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血脈恩仇:視死
作者:雨闕      更新:2020-08-10 22:07      字數:4338
  藥王峰既是武林門派,也是醫學世家。五百餘年前,藥王孫思邈看中此處的風水土壤,開荒種植,培育草木,本意是為了治病救人。後來廣收門徒,也不過是一家做買賣的藥莊而已。醫者仁心,並不願意多與人動武。

  後來,藥王峰越做越大,其中許多珍奇藥材、千金秘方,令無數人垂涎三尺,便屢屢前來侵擾。孫思邈氣憤不過,便潛心自創了一套武功,教給門徒防身之用。

  這套武功從醫學道理中化出,講究出手精準,一招製敵,而又不取人性命。專擅透骨打穴、軟毒藥方等手段。後經代代弟子充實發揚,已卓然自成一家,便在藥莊宗主之下另設門派掌門,以應對江湖之事。

  一般來說,掌門和宗主由同一個人擔任。但八年前孫濟善突遭橫禍,孫定方其時年紀太小,不得不請秦鬆來主持大局,暫代掌門之位。

  見秦鬆走了過來,鑽地蟲問道:“秦掌門,你怎麽從斷翎大俠的墓裏鑽出來”秦鬆也有些茫然,說道:“十八銅人衝不過去,我便另尋出路,在藏經閣找了一條地道,便到這裏來了。”他雖然救治五龍,但仍當他們是敵人,並不願多說。

  五龍心中奇怪:“那明明是我們挖的地道,從草棚通到藏經閣,再無別的分支,以前也從來沒用過,怎麽會到斷翎大俠的墓穴裏”當下來不及多想,趕緊喂摸地鼠服藥。

  摸地鼠服下藥之後,臉上的青色漸漸退去,五龍俱是歡喜。孫定方抬起頭來,見劍陣中的完顏翎瞥向這邊,立刻麵色紅脹,挺起胸膛道:“完顏翎,你害死我爹,此仇不報枉為人子。今天我雖然救下你,但早晚有一天,我要讓你血債血償”

  完顏翎心中一動,望向這個叫孫定方的少年。他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唇紅齒白,頭發梳著垂髫,還是一個孩子。一雙明亮的眼睛裏麵,卻是深深的仇恨。

  “定方,你年紀雖然小,可卻是這個姐姐的小師叔,不許胡鬧。”完顏翎眼前一陣恍惚,似乎回到了八年前,她假扮成乞丐,上到藥王峰時的情景:“孫濟善死得時候,他才五六歲吧,那時候紮著兩個鬏鬏,整天地亂跑,還要被孫夫人打屁股”

  完顏翎不由得生出深深的愧疚。孫濟善雖然不是死於自己之手,藥王峰和關中紅門的弟子她也隻是關押起來,沒有動他們半根毫毛。可捫心自問,她當時其實已經發現了血鷹幫在暗中協助,卻仍一意孤行,自己不可謂沒有責任。

  “如此冤冤相報,當真何時方休”完顏翎腦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卻轉而自嘲道:“完顏翎啊完顏翎,你還真是可笑。你能去找柳沉滄報仇,別人自然也能來找你報仇。找旁人報仇的時候,那般理所當然,換到自己,怎麽就念起這些老和尚的廢話來了他要報仇,便讓他來,至死方休,何必戚戚”

  程斐等見完顏翎若有所思,似心灰意懶,原本已處於下風。可不知怎的,竟忽然抖擻精神,手中長鞭如金鳳翽羽,一條鞭仿佛化成了數條鞭,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而鞭聲卻隱沒在劍氣之中,悄然而發,更添輕靈翔動。

  “再不解決,如此強敵環伺,如若生變,該當如何是好”五人心中暗暗焦急。

  忽然,周圍轟的一聲炮響,整個少室山都震顫了一下,山石、土塊、斷木滾滾而下。五嶽弟子驚駭萬分,溫羽、儀念等人連忙招呼本派弟子安靜,不要自亂陣腳。

  燕常正在錢、魯二人糾纏,聞聲抽身後退。錢百虎和魯群鴻抬起頭來,隻見山上密密麻麻,三分之一是黃袍刀客,另外大部分卻都是披堅執銳的兵士,為首的是沙吞風。三邪子和摩禮迦嗬嗬大笑,連連跳開,和沙吞風站在了一起。

  塔林中六人見此大變,驚異萬分。完顏翎順勢一個鞭花飄乎乎擊出,五人“嘿”的一聲散開,同時收手,劍陣暫歇。

  方羅生道:“這是怎麽回事”儀方道:“師兄,方才來不及同你們說。那柳沉滄本就是和金兵一夥的”齊太雁大驚,愕然道:“那那兩個左右護法”三邪子嘻嘻笑道:“齊掌門啊,請你轉告周若穀,多謝他這幾年的照顧,老子要走了,哈哈哈”

  齊太雁目眥欲裂,魯群鴻踏步上前,大喝道:“哼我早就料到會有埋伏,你當老子的黃河派是吃素的嗎”將雙指含在唇下,吹出一聲尖利的口哨。

  立時,另外一個山包也響起潮水般的喊殺聲。眾人回頭,見一半是黃河派的水清緊衫,一半則是灰袍持棍的少林武僧。為首黃河派副掌門簡梁,曾經也是丐幫長老,在場不少人認得。另一個精壯的僧人則朗聲道:“奉住持之命令,我在此守候,以防不測”

  魯群鴻道:“我清醒之後就來到了這裏,忘苦大師真是料事如神。”

  眾人都是大喜,信心倍增。泰山派首座弟子孟尚駒、華山派大師姑儀方、衡山派次座弟子溫羽、恒山派首座弟子儀念,以及嵩山派次座弟子陳林,齊齊站了出來,昂然道:“弟子們,金賊就在眼前。今日我等既為門派深仇,也為黎明蒼生,全力一戰,縱死不惜”

  五嶽弟子聲如雷動,慷慨激昂,無人有半分猶豫。孫定方叫道:“我也要去”

  秦鬆眼神一動,下拜道:“少宗主,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孫定方道:“是什麽”秦鬆從懷中取出一冊書簿,交給孫定方道:“這是藥王峰混元指的秘籍,不管我們怎麽樣,你一定要活下去,將藥王峰發揚光大。”

  孫定方一愕,正要說話,溫羽等人也都走了上來,鄭重地將一本本冊子交給了他。門派秘籍由首座弟子保存,這是一向的規矩。萬俟元等見了,情知今日九死一生,也是默許。孫定方眼含熱淚,鄭重地點點頭。

  方羅生走到儀方麵前,將白虹劍交給她道:“師妹,你用這個”儀方一愣,眼忍不住紅了:“師兄,你”方羅生笑道:“我喜新厭舊,今日方才明白自己的淺薄。若是我死了,也請告訴若嫻,我對不起她。”

  值此交戰之際,這番兒女情長原本有些英雄氣短。可方羅生視死如歸,倒讓眾人十分敬佩。人人嚴陣以待,心中早起了慷慨悲壯之情。

  當時之下,三千餘名弟子同仇敵愾,在本派大弟子的指揮下,腳下團團而動。以塔林為中心,立刻形成了兩個同心的圓圈。核心是五嶽掌門和完顏翎,中間是保衛孫定方的藥王峰弟子,外圍數十丈之外,則是五嶽門派、黃河派和少林武僧。

  沙吞風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將手一招,黃沙幫弟子和數千名金兵吼叫著衝了下去。各派弟子也不甘示弱,隻見服色各異的劍客、道士、尼師、武僧,手中刀槍棍棒,和黃袍異人、雉翎兵卒,廝殺在了一起,混戰一觸即發。

  滾地五龍不過是盜墓賊,哪裏見過如此陣仗,都嚇得戰戰兢兢。遁地猴道:“難道真的是金兵”滾地龍喝道:“不管是誰,肯定和翎兒大姐沒有關係”

  完顏翎感激他們的信任,忽然麵前一股劍氣鼓蕩,熱風撲麵,連忙縱身跳躍,隻見程斐和萬俟元迎麵攻來,身後則是另外三人挺劍直刺,直取後心。

  完顏翎當即明白:“這就叫作擒賊先擒王了。”如此情景,解釋已然無用,隻得叫道:“五龍兄弟,你們去幫孫少宗主治傷。以後若見到圖魯,告訴他,他就是個大傻瓜”

  滾地五龍還不知道斷樓未死之時,不禁大愕,想要再問,完顏翎已被逼入塔林之中。五人將她圍住,立時各自歸位,刷刷五刃齊下,行雲流水之中,卻摻進來一柄砍刀

  完顏翎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方羅生改劍用刀,這對我卻不妙了”

  其實方羅生改劍用刀,破壞了這五嶽劍陣的連綿不斷之意,會使破綻增多,威力下降。可對於完顏翎來說,若是完全的劍陣,她還可以因勢利導,占據主動。但現在摻進來一把刀,劍陣不再圓轉如意,她也不能順勢調和,反而陷入了真正以一敵五的大凶險之中。

  但現在也來不及了,隻能奮力猛攻,或可還有一線希望。完顏翎清嘯一聲,長鞭如金龍矯然而出,眼花繚亂之中帶著嗤嗤輕響。五人見完顏翎倏施重手,有些意外。齊喝一聲,劍掌齊出,融為一體,五人內力何其雄厚,完顏翎幾乎鞭斷嘔血,隻能勉強支撐。

  隻一瞬間,這個平日清泉流水的山坳裏,歇斯底裏的喊殺聲、刀劍相交的錚鳴聲、受傷慘叫聲、垂死掙紮的悲鳴聲,久久回蕩,令人毛骨悚然,天雲變色。

  孫宗林安排藥王峰弟子救治傷者,卻哪裏救得過來一具具屍體仰倒在地,瞳孔放大,麵部肌肉因痛苦扭曲在一起,臉色比那日光更加蒼白。到處都是血腥之氣,泉水被染成了紅色。這一座千年古刹、佛門淨地,已經成了慘絕人寰的屠場。

  隻有一人例外,那就是阮高士。他躍上高地,坐在滾地五龍的草棚中,看著下麵的混戰,再看看完顏翎在五嶽劍陣中閃躍跳動,如同海鳥翻飛,煞為好看。

  阮高士順手抄起一壺酒,仰頭灌下,大笑吟道:“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間如夢,一尊還酹江月。”隻恨自己既無羽扇,也無綸巾,便華發也無幾根,不禁深以為憾。

  少林寺中,秋剪風和尹節正自酣戰,聽到後山的交戰之聲比方才更勝,心中暗暗焦急。好在清玉劍終究強於飛花劍,尹節漸漸支絀,不過十合,必然落敗。

  秋剪風暗道:“尹節死了丈夫,想必心中悲痛比我更甚,我何苦傷她性命”當即手腕一收,清玉劍縮回半尺,讓尹節避免了斷臂之禍。同時左掌輕飄飄、閃爍爍推出,是蓮花飄雪掌中的一招,想著將尹節打暈便算。

  忽然,“錚”的一聲輕響,秋剪風眼疾手快,將旁邊激射來的一枚銀針撥開。周若穀微愕道:“孟夫人,你”孟若嫻臉色十分難看:“秋剪風背叛門派,早就該殺。”

  話雖說的硬氣,可孟若嫻心中卻已經充滿恐懼。她本想看完清玉劍法就殺了秋剪風,然而秋剪風早就知道她對自己懷有敵意,時時提防,因此才有驚無險。

  然而,這一擊暗器實在有些突如其來,雖然擋開了,可自己的破綻也暴露給了尹節。尹節立刻翻身直入,手肘微屈,一下子撞在了秋剪風的胸口。秋剪風一陣劇痛,不由得後退兩步,門戶洞開。尹節快步上前,飛劍如電,眼看就要切開秋剪風的咽喉。

  “小節,住手啊”

  眾人正在數場激戰中眼花繚亂,耳邊卻傳來一聲叫喊。這叫喊沙啞、聲嘶力竭,帶著哭腔,帶著悲傷,帶著撕心裂肺的痛苦。

  尹節臉色驟然變得蒼白,一個青影急閃而出,乃是尹義。他輕輕捉住尹節的手腕,將她拽到一邊。尹節憤然道:“師兄,你幹什麽”

  尹義咬著牙,低沉道:“這句話,我也正想問你。”

  尹節一怔,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卻不再開口。眾人自是看不明白,但剛才那叫喊雖然聲音不小,可一聽就知全無內功,絕不是尹義喊出來的,那會是誰呢

  牆角處,兩個青衫男子走了過來。一個清瘦白淨、溫潤如玉、恂恂如病的少年,乃是青元莊天機堂堂主尹孝。另一個卻是粗手大腳,其貌不揚,臉上滿是忠厚老實,正是張澤。

  尹義看見“死而複生”的張澤,早在他的意料之內,因此倒並不十分驚訝,隻是愕然地望著尹孝道:“師弟,你沒死啊。師父師娘,還有小師妹他們呢”

  尹孝淡淡道:“昨夜我下山,取天機堂的情報,因此躲過一劫。師父他們,我也沒有見到。”尹義指著張澤道:“那這是怎麽回事”尹孝道:“張澤大哥,你來說吧。”

  眾人齊刷刷地望向張澤。在這些武林高手的注視下,張澤好像有些害怕,畏縮地低下了頭,囁嚅道:“我我”

  “斡兒,心兒,殺了他”大雄寶殿頂上傳來一聲陰沉的命令,乃是柳沉滄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