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雪天
作者:枕流1      更新:2020-05-22 21:06      字數:2385
  更深露重,十一月的夜冷的像一盆切膚的冷水,裏麵還夾雜著幾塊鋒利的冰刀,割紅了人的麵頰。

  淑懿妃梳洗打扮,披著孔雀毛織金大氅,頭戴昭君套,捧著八角形喜鵲繞梅繡爐,坐在轎攆上,浩浩蕩蕩的向雍和宮行去。

  半路上飄起了幾點碎雪,零零落落的往人間砸去。一開始是輕而緩,像少女試探性的嬌羞,後來逐漸重而急,像相戀期的火熱親密,劈頭蓋臉的往下砸了。淑懿妃臉上粘上了幾片雪花,這股涼意和大勢的風雪卻讓她心喜,留宿雍和宮仿佛是必然了,皇帝肯定不會忍心讓她冒雪來去的。

  淑懿妃猜中了帝王的心思。

  當她一身紅衣從雪夜裏走來,烏黑的發上像點綴了一層珍珠,比任何珠寶都要奪目。

  雪還默默的落著,隨著淑懿妃腳步的前移,雪花墜落的沙沙聲在一瞬一瞬的停滯。

  陳元昭不由得想起了那些在潛邸的少年往事,蕭寶瑩的明媚灑脫一度是他在邊關軍營裏極度思念的柔情。

  他對她的寵愛都不是假的。

  “風雪大,你怎麽來了?”陳元昭笑著撫她鬢角的雪花,“牡丹凝雪,神來之筆。”

  淑懿妃嬌嗔一聲,軟的像隻柔順的波斯貓:“皇上慣會取笑臣妾,先等臣妾把手爐放下。”

  八角形紫銅喜鵲繞梅手爐,色澤不似新製,表麵被時常的摩挲打磨的鋥亮,似乎和淑懿妃如今顯赫的地位和潑天的財勢不符。

  陳元昭伸手接過這個手爐,用另一隻手掌摩挲了許久,“寶瑩,你怎的還用這個?”這個手爐是他在潛邸時送給蕭寶瑩的禮物,彼時前路艱難,再普通不過的禮物都凝結著千絲萬縷的情緒,與坐擁天下後的賞賜無數不可同日而語。

  “五郎給的,臣妾打算著用一輩子的,給什麽都不換的。”淑懿妃眨了眨眼,又伸手接了過來,放到旁邊的案上。

  陳元昭在先帝子嗣中排行第五,年少時被親近之人稱作五郎。淑懿妃也喜歡這麽叫,陳元昭就隨她了。

  陳元昭見她如此緊著這個手爐,也跟著笑了,“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用的久了怕你燙手,朕心疼。”

  淑懿妃少女嬌憨,“情比金堅,手爐用多久也好好地。若是有朝一日燙了手,恐怕就是七郎嫌棄我年華不再的時候了。”

  陳元昭牽她手,兩人相依偎在床沿上,案邊新橙幾枚,清香撲鼻,淑懿妃說完,有意無意去撥弄那幾個橙子。陳元昭一把抓過她搗亂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柔聲道“你慣會無理取鬧,朕的後宮交給你可怎麽打理?你摸摸這裏,是不是也熱的燙手?比起朕送你的繡爐來,又如何?”

  他眼神雖然開始迷離,心裏卻一片清明。

  蕭寶瑩終究是變了,以前心性純良、敢作敢當的她也變成了今天這個藏汙納垢的美貌女子。

  她是她,又不是她。

  宮中最像年輕時的蕭寶瑩的,不是淑懿妃自己,卻是姚婉儀姚念諳。

  陳元昭神色恍惚,看在淑懿妃眼裏卻是動情的表現。

  淑懿妃軟著身子“哼”了一聲,索性倚進皇帝懷裏,“這裏偏不是臣妾一個人的,燙了一雙又一雙的玉手。可不像臣妾的小繡爐,隻暖臣妾一個人。”

  她還沒說完,翹臀就被拍打了一下,“嘴巴作怪,朕好好懲罰你這個主人!”

  兩人打情罵俏之間,旖旎氣氛漸濃,仿若民間真正的夫妻,說著互相調侃的情話。

  淑懿妃趁機提出為季婕妤複位,皇帝雖然意亂情迷,但到底捏著自己的分寸,季婕妤有錯已經降位懲罰,其父兄隨靖邊侯征戰也有戰功,駁了淑懿妃的麵子不妥當,遂許了一個從三品的嬪位,以安其心。

  …………

  後半夜的雪越來越大,如同白鶴羽毛,紛紛揚揚。早晨起來入目瑩白一片,闔宮的太監宮女們掃雪的沙沙聲不絕於耳。

  淑懿妃留宿雍和宮,因此免了今日長樂宮的請安。

  方景頤許久未曾見到皇帝,閑來無事,畫了幾張消寒圖,撿了一張還算滿意的,送去給姚念諳賞玩。

  道路上的雪已經掃盡,偶爾有幾個雪堆盤在路旁,也被玩心重的小太監小宮女們做成了雪人,黑珠子的眼,紅蘿卜的尖鼻子,滾圓的白肚皮,一個個雪人憨態可掬。

  “小主,瞧鬆樹下麵那個苗條的雪人,從遠處看像是穿著白色大氅的美人,以為她隨時都要回眸一笑呢!”冒綠笑嘻嘻的指著路邊鬆林裏的雪人。

  方景頤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一個細長如竿的雪條立在那裏,頭上落了幾枝被風雪吹落的黑漆漆的鬆枝,如同美人的秀發。幾個身量不高的小太監端著些豆子蔬果,正饒有興致的往上點綴。

  “這些天讀了幾本詩書,你也風雅起來了,可見詩書教化人的作用是不小的。等會兒送完了消寒圖,咱們回去繼續讀。”冒綠不愛看書,方景頤閑的渾身都要癢起來了,遂抓了她一同消遣詩書。

  “小主,還不如回去堆雪人呢。奴婢手藝好,您還記得早些年在府裏,就奴婢堆得雪人最別致!”

  兩人正說著話,隻聽“噗嗤”一陣風聲寒氣從身旁穿過,方景頤反應極快,拽著冒綠往後退了幾步,才堪堪避過那雪團。雪團準確的砸到了小太監們堆的“鬆下美人”身上,一時間七零八落,美人被大卸八塊。一個穿著白狐皮大氅的小男孩從方景頤身旁跑過,發辮上的幾顆珍珠一跳一跳的,傳來一股苦澀的藥味和熏香的混合氣息。

  方景頤轉念間已經明白這個小男孩是誰。

  小男孩身後緊跟著幾個太監,弓著腰身如同蝦子,吸附在小男孩身後幾步遠的地方,“殿下,殿下,您慢些跑,小心滑倒啊!”

  宮裏七八歲大的男孩子隻有一個,就是大皇子陳行章。

  方景頤看到段修容在不遠處張望著,知道她是隨著大皇子過來的,遂往那處走了幾步,給她行禮,“見過修容娘娘。”

  段修容近日清減了不少,如同銀盤一樣的臉兒也有了些可見的棱角。皇後被禁足,淑懿妃掌宮權,想來被視為皇後一黨的段修容也不好過。

  “起來吧,芳儀妹妹。”段修容語氣溫和。

  “行章近來身子骨見好,我帶他出來走走。小孩子玩心重,見了雪就撒歡。”段修容眼神黏在大皇子身上,說著說著笑了起來。

  段修容是大皇子的生母,但身份卑微,一直依附於皇後,大皇子也被接到皇後的鳳儀宮裏撫養。段修容一個月隻得見大皇子幾次,日常教養都被皇後管著。近日皇後被禁足,大皇子也被皇帝恩準接回段修容那裏撫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