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瀟瀟雨歇:抉擇
作者:雨闕      更新:2020-10-04 22:11      字數:4375
  眾人默然,慕容海道:“那斷樓兄……侄兒,你說的兩全之策是什麽?”他原本習慣了和斷樓兄弟相稱,但一想到尹笑仇是斷樓的師父,那自己豈不跟著也矮了一輩,便改口為侄兒。斷樓道:“其實也沒什麽難的,趙構是因為我四哥的信才要殺嶽飛的,隻要我和翎兒進宮去解釋清楚,說明那封信是偽造的,想來就無事了。”

  慕容海拍案驚道:“什麽,這信是偽造的?”斷樓看看完顏翎,點點頭道:“沒錯,是那使團中一個叫完顏亮的偷換了去。說來也怪我們大意,因為他是翎兒的侄子,我也就沒多加提防,沒想到便給他盜了去。”

  羊裘一拍腦門,道:“對啊,這麽簡單的法子,老叫花子怎麽就沒想到呢?”莫尋梅道:“簡單是簡單,可皇上就算知道了真實的密信內容,頂多也就連同秦檜一起殺了,要讓他放了嶽元帥,隻怕是難上加難。皇上都是金口玉言,下發了的旨意,決不能反悔的。”

  斷樓道:“倒也不必讓他反悔,隻要讓他不要判嶽飛死刑就好,改判一個流放,永不錄用之類的罪名。到時候,咱們自有辦法周濟他們一家。”

  聽到“永不錄用”四個字,尹笑仇有意無意地看了斷樓一眼,點點頭道:“這個主意好,樓兒果然聰明,這一連串下來,就跟事先安排好了似的。”斷樓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完顏翎拉住他的手,笑道:“尹莊主,你也忒誇讚他了,以前你還說我比圖魯聰明呢。”

  尹笑仇大笑道:“沒錯,你現在也仍是比這個傻小子強一萬倍。”眾人有些莫名其妙,但覺得此事可以妥善解決,也就皆大歡喜了。完顏翎問道:“尹莊主,聽說貴莊和嵩山派一起遷到大散關附近了,我們這次南下也沒見到,柳兒和趙少掌門還好嗎?”

  尹笑仇道:“好,鈞羨早就正式接掌了嵩山派,臨搬離之前和柳兒完了婚。本來是要給你倆送信的,結果沒想到你們跟著使團南下了,送信送了個空。”斷樓一聽,頗以為憾,想起兩年前朱仙鎮大戰,趙鈞羨曾腿上中箭,便問道:“鈞羨兄的腿……”

  尹笑仇歎口氣,說道:“他腿上本就有舊傷,那一箭射得狠了些。痊愈是不可能了,但好歹平時沒什麽影響。柳兒是好孩子,不嫌棄鈞羨,也不嫌棄我這個獨臂糟老頭子。”斷樓聽了,略感寬慰,但看著尹笑仇那條空蕩蕩的袖子,不免又有些愧疚。

  完顏翎又問道:“對了,尹義大哥他們三個怎麽樣?”尹笑仇點點頭道:“倒也好。”完顏翎莞爾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想必還有一個人也挺好,尹莊主不時長去看看嗎?”尹笑仇一愣,大笑道:“我說的吧,翎兒你果然聰明,瞞不住你。”

  羊裘和莫尋梅仍是糊塗,但兩人都不是多嘴之人,也就不問。尹笑仇詢問滾地五龍的所在,得知五人在宮城周邊打探消息,便道:“宮城周邊也沒什麽好守著的,能不能把五龍兄弟借給我?”斷樓有些奇怪,笑道:“五龍兄弟又不是我的,師父有事請他們幫忙的話,自己去找他們就好。”尹笑仇點點頭,嘴角似笑非笑。

  慕容海和尹笑仇住在韓世忠的府上,又待了一會兒便離開了。莫尋梅和羊裘也告辭。斷樓和完顏翎就住在得月閣。看著斷樓關上門,完顏翎從背後抱住他,喃喃道:“圖魯,謝謝你。”斷樓喉中哽咽了一下,緩緩點頭。

  此時,天色轉黑,宮城中,趙構已經和秦檜密談了半日。秦檜道:“陛下,今日這番騷動,說明嶽飛的謀反之心昭然若揭,無需再找什麽證據,可以定罪。”

  趙構坐在龍椅上,閉目養神。秦檜見狀,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以為,應當在年前了結此事,盡早斬草除根,方能永絕後患!”見趙構仍無反應,秦檜跪下道:“臣都是為了大宋江山社稷著想,為了陛下著想,請陛下暫忍慈悲,下發聖斷!”

  “就隻為了朕?”趙構緩緩睜開眼睛,不無嘲諷道:“愛卿啊,你就沒為了自己想想嗎?”秦檜一怔,俯首道:“臣怕死,臣該死。”趙構笑道:“怕死,還說什麽該死。朕住在禁宮之中,有禁軍護衛,朕不怕死。你可知道,朕怕什麽嗎?”

  秦檜略略抬眼,看見趙構那捉摸不定的表情,又將頭埋下去道:“陛下是真龍天子,沒什麽可怕的。臣看陛下氣色不太好,這兩天請以龍體為重,多多休息一下。至於朝中之事,臣鬥膽——”趙構道:“鬥膽什麽?”秦檜一顫,續道:“臣鬥膽,在嶽飛一案中,請陛下給臣便宜行事之權。”

  趙構看著秦檜,良久之後,忽然輕輕笑了兩聲,起身道:“準奏。”拂袖離去。秦檜高聲道:“臣謝陛下天恩!”緩緩退出去。

  門外,秦檜的義子秦熹正在等候,連忙扶住他道:“父親,皇上這是什麽意思啊?”秦檜側目,低喝道:“逆子,皇上的意思,你也敢揣測嗎?”秦熹連忙低頭道:“孩兒失言!對了父親,那斷樓和完顏翎可一直沒有找到,萬一他們潛進宮來,您看……”

  秦檜想了想,緩緩道:“這兩人武功太高,憑你手下的幾個人,還有為父招攬來的那些血鷹幫殘黨,根本不是對手。”秦熹道:“那怎麽辦?”秦檜抬頭看了看,見蒙蒙的夜空中似乎又壓了一層陰雲,自言自語道:“今年的天氣真怪,下過雪,又要下雨了。”

  秦熹奇怪道:“父親?”秦檜道:“這件事你不用操心,把人都收回來吧。我自會安排人攔住他們。”秦熹訝道:“攔住他們?父親,您手下還有這樣的高手啊?”秦檜冷冷一笑道:“隻會打打殺殺的人,算什麽高手。”說著走下台階,秦熹連忙撐開傘趕了上去……

  三天後的早晨,斷樓和完顏翎站在緊閉的宮門口,第三次得到了同樣的答複:“皇上近些天來思念太後,龍體欠安,正在請高人做法事,外人一律不見。”錢不散氣道:“法事,法事!再不開門,老子就給他做法事!”他熟悉了斷樓傳授的運氣之法,已可用腹語說話。

  眾禁軍侍衛一聲斥咄,紛紛拔刀出鞘,周淳義揮揮手。莫尋梅強壓怒火,問道:“周大哥,斷樓少俠和完顏公主是有要事找陛下,我會一直跟著,你看能不能行個方便。”

  周淳義做出一副為難的表情道:“尋梅啊,這是皇上的旨意,我也隻是奉命行事。斷樓兄弟,你看這……”斷樓道:“無妨,我們明天再來……”

  話沒說完,完顏翎一下子甩開斷樓的手,轉身跑開。斷樓一愕,趕緊追過去,可他輕功不及完顏翎,眼看著她跑得越來越遠。斷樓下意識地伸手抓住心口,感覺一陣絞痛,他停在大街中央,呼喊著:“翎兒!翎兒!”

  斷樓喊了幾聲,忽然一隻手拉住他,將他拽進了旁邊的小巷中,正是完顏翎。斷樓大叫一聲,緊緊將完顏翎抱住,結結巴巴道:“翎兒,你……你跑什麽,嚇死我了。”

  完顏翎似乎變成了木頭,推開斷樓,定定問道:“圖魯,你其實不想進去對不對?”斷樓怔道:“我……”完顏翎道:“我說硬闖,你說闖宮門等同於謀反,不能讓別人誤會。我說咱們半夜潛進去、趁亂混進去,你也總有理由。你……你要看著小羊被殺了嗎?”

  斷樓張張嘴,不知該如何回答。完顏翎歎口氣,轉過身去。斷樓低下頭道:“翎兒,你別這樣,我隻是還沒想好,現在我想明白了,我一定要救嶽飛,為了你,我也要全力以赴。”

  完顏翎抬起頭,靠在斷樓懷裏道:“圖魯,你別這樣,我有點怕。我怕唔怕什麽時候,就突然不喜歡你了。”斷樓攥緊了拳頭,心中百感交集。

  這時,錢不散終於追了上來,見狀也是莫名其妙,忽聽一個聲音道:“是丐幫的錢長老嗎?”錢不散回頭,隻見一個眉目清秀的男子走過來,大驚道:“姚嶽將軍?”

  來人正是姚嶽,見到錢不散,他似乎格外激動,上前長身作揖道:“果然是錢長老。那年多虧錢長老替我擋住那惡賊,在下才能趁亂逃出來。後來大帥把我派到別處,我隻聽說大帥家收留了一人,一直疑心是你,卻沒有時間去探望。這幾天才聽到消息。錢長老九死一生,可喜可賀啊!”

  錢不散聽了,也甚是感慨。姚嶽又對斷樓和完顏翎道:“斷樓少俠,完顏公主,別來無恙。”斷樓和完顏翎各懷心事,對姚嶽也不熟,便隻略略點頭以示回應。

  姚嶽笑道:“兩位可是在為進宮之事煩憂嗎?在下現在任宮城西門禁衛營統製,可以幫兩位進去。”完顏翎一聽,麵露喜色道:“真的?”姚嶽點點頭道:“當然,嶽大哥對我有知遇之恩,我自然也要救他。隻是今日不便,須要等到明日。”

  完顏翎一怔,斷樓問道:“為什麽?”姚嶽道:“兩位都是聰明絕頂之人,想必能猜到,皇上並不是真的病了,隻是躲著不敢出來而已。不過,我聽宮中伺候皇上的太監說,皇上明天要出宮一趟,所以一定有機會見到。”

  完顏翎道:“要這麽麻煩,我們今天就……”轉頭看看斷樓,改口道:“那也好,我們就明天去,到時候還煩請姚將軍帶路了。”姚嶽道:“這個自然,姚嶽義不容辭。”

  幾人就此商定,明日早晨卯時三刻到宮門口相聚,錢不散將此事去和羊裘等人說之。斷樓和完顏翎擔心姚嶽遭到秦檜眼線暗算,便一路護送。姚嶽問道:“兩位現在住在哪裏?”完顏翎隨口道:“在得……”斷樓接道:“在王貴將軍府上。”完顏翎一怔,不再開口。

  三人正閑聊,忽然見王貴迎麵走了過來。看見斷樓、完顏翎和姚嶽,王貴一怔,臉色霎時刷白,完顏翎故意道:“王貴將軍,我和圖魯今天在外麵轉轉,晚些回去。”姚嶽也抱拳行禮道:“王將軍。”王貴點點頭,卻一句話不說,轉身走開了,越走越快,逃也似地,讓人有些莫名其妙。

  斷樓和完顏翎將姚嶽送回府中,轉了幾個圈,回到得月閣。兩人各懷心事,這一天似乎過得格外的慢。終於,等到晚上,完顏翎站在窗前,看著漸漸明朗的夜空,幾縷疏風,幾朵淡雲,自言自語道:“雪停了。”

  斷樓在桌子上擺好飯食,拿過一張毛毯披在完顏翎身上,叮囑道:“要變天了,你這幾日身體不好,當心別著涼了。”完顏翎抬起頭,目光中中無限柔情,點點頭道:“好,又讓你操心了。”斷樓輕笑道:“夫妻之間,何必客氣。”說著,接著走到桌邊,倒上兩碗薑糖水。自從那次完顏翎幹嘔咳嗽之後,斷樓便一直請雨愁婆婆幫忙備著。

  完顏翎走過去,從身後抱住斷樓,輕聲道:“圖魯,對不起。”斷樓手上一顫,平靜道:“怎麽了?”完顏翎道:“我今天,對你說那樣的話,還自己一個人跑開,讓你擔心,我……”話沒說完,斷樓忽然回過頭來,一雙手臂像鐵鑄一般,一下子抱住了完顏翎。抱得那麽緊,讓完顏翎有點喘不過氣來。

  過了許久,斷樓才終於鬆開。完顏翎看他臉上似有淚痕,伸出手抹抹他的眼角,輕輕笑道:“多大的人了,還哭鼻子。我答應你,這件事之後,我們就什麽都不管了,我什麽都聽你的,做一個賢妻良母,好不好?”

  斷樓用力地點點頭。完顏翎道:“明天臘月二十九,是你的生日。咱們救出嶽飛之後,一下也不耽誤,馬上就離開這裏。我……我有一份禮物要送給你。”斷樓笑道:“真是的,這幾天糟心事太多,我自己都忘了。嗯,什麽禮物啊?”完顏翎推著他坐下,笑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笑得一臉幸福,兩頰蕩出甜甜的酒窩。

  當晚,子時,夜色闌珊,臨安城的夜市都散去了。一個人悄悄地靠近得月閣,點燃了一根清香,捏住鼻子,插進了窗戶紙中……

  第二天一早,才剛過寅時,斷樓便醒了,外麵一片漆黑,天還未明。斷樓坐起身來,深吸一口氣,搖晃一下身邊的完顏翎道:“翎兒,該起了。翎兒,翎兒?”

  不管他怎麽搖晃,完顏翎就是醒不過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