，落在陳元昭耳朵裏全成了“皇後”的餘音。

  他想起皇後的好來。

  皇後掌宮的時候，後宮雖不算多麽稱心如意，但也不會亂了章法。

  換了淑懿妃和婉妃協理就大不同了，即使這幾個月少進後宮，他也感受得出來。

  宮裏似是人人自危。

  前有蒨嬪杜蘅蕪自請封閉宮門，後有金英會姬婕妤母子俱亡，還有個大長公主敢私闖宮闈縊死妃嬪。

  一樁樁的，簡直沒了宮規，沸沸揚揚的抖落出來，將這後宮攪成了一鍋粥。

  陳元昭額頭不斷跳動，低下頭來又看見了懷中剛換上新衣的大女兒。

  女孩子正安靜的倚在他懷裏，不哭也不鬧，好似受凍被欺負的並不是她一樣。

  陳元昭心中更加憐惜。

  是了，婉妃說的不錯，皇後掌宮的時候，一點都沒有虧待了孩子們。

  行章養在皇後的鳳儀宮裏，衣食住行都是皇後親自照料；兩個女兒雖說非皇後所生，皇後卻一樣上心，將內務府最好的東西先分給公主們，才讓六宮再挑揀。

  若是皇後還在掌宮，萬萬不會出現今天這樣的情況。

  堂堂的公主，反而排在了長樂宮下人的後頭。

  闔宮的主子，都等著長樂宮的下人換新衣，禮數規矩全都壞死了！

  皇後犯得並不是什麽大錯，幽閉的時間也夠長了。

  年關將近，還是得皇後出來主持大局。

  …………

  次日晚上，冰雪徹底從碧瓦紅牆裏消融的時候，鳳儀宮的宮門也徹底大開了。

  太監宮女們依著後宮的規矩，掛上了燃燒的紅紗燈籠。

  這紅紗燈籠在臘月的北風裏搖搖晃晃，但那發出的光亮卻不含糊，影影綽綽的，引著從禦茶膳房，苦役的大宮女意蘭一步一步的回來了。

  恰巧知夏正提著食盒回旖霞閣，路過鳳儀宮的宮門，瞧見意蘭被小宮女攙著進去，驚得瞪大了眼。

  意蘭穿著羽毛緞鬥篷，腳步踉踉蹌蹌，走幾步停一下。看起來不像是被小宮女們攙著，倒像是駕著，雙腳點點地麵又起來，輕飄飄的進了宮門去。

  這姿態她隻在垂死的老人身上見到過，意蘭正是妙齡，怎得虛弱成了這個樣子？

  數月前意蘭姑姑來旖霞閣送垂死海棠玉雕，還珠圓玉潤的一個人，如今看來，禦茶膳房待了兩個月，變得病癆鬼一般了。

  不像是意蘭自己，倒像是長樂宮拉長著一張死人臉的大宮女石斛。

  看來禦茶膳房聽到的消息是真的。

  知夏腳下加快了步子，想趕著回去說給小主聽。

  小主現在不是以前那般閑散了，對於宮裏這些有的沒的的消息都願意一聽，而禦茶膳房，就是宮裏消息最靈通的地方。

  每日裏采買蔬菜瓜果的人、掌勺顛鍋的人、收拾灑掃的人，還有來往傳膳的宮女太監們，如同流水一樣流向各宮，複而又一股腦的匯向禦茶膳房。

  人多了，口舌就多了。

  一塊碎銀子，就勾得人連隔夜的夢話都要說出來了。

  知夏方才就使了些手段，知道了意蘭在禦茶膳房的情況。

  自從皇後被幽閉鳳儀宮，大宮女意蘭就被趕到了禦茶膳房做苦役。既然是苦役，就不可能是什麽輕鬆的活兒，也不能是高人一等的地位，須得從最低一層做起，聽說這是淑懿妃娘娘親口說的話。

  既然掌宮的主子都發話了，石斛和安山源就必得有所動作，遂安排了幾個小宮女太監，每日將最苦最累的活兒全都拋給意蘭。

  什麽洗菜擇菜，洗碗刷碗，燒火盯梢，剩飯剩菜……全都齊了些支使意蘭去做，若做不成則不給飯吃，也不能睡覺。

  雖說禦茶膳房裏費些心思，總有東西吃。

  但有小嘍囉們在背後緊緊盯著，意蘭什麽都做不了，就是偷口饅頭吃都要挨一頓打。

  好不容易到了夜間，想要休息一會兒，那被褥卻冷冰冰的，總是被惡意的宮人們淋上髒水，濕乎乎臭烘烘的，難受的意蘭整夜整夜的睡不著。

  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每日的活計堆起來比山還高。

  長此以往，意蘭又不是鐵打的人，怎麽禁受得住？

  皇後雖然有心，每月派人打點一番，但畢竟幽閉鳳儀宮裏，不能時時照拂意蘭，那一點點的恩惠也就看不見意蘭所受的苦了。

  炙手可熱的淑懿妃可比永遠溫吞的皇後受人追捧，宮人們看顏色行事，敷衍過皇後派去的人，就又開始耍新招數。

  但意蘭畢竟是皇後最倚重的宮女，皇帝剛剛恢複了皇後的掌宮權，她便將意蘭喚了回去，前後還沒有一盞茶的時間，可見心情急迫。

  知夏一邊給方景頤布菜，一邊講的神采飛揚。

  皇後和意蘭當時用海棠玉雕毒害小主，活該有這樣的報應！

  方景頤自從那日聽到李貴人訪皇後的消息，就已經隱約猜測到了什麽。

  昨日皇上去了明華宮，見大公主衣衫單薄，瞬間生了怒氣，查清楚後卻原來都是長樂宮壞的事。

  從這時起，皇後的複出就沒有絲毫懸念了。

  人人都盼著皇後回來掌宮，皇上麵前怎會沒有觸動呢？

  你一點眼藥，我一點眼藥，即便是冰雪也能給化成水。

  果不其然，不過一日之間，皇後就順理成章的複出了，後宮的局勢又將開始變化。

  淑懿妃態度如何尚未可知，首先在後宮這個封閉的水池子裏泛起波瀾的卻是是蔣泉茵，她因照顧皇後有功，被皇後推舉給了皇上，順理成章的侍了寢，封為貴人。

  蔣貴人那雙眼睛，也被皇帝稱讚“盈盈秋波”，她因聽了皇後用鴿子練眼神的法子才有此美目，當下對皇後更加死心塌地，盡心盡力的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