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元昭聲音如同沉雷滾滾，問道：“韻兒穿的這是什麽衣服，薄如草絮，寒冬臘月還不凍壞了身子，怪不得手涼如冰！將伺候公主的宮人們叫過來，朕要親自審問。”

  他一麵又道：“去給韻兒換身素色小襖，把換下來的衣服拿來朕親自看看。”

  盛怒之下，匆忙之中，他也還記得女兒的喜好。

  宮女怡人見皇上勃然大怒，忙牽著大公主去後堂換衣服。

  婉妃驚訝得帕子都掉在了地上，正好覆住二公主瑾容吐出來的白色瓜子殼。

  皇上不喜歡瑾容儀態隨意，還是不要讓他看見的好。

  “皇上怎麽了，突然發這麽大脾氣，韻兒這紅色小襖有什麽不妥？”

  陳元昭站起來摸了摸二公主瑾容的衣角，這觸感跟大公主的卻不一樣，厚厚實實，一摸就暖和得多，看來瑾容的衣服沒有問題。

  “韻兒的襖子不似棉花，倒像是蘆葦草絮填充的，看起來蓬鬆圓滿，實則一摸就知道，薄如紙卷，沒什麽禦寒的能力……”

  他還要說些什麽，怡人牽著大公主來了。

  平仲剛才奉皇帝命令跟著前去，此時捧著那襖子稟報道：“皇上，奴才親自驗證過了，裏麵的填充之物就是蘆葦，一絲棉絮都沒有！”

  這橘紅色撒花襖子被剪刀從各處絞開，幾團白中帶黃的蘆葦從紅色緞子裏往外跑，隨著陳元昭的親手翻動，紛紛飄飛起來，好似外麵的雪停了，明華宮裏又下起雪來。

  “果然如朕所料，全是蘆葦，還不將公主身邊的人帶過來，朕要親自審問她們平日都是如何照料公主的？”

  陳元昭怒火翻騰，六宮誰人不知他疼愛大公主，竟然還敢做這樣的手腳。

  這不亞於在太歲頭上動土。

  公主的侍女本身就在門外，馬上就有兩個穿著靛藍色棉比甲的一等宮女進來，跪在了陳元昭麵前。

  陳元昭冷冷瞟了一眼，道：“去了她們的棉衣！”

  公主之尊尚且沒有棉衣蔽體，凍得瑟瑟發抖，兩個伺候的宮女何德何能比公主還要舒適。

  兩個丫鬟瑟瑟發抖，一半是冷，一半是怕。

  “皇上恕罪，娘娘恕罪，借奴婢十個膽子奴婢也不敢故意輕慢公主。”

  一個宮女不住的求饒，另一個宮女連忙不住的磕頭，“請皇上恕罪，公主天命之女，玉體尊貴，奴婢們不敢有失。”

  陳元昭沉聲道：“今日公主的衣服都是誰收拾的？”

  磕頭的宮女跪在地上，餘光看見婉妃繡鞋上的珍珠一抖，想起娘娘的吩咐，忙不迭直起身來回稟道：“回皇上的話，是奴婢親手給公主換上的！”

  “這襖子是內務府針線局趕製出來的新冬衣，公主身量見長，往年的衣服都小了，今日要來給皇上請安，匆忙之間隻得換了這個新衣，請皇上明鑒。”

  宮女說完又“砰砰”的磕頭，額頭磕在軟地毯上，聲響鈍笨又密集。

  “平仲，馬上著人去內務府針線局查清楚，是誰故意作弄公主，查出來了回稟朕。這兩個宮女打發去浣衣局，永不得再來煩擾公主！”

  “奴才遵命！”

  沒有人注意，哀求的宮女看到了婉妃微不可見的點頭後，便歇了掙紮的力道，隻口中依舊哭叫著。

  這一瞥仿佛達成了什麽協議。

  平仲諸人領命而去，宮女的求饒聲、太監的嗬斥聲一瞬間嘈雜著遠去了。

  屋子裏又安靜起來。

  陳元昭抱著大公主瑾韻，將她額前虛籠籠的劉海拂起來，安慰道：“父皇在這裏，韻兒不怕了，以後遇到這種刁奴，直接告訴父皇，若父皇不在，告訴你母妃，自會替你做主。”

  韻兒比起瑾容，太心慈了。

  瑾容打罵宮人是家常便飯，韻兒卻總是和和氣氣，從不輕易指責於人。

  這樣的孩子，秉性純良，他難免多偏愛一些，讓她多些依仗。

  瞧瞧今天這事兒，若他沒有及時發現，韻兒還不被凍壞了。

  他的三個孩子裏，最看重的是大皇子行章，最疼愛的卻是大公主瑾韻。

  大公主羞怯怯的偷看了一眼婉妃，糯糯道：“兒臣知道了，父皇不必擔憂。”

  她以前一直盼望母妃的眼神能夠多在自己身上停留一會兒，但今晚才發現，母妃的眼睛像銀針，會紮人的，紮得她疼中帶癢。

  今晚自己乖乖做好了母妃吩咐的事情，會讓母妃開心麽？

  她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已經從剛才的驚嚇中緩了過來，在陳元昭懷裏扭來扭去。

  婉妃一直冷眼旁觀，此刻哀戚戚道：“都是嬪妾不好，底下人不注意也就罷了，嬪妾這個做母親的也沒注意，差點讓瑾韻凍壞了身子。”

  算算時間，平仲也快回來了。

  婉妃邊掉淚便側耳細聽窗外的腳步聲。

  陳元昭不甚在意，道：“不幹你的事，是內務府那幫狗奴才欺上瞞下慣了，不好好整治一番還了得！今天是朕湊巧發現了，朕不知曉的不知道還有多少樁事。”

  平仲腳步飛快，像踩了風火輪一般，帶著窗外的寒意進來稟報。

  原來內務府針線局趕著給長樂宮的宮人們添置冬衣，連日隻忙這一件事，闔宮的冬衣都得往後排。

  明華宮催促了數次，針線局才趕出了兩個公主的衣服。整個後宮的其他主子，還都在排隊等著過冬的衣服。

  陳元昭聽到“長樂宮”三個字就擰得眉頭如同濃黑的墨團，他用手敲了敲楠木炕桌，驚得吃瓜子的二公主瑾容丟下了瓜子，躲在婉妃背後向大公主瑾韻翻白眼。

  內務府大總管如今是長樂宮的總管太監安山源，

  後宮的掌權者如今是長樂宮的主位淑懿妃，

  從上到下，從皇後的鳳儀宮到廢妃的長秋宮，都在淑懿妃手裏攥著。

  後宮如此，前朝亦如此。

  靖邊侯擁兵十萬，已是武將之首。

  皇後幽閉後，靖邊侯的女兒又是後宮之首。

  蕭家，竟隱隱有一言堂的趨勢！

  終究是捧得太過了！

  有時候形勢架在那裏，再本分的人也會生了貪念，古往今來多少史實都驗證過呢。

  陳元昭撫摸著女兒頭上一串瑩白的米珠，不動聲色道：“奪了安山源的內務府總管之位，叫他好好待在長樂宮裏，新任內務府總管換為潘範。”

  潘範是雍和宮的第二個得意人兒，十分得皇帝的信任。

  “至於淑懿妃……”陳元昭沉吟不語。

  婉妃卻忽然歎了長長的一口氣，似是吐出三個月的鬱結，“若是皇後娘娘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