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天日昭昭:銀瓶
作者:雨闕      更新:2020-10-04 22:11      字數:4436
  錢不散聽了,心中歡喜。倒不是對丐幫幫主之位有什麽過分的興趣,隻是覺得這位高人深不可測,丐幫有他暗中護佑扶持,早晚會一轉頹勢。

  於是,錢不散和高人學了九招掌法之後,便告辭離開,回到嶽飛家中。可剛一回去,就碰上張俊持聖旨前來,說京中有緊急事務,詔令嶽飛立刻進京。那天正是冬月十五,是嶽飛第三個兒子嶽霖的十二歲生日,一家人正其樂融融地包餃子,錢不散也來打下手。

  麵對皮笑肉不笑的張俊,嶽飛轉頭看看妻子,微笑道:“孝娥,幫我把圍裙解下來。”李夫人欲言又止,但還是照著嶽飛的話做了,並體貼地幫他搓搓粘在手上的麵粉,打理打理衣領。嶽飛道:“張大人,此處不便,有什麽話,可到裏屋去說。”

  嶽飛帶著張俊進去了,一直到日落西山,也沒有出來。一家人都擔心地等在外麵,也沒有了過生日的興致。其時嶽飛的四子嶽震才剛五歲,餓極了吵著要吃餃子,卻被心煩意亂的李孝娥狠狠訓斥了一頓。嶽震從未見過母親發這麽大的脾氣,嚇得淚花在眼眶中打轉。嶽飛長女嶽安娘心疼幼弟,便將他抱在懷中,囑咐他不許胡鬧。

  錢不散也是心中擔憂,忽然想起了什麽,便走出院外,繞到後門。果然不一會兒,張俊便推門走了出來,看見錢不散,微微一愣,隨即輕蔑地笑笑,拂袖而去。

  嶽飛緩緩走出來,目光中是錢不散從未見過的神色。他向嶽飛打手勢,問發生了什麽事。嶽飛歎道:“嶽雲和張憲衝撞相府,被關起來了。我得去一趟京城,為他們開脫。”

  錢不散急了,他心想這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手中胡亂比劃,卻不知該如何表達。嶽飛拉著他的手道:“錢兄,你雖一直不能說話,但我知你定是個俠義之士。嶽飛懇請你,我走之後,請保護好我的家人,也不要讓他們知道我為什麽離開。”

  錢不散難以推辭,隻好應允。

  果然,第二天,便有人來請嶽飛進京,名義是有軍機要務要他參與策劃。錢不散暗中跟隨,隻見隊伍行出十裏後,張俊便轉了出來,勒令嶽飛下馬,並給他上了枷鎖鐐銬。錢不散怒火中燒,恨不得衝出去一掌劈死這個家夥。但嶽飛看見了他,對他搖了搖頭。錢不散隻好作罷,回去之後,也不敢多說什麽。

  自此之後,嶽家人便再無歡笑,幾乎是數著日子過生活。李夫人嫁給嶽飛十二年,夫妻情深意篤,從來沒有什麽事情瞞著對方。可這次,丈夫卻什麽都不肯對自己說,那一定是出了大事了。於是,她便在周邊找了一處隱秘的地方,打算把幾個孩子轉移過去,哪怕事有不測,好歹也能保留一點血脈。至於自己,則要留下來,保全嶽飛忠義之名。

  可是,嶽飛次子嶽雷、三子嶽霖和長女嶽安娘都不願撇下母親。嶽震、嶽靄都是小孩,更加哭鬧著不肯離開。李娃也是舍不得,隻能先打發幾個家人過去收拾。

  錢不散每天守在門外,什麽都不幹,隻是一個勁地練武。除了提升自身功力外,更有點示威的意思,警告旁人不要輕舉妄動。

  十幾天後,李夫人見嶽飛連書信也不來一封,知道肯定有變,便狠下心來,托錢不散將嶽震和嶽靄送過去。嶽震已略懂事些,嶽靄卻才兩歲多點,急得哇哇大哭。李夫人心軟了,隻好請錢不散先將嶽震送過去,之後再來接嶽靄一趟。

  錢不散義不容辭,可這一路上,他的心總是怦怦直跳,覺得會有什麽事發生。

  等他終於把嶽震送到,用盡全身力氣跑回來的時候,卻聽見那個小小院落中傳來叱罵和打砸之聲。錢不散駭道:“壞了,怎麽老天這麽不長眼,偏偏這個時候來了?”

  但隨即,他的腦中“嗡”的一下,一個聲音道:“不,他們是盯著我呢!”心中大悔,不該每天在門外練武,反而讓他們有所忌憚,抓住機會趁虛而入。若他們隻當自己是個尋常叫花子,貿然闖入,他或可還能保住嶽家。

  當時之下,也來不及自責。錢不散一腳踹開門,正見李夫人和來人據理力爭,而嶽雷等人均已被上了枷鎖。錢不散大叫一聲,手中竹棒如閃電般刺出,正中一個兵士的手腕。那兵士正想捉住李夫人的肩頭,這一下立時腕骨斷裂,跪在地上,連聲慘叫。

  來人中一個為首的青年男子,方頜薄唇,麵皮白淨,怒道:“你是誰?”錢不散以棍指指他的鼻尖,示意讓他先自報家門。男子哂道:“原來是個啞巴,那你給我聽好了。爺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秦名熹,你可知道?”

  “原來是奸相的狗兒子!”錢不散心中如此想,便先拿棍子指了指秦熹,隨後又指了指旁邊的一條野狗,把手放在屁股上拍了拍。

  秦熹雖然算不懂手語,也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這是在罵他,登時大怒道:“臭叫花子,把你手斬了,看你還拿什麽罵爺爺!”說著飛身跳起,手中倏然抽出了一柄長刀,在空中揮舞,陰風霍霍,十分霸道狠毒。

  錢不散皺皺眉頭,不與他那些花招費力,挺棒長驅直入,一招“棒挑癩犬”,一下子穿過了那眼花繚亂的刀光,向秦熹麵門而去。秦熹駭道:“什麽東……”那個“西”字還沒說出來,竹棒便重重地頂上了他的咽喉,一陣劇痛鑽心,聲帶險些給戳碎了,摔倒在地。

  錢不散且不理他,揮棒驅散眾兵士,想將嶽家人救出來。

  忽然,一聲霹靂般大吼道:“且慢!”耳邊一陣鼓風,轉頭見一個身穿錦帽貂裘的蒙麵男子,身材魁梧,直拳迎麵衝來,尚在數尺之外,便可感到勁風淩厲。錢不散連忙揮手,全力頂出。兩人拳掌一錯,都是身子一震。錢不散咬牙屹立不動,那人卻連退數步,罵道:“臭叫花子,本事倒俊,還是低估你了!”

  錢不散雖然一招得手,可也是掌心劇痛,胳膊酸麻。抬頭見此人,心道:“怎麽還有一個金人?金人中誰有這般手段?”可不管他是誰,其功力深厚都是前所未見。自己掌法尚未學全,隻怕時間一長便不是他的對手。而周圍又許多手持刀刃的兵士,真要拚殺起來,難免會誤傷到嶽家人性命。

  這時,李夫人緩緩開口道:“錢兄弟,你先走吧。我丈夫一生忠義,我若現在走了,便是畏罪潛逃,壞了他的忠名。”錢不散咬咬牙,使竹棒向嶽安娘懷中的嶽靄一指,盯著那蒙麵人。這意思再清楚不過,就是要將嶽靄帶走。

  那金人打扮的漢子自然明白,笑道:“想得美!”忽然身子一轉,使得竟是“移形換位”的上乘功夫。錢不散輕功不及,一時來不及阻止。李夫人驚呼道:“安娘!”嶽雷和嶽霖齊叫:“姐姐!”隻見嶽安娘已經被那人拿住,懷中嶽靄卻紅著眼睛,不肯哭出一聲。

  錢不散口不能言,急得隻能哇哇亂叫,惹得周圍的士卒一陣笑聲。嶽雷憤然道:“你們也是大宋的將士,我父親一生忠義,你們為何要幫著奸臣來陷害他?”他這話一說,有些本就沉默的士卒低下了頭,那些笑的卻仍在笑。

  那金人冷笑道:“叫花子我告訴你。要殺嶽飛,是咱們大金四太子和你們大宋皇帝商量好的議和條件,你一根破棍子能頂什麽用?我勸你識時務些,不要跟著嶽家人陪葬。他們不就是關了你幾年飯嗎?跟著我,保你後半輩子吃香喝辣……”

  忽然,嶽安娘喊道:“錢長老,接住我弟弟!”錢不散一愣,隻見嶽安娘忽然雙手一拋,將嶽靄丟了過來。錢不散連忙躍起,將嶽靄接住。那金人猝不及防,大罵道:“小賤人!”揮拳便要打向嶽安娘的頭頂。

  然而,嶽安娘轉過頭來,一雙眼睛冰冷如刀,嘴角似笑非笑。那金人看到這副表情,忽然害怕起來,狂怒道:“你……你看什麽!”嶽安娘冷冷道:“奸賊,我和你同歸於盡!”猛然伸出手,緊緊抓住那人的胳膊,縱身跳進了旁邊的水井。那金人明明武功絕頂,這一下卻被嚇成了一灘爛泥,一下子被拽進去半個身子,大喊大叫,扒著井沿呼救。

  李夫人痛哭道:“安娘,安娘!”兩個弟弟卻咬著牙,不肯流下一滴眼淚,隻是狠狠瞪著周圍的人。那些士卒看著害怕,不由得遠遠退開。錢不散見嶽安娘跳井,淚流滿麵,卻咬牙忍下,抱著嶽靄跳出牆外,遠遁離開了。秦熹悠悠轉醒,連忙趕過來,以刀柄向井中一捅,把那金人拉了出來,斥道:“個頭這麽大,膽子這麽小。”

  他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地向井中一瞥。隻見漣漪輕蕩,在冷冷的石壁間回想,如泣如訴,也忍不住心中害怕,揮揮手道:“快走吧。”眾士卒連忙遵命,他們被嶽安娘的剛烈嚇到了,一路小心翼翼,也不敢為難嶽家人,後來更是把枷鎖除去,秦熹也默許了。

  錢不散離開之後,連忙帶上嶽震一起,避開諸多眼線,渡過長江。按照李夫人之前的安排,將兩個孩子安置在了黃梅縣大河鎮,改姓為鄂,由嶽家家人撫養。隨後腳不沾地,又趕回嶽飛家中,向井中打撈了一天,卻隻撈上來一個小小銀瓶,是安娘隨身的飾物。

  錢不散悲痛欲絕,轉念心道:“大小姐是嶽元帥唯一的女兒,想必老天有眼,被哪位玄女娘娘收去,成仙成神了。”他自知這是渺茫無影之事,但好歹是個安慰,便再回黃梅鎮,將銀瓶轉交給安娘的夫婿高祚,立刻啟程趕往臨安,正好遇上了羊裘……

  聽完錢不散的敘述,斷樓和完顏翎默然失語,心中不得不信,卻又難以置信。他們都明白,趙構絕對不敢陽奉陰違,逆著兀術信中的意思去辦,可這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斷樓忽然想起了什麽,顫抖道:“翎兒,你還記不記得。我寫信的時候,你說四哥的用墨有一股怪味?”完顏翎手指一顫,咬咬牙,卻不說話。

  “怪味?”莫尋梅沉吟了一會兒,“難道是礬石水?”羊裘奇道:“什麽水?”莫尋梅道:“這是宮中秘方,一共有兩種,一曰龍首水,一曰龍尾水。用的時候,先用龍尾水在紙上寫出真消息,可當時卻並無字跡顯露。之後,再用龍首水混合墨汁,寫出假消息。等一段時間後,龍首水的顏色便會褪去,而用龍尾水寫的字則會浮現出來。皇上若傳些什麽密旨,便會拿來用,難道大金宮中也有嗎?”

  “不,不會的!”完顏翎忽然叫了起來,十分激動,“四哥他不會這麽做,不會這麽做的!”莫尋梅道:“知人知麵不知心,就算他是你四哥,也……”

  “莫統製!”斷樓一聲大喝,攔下了莫尋梅的話頭,“我和翎兒今晚會進宮一趟,到底是怎麽回事,一探便知。那使團中的完顏亮心懷叵測,說不定是他給偷偷替換了,告辭!”說罷,也不待莫尋梅回答,便拉著完顏翎離開了。滾地五龍見狀,隻好緊隨其後。

  羊裘見兩人遠去,問道:“少幫主,既然不是斷樓少俠,那錢不散看到的那個人又是誰?金人中除了他,誰還有這麽大的本事?”

  莫尋梅默然良久,沉吟道:“我們都被騙了。那人穿著金人的衣服,卻未必就真的是金人。”羊裘驚道:“那少幫主的意思是……”莫尋梅道:“依我看,這京城中能做到這件事的,就隻有一個人。”羊裘將竹棒一頓,憤憤道:“周淳義?”莫尋梅咬牙點點頭。

  當晚,臨安城依舊熱鬧,皇宮中也燈火通明,卻悄然無聲,隻有巡邏的禁軍四處走動,似乎比平日更嚴謹了,卻不單單是因為將近年關的緣故。

  趙構的寢宮周圍,禁軍副統領柴平正帶隊走著,忽然拔刀回頭道:“誰?”卻隻見雪花慢慢飄落,風聲長送,地上薄薄一層白色,連個腳印都沒有。

  柴平奇道:“怪事!”手下道:“副統領,小的看您是太操勞了,要不去歇歇吧。”柴平眼睛一瞪道:“屁話,都給我加些小心,要是出了事,看我怎麽收拾你們!”那手下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隻好連聲諾諾,不敢說話。

  寢宮頂上,完顏翎冷笑道:“廢物。”斷樓盯著巡邏隊離開後,攀著屋簷倒掛而下,輕輕推開窗戶翻了進去,完顏翎也隨後跟進。兩人都是輕功絕頂,那站崗的哨兵離他們不過兩丈遠,卻是毫無察覺。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