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起之後，溫度漸漸暖了，天色從蒼白青灰轉向了淺色的碧藍，一點碎雲的身影飄蕩在橙黃的琉璃瓦上。

  方景頤踏進清妙閣的正堂，隻聽見身後的碧空裏一陣翅膀撲棱的微響，摘下軟兜帽回頭一看，卻是幾隻雪白的鴿子從身後朱紅院牆中飛起，掠過藍天。

  白鴿，碧瓦，紅牆，藍天，煞是好看。

  院牆外響起幾個小太監尖利嘈雜的呼叫聲，不知是在做什麽。

  小宮女打起厚厚的緞麵簾子，方景頤進的屋來，暖氣鋪麵，忙解開了大氅衣服脫下來。

  自十一月以來地炕已經燒起，各宮室領了份例裏的炭火，若是燒的旺旺的，室內便溫暖如春；若是炭火不足，便是如墜寒窖，聽聞冷宮長秋宮裏就是這樣。

  冒綠接過方景頤脫下的銀狐大氅，跟在身後等候吩咐。

  姚念諳正端坐在黑漆描金炕桌旁，端著一碗牛乳啜飲，聽得方景頤進來，早就坐不住了，從炕上一下子跳下來，趿拉著石榴紅的蜀錦鞋子，朝門口的方景頤打招呼。

  “景頤你可算來了，快進來，近日下了雪後，可冷的多了。”

  她依舊穿著鮮豔的海棠紅撒花夾襖，神采熠熠如同清晨的霞光，行走之間發髻上的珍珠步搖一顫一顫，端的是光彩照人。

  清妙閣的整體裝飾都與旖霞閣大大不同，石榴紅並鵝黃綢緞的羅帳、薔薇紅縷金碎花的椅搭和坐墊，多寶閣上擺滿了稀奇古怪又顏色豔麗的小物件，角落裏的幾隻粉彩花鳥瓶裏插滿了投壺的箭矢，刷的雪白的牆上掛著一張小巧的弓，看起來有趣的很。

  方景頤坐到另一端，將手中的小繡爐放到炕桌上，接過冒綠遞過來的九九消寒圖，遞給了姚念諳的大宮女雲芸。

  一邊說道：“外麵冷也不算什麽，日頭出來了，冰消雪融，暖和多了。”

  雲芸笑著行了禮，將九九消寒圖在描金的炕桌上展開，姚念諳一邊端著加了果幹堅果的熱牛乳啜飲，一邊看一邊稱讚：“妹妹真是手巧，這比司禮監印製的要好看精細許多呢，可巧我缺這麽一張消寒圖數著過冬天，日日縮在屋子裏哪裏也去不得，真是悶人！”

  天涼以來，冬歲愈近，司禮監統一印製“九九消寒”圖，每圖配詩文，或是“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或是“日月星辰不住忙”，皆是些朗朗上口通俗易懂的詩詞俚語，印刷之後逐一發送各宮裏主子賞玩。每年來大多形式不變，又印刷匆忙，未必比自己製作的合心意。

  姚念諳一邊又對著雲芸吩咐：“再去熱一碗牛乳來，多加些果子幹蜜餞，給方芳儀享用。”

  雲芸正將那消寒圖卷起來收到書架上去，聽到姚念諳吩咐忙連聲答應著。

  方景頤看她那碗深口大徑，比自己早間喝粥的碗還要大，飯後又喝了傅太醫開的調養身子的藥，思忖著自己喝不下，便笑著推辭：“姐姐不必了，我來之前喝過銀耳粥，撐得很，再喝不下了。”

  姚念諳“咕嘟咕嘟”的仰頭喝完生下的牛乳，讚歎一聲：“真是好喝，天底下竟有如此美味的東西，我再喝二十年都行！”

  “雲芸，繼續乘一碗來，放滿滿的果脯和堅果子，方芳儀不喝，我還要喝。”

  她衝著方景頤調皮的一挑眉，砸吧了幾下嘴巴，似是回味這熱牛乳的美味，空氣中都散發著一股香甜溫暖的味道。

  方景頤忍不住笑道：“瞧瞧，姚姐姐如此喜愛這牛乳，我更是不敢虎口奪食了。”

  十月秋涼以來，宮中擺放在室外的石榴花樹、菊花盆子等都收入暖室溫養，禦茶膳房也開始進獻時令菜肴，每日裏的甜食點心具有牛乳製品可以挑選，諸如牛乳、奶皮、奶餅等小食的供應更是從不斷絕。

  她雖然也喜歡冷天裏喝一碗熱牛乳暖暖身體，但喝多了肚子脹得慌，因此不願多喝。

  姚念諳卻沒有這些顧忌，她自小在邊關地區舍延長大，舍延在中原西北方向，多一望無際的草原荒漠，牧草茵茵，並不適合農耕，牧民們祖祖輩輩飼養牛羊，是以乳製品遍地都是，飲牛乳、馬奶酒、奶糖都是姚念諳自小就常吃的東西。自從來了宮裏，已經許久沒有見到了，早就饞的心癢癢，因此冬月裏禦茶膳房開始供應奶製小食，姚念諳就“大開吃戒”，就拿這牛乳來說，她定要每日早晚間喝兩大碗才過癮。

  為了這個，雲芸在禦茶膳房裏沒少使銀子，囑咐掌管這些的宮女太監們多送些新鮮的、品質好的給清妙閣送來。

  禦茶膳房的宮人們見姚婉儀還算得寵，又得了長樂宮淑懿妃跟前最體麵的安山源公公的授意，也並不為難雲芸，每次送來的牛乳都是闔宮最多最新鮮的。

  姚念諳想到這裏，眉眼促狹的笑起來，一邊笑著，卻不料一個奶嗝湧了上來，打斷了她的大笑，她連連拍著胸膛給自己順食，道：“說到虎口奪食，這可是連長樂宮的安山源都從我口裏奪不走的。”

  “安山源，可是淑懿妃的大總管，現任內務府總管的那位？”方景頤問道，前不久這位安山源公公還給自己的宮裏送過新人，幾個宮女太監都挺老實能幹，但性情木訥不知變通，讓冒綠好生調教了幾個月才算正常，便將他們補了最低等的粗使宮女和灑掃太監。

  “正是他，聽雲芸說，這位安公公特意吩咐了禦茶膳房，每日將最新鮮的牛乳都送到我這裏來，若是還想多要，也一並給我清妙閣送來，可見這是個諂媚逢迎的小人，見到我得了幾分恩寵了就過來討好。”

  姚念諳得意的晃了晃已經空掉的玉碗，捏起窗簾的一角朝院子外看去，“雲芸怎還不來呢，端一碗牛乳也這樣慢，涼了怎麽辦？”

  方景頤亦被她得意的神態逗得笑了起來，轉念一想，道：“這麽說倒也合理，平日裏隻聽說這安大公公最是眼高於頂的，前不久去旖霞閣給我送宮人，倒也是規規矩矩、恭恭敬敬的，可知是隨著形勢變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