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血脈恩仇:斷絕
作者:雨闕      更新:2020-09-09 23:10      字數:4574
  秋剪風雙劍緩緩落下:“是你?”葉絕之幾乎縮成了一團,那樣卑微地匍匐在地上,小聲道:“是,是我,剪風,你……你……”他囁嚅著,像犯了錯誤的孩子害怕母親的責罰。

  自從葉絕之順從地揭下假麵的那一刻起,完顏翎便踩到了個**不離十,見此不禁扼腕長歎,碰一碰斷樓道:“這個,你總是知道的了吧?”斷樓艱難地點點頭。

  見秋剪風不說話,葉絕之試探地伸出手,想要去碰她的裙邊:“剪風,我……”

  “滾開!”秋剪風的臉上露出極為厭惡的表情,一腳將葉絕之踹開。回過頭來,憤怒地看著斷樓,顫抖道:“你……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不趁早把他給殺了!”

  斷樓黯然道:“秋姑娘,我曾經害你失去一次丈夫,這次,我不能再……”

  “哈哈,是嗎?你可真是好心!”秋剪風仰起頭來,如癡如狂,腳下如同喝醉了一般跌撞,“你對那些陷害完顏翎的假金兵那麽仁慈,對要殺你的人也要留下性命。為什麽隻有對我這麽殘忍!”

  秋剪風歇斯底裏地叫喊著,華山派眾人從未見過她如此失態,盡皆愕然。其他門派在外圍看著,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衡山弟子更是議論紛紛。然而,這些人的目光,不管是疑惑、是嘲諷,還是同情、是憐憫,在秋剪風看來,都一樣地讓她無法忍受。

  溫羽驚異道:“師父,葉……絕之不是殺了燕常嗎?怎麽現在又假扮燕常?”萬俟元也是費解:“是啊,難道他當時在撒謊?”

  “他說的是真的,他確實殺了我三弟。”在旁邊的高地上,呂心突然開口,話語中滿是怨毒和悲憤。周若穀抬頭道:“呂心,你現在才撇清關係,隻怕來不及了吧。”

  葉斡冷冷道:“隨便你們怎麽想,他偷襲我師弟,還割走了他胸前的人皮,盜走了赤鬼鷹爪功的修煉方法,吸取我三弟的頸血。此等血海深仇,若不是師父要留著他做一個華山的內應,並頂替三弟的位置,我早就把他剖腹剜心,祭拜三弟了!”

  吸人血練功,自古被視為武林邪術,但大多數人隻是聽說過,從未見過,一聽之下,再看葉絕之袒露的胸膛上如同赤銅的皮膚,駭然退卻。尤其是華山弟子,回想起這些年來,派中常有女弟子失蹤,細思之下,不禁毛骨悚然。

  葉斡咬緊了牙關,卻蔑然冷道:“不過說起來,他也當真是個廢物,天雲葬內功未果,便急於求成,以致走火入魔,練成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不但武功殘缺不全,而且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對了,秋副掌門,他為了不讓你看出來,每天都要在臉上抹女人用的白脂和鉛粉,你們夫妻同床共枕,竟然沒有發現嗎?”

  葉斡說這些話,原本想讓秋剪風完全崩潰。然而,秋剪風聽了之後,竟忽而全身一顫,緩緩地抬起頭來,目光堅定,如刀如劍。葉斡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轉而望向斷樓。

  斷樓察覺到他的目光,也冷冷地望過去。葉斡道:“不過我倒是好奇,你明明已經被打入了塵霜血,眼睛上又有傷口,按理說必然毒發身亡,怎麽會還活著?”

  斷樓輕輕一笑,看向周若穀道:“這就要感謝周掌門的弟弟了。多虧了他,當年一記護龍神拳,把我打得心肺震動,五髒移位,至今仍未恢複……”

  說到這裏,完顏翎隨即恍然大悟。她依稀記得,洪景天以道化無極功醫治斷樓時,說得便是讓他適應髒腑移位的狀態。後來,斷樓果然康複,完顏翎便把這件事給忘了。

  斷樓繼續道:“好巧不巧,你們的塵霜血,偏偏就是要行經五髒,貫通六腑,卻還是按照人體正常的經絡行走。可惜,就差了這麽一點點,我隻是睡了七天七夜。而且以毒攻毒,雙目還因此複明,讓我今天能看到翎兒,真是多謝你們了。”

  其實,當年斷樓之所以能服用半緣丹續命,便是因為半緣丹暫時穩住了髒腑。而再吸入半緣丹之後,因為常人無法適應髒腑移位的狀態,便會立時身亡,隻有講求“順其自然”的道化無極功才能救命。這番道理,完顏翎之前不懂,可經過方才和五嶽劍陣一番交手之後,便略有些領悟了。

  葉斡悟道:“原來如此,倒是我們百密一疏了。不但沒有殺了你,還讓那麽多殘月堂的弟子蒙難。高舞死前給你的那份名單,你果然備了一份,對不對?”

  眾人這才明白,原來這些年一直在清除門派中血鷹幫臥底的,不是完顏翎,而是斷樓,不禁大生愧疚之意,心道:“如此說來,斷樓夫婦對我等實在是有莫大的恩情,我們卻還懷疑他們和柳沉滄聯手,還差點害死完顏姑娘,真是枉稱名門正派了!”

  完顏翎忽然狠狠地掐了斷樓一下,斷樓負痛,卻不叫出聲,而是輕輕地摟住完顏翎,柔聲道:“對不起翎兒,我當時……其實已經打敗了葉大哥。可是,他突然露出真麵目,我一恍惚,想著他對秋姑娘不錯,如此墜入邪道也是因為我。這一分神,便遭了他的暗算。但我對秋姑娘,其實……”

  完顏翎搖搖頭,製止了斷樓的話,抬頭看著他道:“你當真以為,我是因為這個?”

  看著完顏翎的目光,斷樓有些愧疚,說道:“我……血鷹幫不除,你我就永遠不能真正安心相守,可是把你牽扯進來,又……”

  完顏翎輕咬著嘴唇,看看跪在地上的葉絕之,抱住斷樓道:“以後,再也不許這樣了。你到哪裏,都帶著我,好不好?”斷樓親了一下她的頭發,輕輕地點點頭。

  “惡賊!還我師妹命來!”一聲痛哭、一聲暴喝,方羅生越過人群跳了出來,臉上淚流不止,手中倒提鋼刀,狠狠地便向“燕常”頭頂插去!

  “錚”的一聲,黑光閃過,秋剪風墨玄劍一橫,擋開了這一刀。方羅生隻琢磨出幾招對付清玉劍的手段,卻仍對付不了墨玄劍,連連後退,落在地上,悲憤道:“剪風,你……”話沒說完,便看到了那“燕常”居然生了一張葉絕之的臉,目瞪口呆。

  孟若嫻扶起方羅生,什麽也不說,從懷中取出錦帕,細細地為他擦去臉上的淚痕。方羅生看著孟若嫻,鼻子一酸,忽然將她熊抱在懷裏,哭得像個孩子。眾人為之側目。

  葉絕之抬頭,見秋剪風救了自己,也忽然痛哭道:“剪風……謝……謝謝你。你……你還是在乎我的對不對?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從衡山回來的有一天晚上,我失蹤了一會兒。那其實就是……我錯了,我不該跟著柳沉滄,可是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啊!我不想讓你一直想著那個斷樓,我不想讓你嫌我髒得連碰都不想碰,我……我……”

  秋剪風轉過身:“站起來!”聲音低沉,葉絕之下意識地直起了雙膝。

  “不論如何,你曾經是我、是華山副掌門秋剪風的丈夫,不能如此丟人現眼!”

  以前,葉絕之最激動的,就是秋剪風對人介紹說自己是她的丈夫,可是現在,卻多了“曾經”兩個字。他驚恐地看著秋剪風,在她的目光中,既沒有那常見的嘲弄、蔑視,更沒有那在夢中都可望不可即的憐愛、溫柔,甚至於連冷漠和無情都沒有。

  秋剪風繼續道:“自古正邪不兩立,你既然投身邪道,那與我便再無夫妻之情。方才我救你一命,你我從此恩斷義絕。你走吧,再次相見,我必要殺了你,為儀方師姑報仇。”

  “不,不!”葉絕之瘋狂地搖頭,想要走上前,然而眼前黑影一晃,墨玄劍已經頂上了自己的鼻尖:“再不走,我現在就殺了你。”

  葉絕之渾身顫抖,臉上的脂粉掉了下來,露出裏麵赤色的皮膚:“剪風……”秋剪風冷冷道:“別以為我不敢!”說著手腕向前一伸。

  “不!不!別殺我,別殺我!”葉絕之雙眼放大,恐懼地抱著頭,撞開人群逃走了。沒有人阻攔他,都向秋剪風投去同情的目光。也有一些男弟子,見秋剪風美若天仙卻遇人不淑,心中泛起一絲幸災樂禍的快感。而大多數女弟子,則覺得秋剪風果敢決絕,不失風度,心中佩服至極。

  在這圍觀的人群中,隻有兩個人沒有在意葉絕之,那就是程斐和趙鈞羨。

  程斐歡喜地抱住趙鈞羨,淚流滿麵,說道:“小主人,你……你終於醒啦,太好了,我太高興了!剛才那惡賊,他沒傷到你把?”他擔心地上下打量,見他身上並無傷痕,這才放下心來,“沒事就好,你什麽都不要想。老主人已經死了,你就是嵩山派的掌門人。以後咱們一起,好好地經營,好不好?”

  在這個過程中,趙鈞羨一臉漠然,隻是定定地看著程斐。可是,當聽他提到趙懷遠時,卻刷得抬起頭來,眼中流出異常的凶光。

  斷樓和完顏翎見趙鈞羨轉醒,也是欣喜,上前道:“鈞羨兄,你沒事真的太好。”程斐回頭,一把護住趙鈞羨,喝道:“別過來,老主人現在死因未明,你們……”

  “嗤”的一聲輕響,一道白刃刺入程斐的胸膛,從後背透出,鮮血滴滴落下。眾人大愕,包括斷樓和完顏翎在內,無人再出手互鬥,全都呆在原地,鴉雀無聲,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程斐感覺一陣劇痛,一柄長劍穿透了自己的胸膛,冰冷、決絕,毫不猶豫。他不由得打個寒戰,慢慢抬起頭來,麵前刺他之人,竟然是趙鈞羨。

  程斐大叫一聲,忽地抬起左掌,向著趙鈞羨頂門沉沉劈下。嵩山派人都認得,那是嵩山六陽掌中的“長虹貫日”,也是趙懷遠被稱為“天陽劍”的成名絕技,十步之內的人都可聽到那掌中的嗚嗚聲響,這一招下去,趙鈞羨必然頭骨碎裂,死於非命。

  然而,趙鈞羨雙目更加睜紅,動也不動。斷樓撲身上前,卻來不及了。

  可是,那隻手隻在半空中一晃,終於輕輕落了下來,撫在趙鈞羨的臉上。程斐“哇”地嘔出一口鮮血,那是他強行收回掌力,自己反而受衝,可他仍然忍住了,嘴角掛著微笑,急切道:“羨兒,你這是做什麽……你是不是神誌還不清楚?是我啊,我是你爹啊。”

  這微弱的一句話,在旁人聽來,實在如同驚天霹靂。完顏翎刷得回過頭來,斷樓搖搖頭,顯然並不知情。便是葉斡、呂心,也愕然失色。

  聽到程斐這麽說,趙鈞羨仿佛受到了侮辱,雙目睜紅,大吼道:“住口!你休想再騙我,休想再騙我!”說著,將劍向前一送,又深深刺入了幾分。

  程斐悶哼一聲,顯然極為痛苦,卻仍不向趙鈞羨出手,吃力道:“我……我,沒有騙你。你,你當然是我的兒子,你……”

  “尹節師姐已經告訴我了。”趙鈞羨緩緩道。

  程斐一怔,隨即苦笑道:“是嗎?是嗎?”他撫著趙鈞羨的手輕輕放了下來,“我還存著一絲僥幸,以為她不會告訴你,看來還是我想錯了。”

  完顏翎心中一動,想起忘空方丈所說,趙鈞羨之所以不能轉醒,是因為心結未解。她雖然不知來龍去脈,也可大略猜想到,程斐在昨晚殺害趙懷遠之後,告訴趙鈞羨自己才是他的父親。趙鈞羨無法相信,也害怕去麵對,這才遲遲不願意醒來,直到尹節告訴他真相。

  然而,在場人不是都像完顏翎這樣聰明,魯群鴻便是個一根筋,抓耳撓腮半天,忽然大叫道:“等一下,那尹節不是血鷹幫的內奸嗎?那程先生你也……”尹義冷冷道:“魯掌門,請你說話小心些。我師妹是被柳沉滄脅迫的,不是血鷹幫的內奸。”

  魯群鴻一直在少林寺外,不知內情,不以為然道:“那有什麽區別?不都是……”齊太雁卻知道尹義的厲害,見他目露凶光,連忙結果話頭道:“魯兄說得不錯,程先生,你真的也是血鷹幫的人?”萬俟元咬牙道:“怪不得,怪不得假金兵攻山,那些哨兵居然都被無聲無息地殺死。我們還以為是完顏姑娘,原來是你嗎?”

  程斐嗬嗬冷笑,陰惻惻道:“沒錯,就是我親手殺了所有的哨兵,引來血鷹幫攻山。還是我,親手殺了趙懷遠,哈哈哈哈哈!咳咳……”他咯出一口鮮血,臉上因痛苦而變得鐵青,卻仍狂放地笑著,笑聲中滿是複仇的快感。

  看著癲狂的程斐,趙鈞羨反而冷靜了下來,低沉道:“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殺我父親?”

  “因為他不配!”程斐身子猛地向前一跨,腹部撞在了劍柄上。“噗”的一聲,鮮血噴滿了趙鈞羨的青衫,斑斑點點,十分駭人。程斐抱住趙鈞羨,喃喃道:“你知不知道,就是你那個父親,那個被武林萬眾敬仰的趙懷遠。是他,是他把春愁從我身邊搶走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