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不如歸去:餘波
作者:雨闕      更新:2020-09-22 22:12      字數:4437
  “鈞羨哥哥,鈞羨哥哥?”

  耳邊響起溫柔而又急切的呼喚。趙鈞羨一個激靈,猛然起身,卻聽“哎呀”一聲,自己的額角重重地磕在一個人的頭上。趙鈞羨睜開眼睛,隻見一個嬌俏的女孩坐在床邊,身穿大紅嫁衣,雙眼腫得像兩個核桃,伸手捂著額頭,卻咧著嘴又哭又笑,不是尹柳是誰?

  “柳妹!”趙鈞羨的胸腔幾乎要炸開了,展開雙臂將尹柳緊緊抱在懷裏,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久久不敢鬆開。尹柳小臉憋得通紅,小聲道:“鈞羨哥哥,我喘不上氣了。”趙鈞羨慌忙鬆開,歉然道:“對不起柳妹,我……我太激動了。”

  說著,趙鈞羨才有心情打量一下四周。隻見尹義、尹孝還有尹笑仇都在屋裏,欣慰地看著他。趙鈞羨連忙下床,卻被尹笑仇按住了:“別著急,慢慢的。”尹孝淡淡道:“少掌門,小師妹為了照顧你,可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眼了。”尹義道:“是啊小師妹,你也該去休息一下了。”尹柳搖搖頭,偎在趙鈞羨懷裏。

  趙鈞羨一臉茫然,頭疼欲裂,喃喃道:“三……三天?”

  他模模糊糊記了起來,那天在嵩山坳中,他看見斷樓伏在蕭乘川的屍體上痛苦,同病相憐,想要上去安慰幾句,卻感覺眼前一黑,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仰頭暈了過去。再後來,就什麽都不記得了,沒想到一覺醒來,竟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尹笑仇道:“忘苦大師和藥王峰一起診過了。你之前身中彩虹七色散之毒,內功幾乎盡失,又經過半天的奔波折騰,這才暈倒。你放心,嵩山派的一應事宜,都有我尹老牛親力親為。你今日醒了,那也很好,懷遠老兄幾日後下葬,同你母親合葬。你這個做兒子的,總該去扶靈摔盆,盡一盡為人子的孝道才是。”

  趙鈞羨既悲痛,又感激,在床上直身而跪,對著尹笑仇叩了幾個頭,哽咽道:“多謝尹世伯。”尹笑仇搖搖頭,伸左手將趙鈞羨扶起,右邊卻僅剩一條空蕩蕩的袖子:“大婚雖然被攪亂,我卻早已認了你這個女婿。一家人,何必說謝?”

  趙鈞羨點點頭,思緒萬千,難以言表。他轉頭看看周圍,問道:“尹節師姐呢?”

  眾人黯然失色,尹孝道:“她已經走了?”趙鈞羨驚道:“走?去哪了?”尹孝道:“她背叛師門,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罪。但師父憐她喪夫之痛,不加處罰,就放她走了,張澤的屍體也由她帶走了……”

  “孝兒!”尹笑仇站起身來,聲音威嚴,打斷了尹孝,“不要再說了。”轉頭看尹義,他已幾乎情難自製。尹笑仇道:“羨兒,你和柳兒先休息一下。等這段時間忙過去,你還要接掌嵩山派,重振旗鼓。再擇一個吉日,為你和柳兒完婚。”說罷,對尹孝道:“孝兒,你陪我出去轉轉,把羨兒醒來的消息,告訴嵩山派各位,還有樓兒和完顏姑娘他們……”

  “那個——”趙鈞羨心中一動,幾乎喊了出來,“程斐……他……”

  尹笑仇瞥了趙鈞羨一眼,若無其事道:“我也給他盛殮了。嵩山派不願意收他的棺材,就暫且停在少林寺中了,等嵩山掌門來處置。”

  趙鈞羨一愣,沉默了許久,歎道:“把他也……也和我爹娘葬在一起吧,修三座墳塋。上一輩的恩怨,讓他們自己在地下化解……可以嗎?”

  尹笑仇淡淡一笑,道:“你是嵩山派掌門,自然由你做主。武以德立,有這般宅心仁厚的人做掌門,嵩山派必將更勝往昔。”說著,推開門走了出去,尹孝團團一揖,跟在身後。

  盡管已經過去了三天,整個嵩山仍然亂糟糟的。各門各派都在清點人數、救治傷者、埋葬陣亡弟子,還要處理俘虜的血鷹幫、黃沙幫人、挖出遺留的殘月堂臥底,並安撫群龍無首的鐵扇門弟子,忙得連軸轉,各派掌門都已是多日沒有合過眼了。

  短短一天一夜的時間,青元莊、五嶽門派、黃河派、白虎莊、藥王峰,以及許多因戰亂依附在嵩山的小幫小派,其留守弟子中,十人中損失了六七人,另有傷者、殘廢者、武功盡廢者,不計其數。經此一役,中原武林可謂是經曆了百年未有之浩劫。

  相比之下,隻有少林寺和丐幫,損失還算較少。忘空方丈帶領少林眾僧,在大雄寶殿中為亡者誦經超度。忘苦大師、慕容海和羊裘,則協同丐幫弟子一起處置各種繁瑣事宜。眾人都是武林中人,於這些俗務本不擅長,好在還有慕容雷在。他料理歸海派多年,在嶺南的魚龍混雜中遊刃有餘,此時處理這些喪葬、安撫之事,倒也不算太難。

  清點之後,慕容海歎道:“五年前我歸海派一戰,天問大師身死,峨眉五靈損失其三,嶺南群雄幾乎損失殆盡。今日之亂,中原所有名門正派幾乎都卷入其中,各派好手損失慘重。隻怕從此之後,武林中人才凋敝,一蹶不振了。”

  羊裘深以為然,痛惜道:“是啊,隻怕要恢複元氣,卻要等到百年以後了。”

  忘苦卻雲淡風輕,淡然道:“兩位施主所言差矣。所謂‘武林’二字,既然是林,必然根植於大地之中,豈能因林繁樹高,就忘了其根基所在?或許在之後的數十年,武林各門各派難以支撐,但自會有能人異士,以非門派的身份,獨自行走江湖、扶危濟困。隻要一個‘俠’字猶在,江湖道義,便會生生不息。”

  慕容海的羊裘聽了,雖然還不太明白,但隻覺含義深遠,別有一番高妙境界在其中,躬身道:“大師所言極是,我等愚鈍,但願如此吧。”

  忘苦點點頭,對羊裘道:“羊幫主,貴幫內部之事,可曾了結了?”

  羊裘苦笑道:“南北丐幫一分為二,已經有快三十年了。現在黃河派中許多弟子,既非原丐幫中人,也不愛咱們叫花子那番做派,而且……”羊裘略一猶豫,歎道:“我當年為了保存丐幫實力,沒有去向柳……蕭……血鷹幫尋仇,群鴻這麽多年,對我還是有些怨望。”

  忘苦歎道:“愛之愈深,恨之愈切,此等心結,還需慢慢化解。好在魯掌門和羊幫主都是深明大義之人,想必終有握手言和的一天。丐幫乃天下第一大幫,此役之後,眾派更要仰仗丐幫護佑了。”羊裘道:“謹記大師教誨。”

  其實這話若由別人說出、別人聽去,不免有指摘丐幫要獨霸江湖之心。可慕容海和羊裘都是赤誠之人,忘苦更是大徹大悟,因此都坦誠相談,絕無疑慮。

  慕容海道:“對了,我聽說尋梅姑娘並不想加入丐幫,而是打算接收鐵扇門的弟子,帶領他們從軍,可有此事?”羊裘點點頭,道:“周若穀雖然兩麵三刀,可鐵扇門中弟子大多數還是熱血男兒,且多有當年關中紅門的弟子,所練習的是適於戰場拚殺的武功,在沙場為國效力,也算是個好去處了。”

  慕容海點點頭,頗為讚許:“尋梅姑娘雖為女子,可巾幗不讓須眉,無論武學天賦,還是統領之才,都可謂江湖中的一流人物,行為處事,大有乃父之風。江湖中人多不習慣管束,請羊幫主幫忙轉告,若尋梅姑娘有什麽鎮不住這幫踢腿騾子的,老夫必將鼎力相助!”羊裘欣然道:“那就多謝慕容掌門了。”

  眾人正在閑談,卻聽外麵傳來敲門聲,幾個人陸續走了進來,卻是齊太雁、方羅生、萬俟元、魯群鴻、秦鬆,並嵩山派現任首座弟子王德威等人,以及其他門派的掌門,進門團團行禮。忘苦道:“諸位這幾天都辛苦了,怎麽不好好休息,可是有什麽事來找老衲嗎?”

  眾人相對望了望,卻都不開口,慕容海道:“諸位經此一戰,都可謂是生死之交,還有什麽不能說的呢?”眾人仍是默然,卻是王德威最先忍不住,站出來道:“忘苦大師,我等欲要前去找冷畫山冷莊主,想請大師一同前往,為我等之首。”

  忘苦一怔,隨即明白,笑道:“莊主之位由誰繼承,這是白鳳莊和白虎莊內部之事,老衲乃化外之人,怎可貿然參與?”齊太雁道:“若是旁人也就罷了,我今日我等聽到消息,說不但白鳳莊和白虎莊又將合二為一,而且很有可能讓那穆懷玉擔任莊主。這穆懷玉乃蒙古人的血脈,天下誰人不知,怎可讓他占了這天下第一莊的大位?”

  眾人紛紛應和,忘苦沉吟道:“惠岸拜在我師兄座下已有二十年,其天性溫厚淳善,就算還俗,也絕不會對諸位不利。”慕容海也忍不住喝道:“你們都是一派的掌門豪傑,怎麽還有如此狹隘偏見?斷樓兄弟和完顏姑娘都不是漢人,可他們為人如何,難道你們不知道?少林佛學原本傳自天竺,難道也是異端邪說,要被你們拆了嗎?”

  慕容海心直口快,說完才意識到或有不妥。卻見忘苦微微頷首,頗為認同。隻有羊裘聽到王德威說白虎莊和白鳳莊將重歸於一,看看魯群鴻,不由黯然神傷。

  眾人被慕容海的話噎了一下,麵麵相覷。方羅生道:“斷樓師侄是我小師妹的兒子,自有一半漢人血脈,去其契丹人的戾氣。至於那個金國公主,不過是夫唱婦隨罷了,不足為憑。”齊太雁道:“大師若實在不想去,我便自行前往,告辭了。”

  說罷,眾人紛紛告辭離開了,魯群鴻看了羊裘一眼,轉身出門而去了。

  少林寺旁,一間不起眼的小屋子裏,冷畫山坐在銅鏡前麵,有些不熟練地拿起梳子,有些陌生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冷畫山從小被當做男孩子養,父親想讓她以後繼承白虎莊的衣缽,從來都不會給她買什麽胭脂水粉。可是,哪有女孩子不喜歡梳妝打扮的呢?直到後來,穆懷玉來了白虎莊,才會偶爾偷偷給她帶來一些不太合身的衣服、花簪,才能偷偷地打扮一下。

  現在,她終於可以褪去那身標誌著白虎莊威儀的銀帔白袍,光明正大地換上向往了許久的石榴裙、青蘿袖、雲霓衫。她興奮地對鏡梳妝,挽了個少女時經常梳的發髻,興衝衝地回頭給眾人看。錢百虎、穆懷玉和朱華等人一見,均忍不住笑了。

  冷畫山一羞,捂了臉,再回頭看鏡中的自己,隻見眼角早生皺紋,烏發已開始失華,兩鬢竟有了淡淡白發,哪裏是十幾年前俏生生的少女模樣?她有些頹然的放下了手,歎息著自言自語:“大師兄,懷玉,我們都老了。”

  錢百虎鼻子一酸,眼圈忍不住紅了。

  穆懷玉此時早已換下了僧衣,穿著一身玄色的錦袍,上麵繡著白虎鸞鳳,煞是威嚴。隻是仍是一個光頭,不免有些滑稽。他將手搭在冷畫山的肩上,壓住眼眶中的淚水,故作輕笑道:“你老了,我可沒老,你看我一顆光頭,沒有白頭發,還顯年輕些。”

  冷畫山噗嗤一笑,打趣道:“那要不要我也剃個光頭?”穆懷玉認真地想了想,溫言道:“可以啊,你怎樣都好看的……”

  “咚咚咚”,外麵傳來客氣的叫門聲:“泰山派、衡山派、華山派、黃河派、藥王峰等各門派前來拜見冷畫山冷莊主。”

  冷畫山聽到後半句話,便已明白了他們的來意。錢百虎慍道:“這幫家夥,可還真是多管閑事。”冷畫山搖搖頭,起身道:“懷玉,大師兄,還有幾位妹妹,你們先從後門出去吧,我來應付他們就好了。”

  穆懷玉搖搖頭,反而抓住了冷畫山的手。冷畫山心中一暖,微笑道:“今天之後,我就躲在你身後,什麽都不管了。可現在,我還是白鳳莊的莊主,總有我該做的事情。”穆懷玉明白她的性子,歎口氣道:“我就在後麵,有什麽事,我會出來的。”

  冷畫山點點頭,推著錢百虎等人走開了。隨後整理一下鬢發,前去開了門。

  “吱呀”輕響,眾人抬頭,見開門的是一個美豔動人的女子,都略略一愣,隨即齊齊行禮道:“冷莊主,我等……”冷畫山道:“諸位此來,是要問畫山白鳳莊莊主之位的事吧?”

  眾人本還琢磨著怎麽開口,沒想到冷畫山竟自己先說了出來,都大感意外。見她也沒有讓眾人進門的意思,隻好就站在門外。齊太雁道:“冷莊主快人快語,我等也就不繞彎子。聽錢莊主說,白虎莊曆來的規矩,是傳男不傳女。白虎莊雖然易名,但想必這祖輩傳來的規矩,還是要遵守的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