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血脈恩仇:地道
作者:雨闕      更新:2020-08-07 22:09      字數:4731
  尹義功敗垂成,急忙追趕,可他輕功不及葉斡,二人又是在巷道中激戰,三轉兩轉,便不見了蹤影。尹義心道:“他定是往後山去了,我不妨也直接過去。”

  走了兩步,尹義忽然停了下來,隻見天王殿後院,躺倒了一片,都是青元莊服色。

  尹義大驚,連忙趕過去,翻過來查看,見是負責看護亡者遺體的尹珊等人,雖然暈倒,卻並無大礙。而旁邊的擔架上,隻有一塊白布,卻不見張澤的屍體。

  尹義連忙掐尹珊的人中,連聲呼喚。尹珊悠悠轉醒,打個哈欠,猛然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尹義的懷裏,雙頰一紅,掙開道:“大大師兄。”卻是腦後脹痛,險些摔倒。

  尹義急道:“你們這是怎麽了還有張澤兄弟的屍體,到哪裏去了”

  尹珊揉著後腦,有些迷茫地四下看看,見到那副空擔架,霎時驚出一身冷汗:“我不知道啊。大師姐讓我們幾個在這裏看護死難師兄弟的遺體,我們原本就好好守著,可突然就暈了過去,好像好像是有人打了我們一下。”

  尹義四下看看,整個寺院靜悄悄的,沒有半點動靜:“話說,這些和尚們都是聾子麽,還是都逃走了”尹珊道:“師兄,你在想什麽”尹義道:“哦,沒什麽,你先查驗下還有沒有其他的遺體丟失,我去看看其他師妹。”

  尹珊答應一聲,便去查看其他的擔架。尹義則分別喚醒另外暈倒的數人,起來之後,一個個都揉著後腦,神情恍惚。她們的劍都未出鞘,顯然根本沒來得及反抗。

  尹珊走過來道:“大師兄,查過了,除了張澤大哥的屍體外,其他的都沒有丟失。會不會是剛才一陣混亂,被別派誤收去了”

  尹義搖搖頭,暗忖道:尹珊雖然不是師妹教得最好的弟子,可武功已然不弱,怎麽會這麽輕易被打暈了在場有這個本事,又有這個時間下手的,隻有葉斡和呂心。然而,這偷襲之人雖然果斷狠辣,在場幾人卻都並未受傷,若真是他們,斷然不會手下留情。

  尹義百思不得其解:“難道這個人就是來盜取張澤兄弟的屍體的可誰有會有這個動機難道在場除了我們、完顏翎、少林寺和血鷹幫,竟還有第五股勢力不成”

  想著想著,一個可怕的念頭忽然蹦進腦海,尹義臉色大變,失聲道:“不好”

  另一邊,燕常跨步疾奔,卻幾經踉蹌,來到了後山塔林之前,見完顏翎正在和五嶽劍陣激戰。完顏翎等人也看見了燕常,隻是都不認得,不知是敵是友。

  燕常正欲出手,忽然瞥見旁邊斷樓的墓碑,下意識地走過去一看,隻見裏麵墓穴空空如也,不見了斷樓的屍身。他以為是被完顏翎取走了,四下看看。

  “惡賊,看什麽呢”一聲暴喝響起,錢百虎從墓碑後走了出來,見是燕常,挺筆分心直刺。他早就來到了後山,見完顏翎和五嶽劍陣不分勝負,心中躊躇,不知該幫哪一邊,便躲在了斷樓的墓碑後,卻不想燕常也過來了。

  燕常倉促之中,毫無防備,見錢百虎突然出手相攻,啊的一聲側身躲過,半幅衣襟卻被剮破,露出赤紅如銅的胸膛,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鮮血從裏麵滲了出來。

  錢百虎一刺未中,二刺趕上。見燕常下腰仰身,立刻倒轉筆鋒,向上往他後心刺去。燕常翻身不及,突得向後探出右臂,好似背後生了眼睛一般,將判官筆緊緊攥住。隻聽“啪”的一聲,那一柄杯口粗的镔鐵判官筆,竟給他生生拗斷了。

  錢百虎驚駭之中,見燕常也趔趄著後退了幾步,右臂顫抖,虎口開裂。方才這一下,他自己也吃力不少。錢百虎道:“你來做什麽”

  燕常目露凶光,呼呼喘息道:“這跟你沒關係”錢百虎暗自奇怪,心想:“這家夥武功不弱,但我和他交手兩次,總覺得他的內力十分混亂,似乎是另外一個人在同我交手。”

  不待他想明白,燕常怪嘯一聲,撲將上去。錢百虎丟掉半截斷筆,隻持筆撾和峨眉刺與他交戰。然而,燕常虛晃一下,原本半俯的身子直直站立,如同僵屍,又陡然平地拔起一人之高,從錢百虎頭頂掠過。衣襟鼓動如鐵,拍在錢百虎的額頭上。

  錢百虎感覺額角流血,可當下卻來不及去擦抹。他知道燕常是要去偷襲五嶽劍陣,此時雙方激鬥之中,若有幹擾,隻怕會兩敗俱傷。錢百虎連忙以“虎跳澗”的步法躍將上去,彎腰聳肩,雙腿如簧,一縱丈餘,原本是上乘的輕功,可還不及燕常的身法詭秘。

  正當此時,地上忽然煙塵暴起,幾個矮小的人影快速地竄跳出來,各持兵刃,向燕常砍去,嘴裏還罵著一些至少牽扯到祖宗十八代的髒話,正是滾地五龍。與此同時,旁邊山坳中也出來一人,身材魁梧,手中砍刀爍爍,卻是黃河派的掌門魯群鴻。

  燕常左右受敵,隻得雙爪展開,虛晃數下,撲朔中自含銳利殺招。滾地五龍和魯群鴻都識得厲害,各自抵擋,交身而過。燕常也不能再騰躍,落在地上。

  魯群鴻看見錢百虎,大叫道:“錢莊主,你也和那柳沉滄同流合汙麽”錢百虎知道他是個一根筋的急性子,不以為忤,說道:“我若和他一起,便不會到這裏來了。這個人就是柳沉滄手下的踏雪堂堂主燕常,咱們一起對付他吧。”

  魯群鴻一愕,看看燕常的模樣,大喝道:“果然,血鷹幫都是些邪魔外道,我今日就先殺了你,來告慰莫大哥的在天之靈。”錢百虎道:“好”踏上前兩步,

  燕常瞟了一眼滾地五龍,冷哼一聲,似乎並不放在眼裏。但再看看手持雙刃的錢百虎,還有殺氣騰騰的魯群鴻,眼神中卻露出幾分怯意,似乎並無取勝把握。

  魯群鴻喝道:“納命來吧”大刀在半空中舞成一道金輪,霎時化成數個光圈,向燕常腦門劈砍而去。燕常尖嘯,閃身後退。百虎暗自驚奇:“這燕常內功極強,我們兩人未必就鬥得過,可他怎麽如此怯戰還有他怎麽每次出手都要怪叫,卻是什麽路數”

  但不論如何,燕常怯戰,總歸是大好的機會。錢百虎雙刺齊入,以補魯群鴻刀法的不足。燕常則且戰且退。滾地五龍知道自己插不上手,便受到塔林旁邊,防止別人打擾。

  完顏翎在劍陣中看見滾地五龍,愕然道:“他們怎麽過來了”再看地上有一個深坑,暗想:“此地雖距少林寺不遠,可若認真論起來,和方丈室也有一兩裏的路程,怎麽五龍兄弟如此厲害,片刻就能挖出一條地道麽”一時猜不出其中玄機。

  五嶽掌門也正作此番疑惑,就這一瞬,六人手中同時緩了下來,五嶽劍陣一散一攏,便如一朵蓮花微微翕動,又像是一曲樂音中的慢拍。

  其實,滾地五龍雖然是盜墓好手,也絕不能在這不到半個時辰裏,挖出一條二裏多長的地道。這條地道,卻是他們之前早就挖好的。

  自五年前起,滾地五龍為斷樓守墓,便在離此不遠處的地方搭了一個草棚。可守墓也不能餓著肚子,總歸要找些吃的。五人因天生身材矮小,受盡歧視,因此心性極高,絕不肯向旁人討要飯食。思來想去,雖然答應了斷樓不可盜墓,但那少林寺供桌上供的是佛,佛不算是死人,偷拿供桌上的東西,應當也不算盜墓了。

  於是,五人便輪班倒,偷偷挖掘地道,隻是對少室山的地形不熟悉,處處碰壁,不禁大為惱火。眼看斷樓的頭七將至,五人思量著,怎麽也得在頭七那天搞來一些好酒好菜,便晝夜不歇,五人一起動手開鑿。

  這一次倒頗為順利,前方沒有青石擋路,五人進展極快。滾地龍問道:“到哪裏了”摸地鼠拿出地圖,湊到火折子旁看了看,說道:“咱們已經向東挖了半夜,應該是到了藏經書的地方了。”刨地雞不屑道:“經書又不能吃,趕緊再往前挖吧。”

  滾地龍點點頭,正要開挖,卻被鑽地蟲輕輕拉住,詫異道:“老四,你做什麽”鑽地蟲噤聲道:“噓,大哥你聽,上麵好像有人說話。”

  五人立時都豎起耳朵。果然,上麵傳來竊竊私語,似是一男一女。他們為了避開頑石,地道挖得並不很深,因此那說話聲倒也聽得清楚。

  “我來看你,你就這樣不說話嗎”這聲音清冷細膩,淡淡哀婉,應當是個女子。

  一個喑啞的聲音回答道:“施主,你請回吧。”卻是個男子在說話。

  那女子似乎顫抖了一下,緩緩道:“你是叫我以後都不要來嗎”

  “小僧是出家人,這些年和施主屢屢私下相見,本已大違清規戒律,小僧”

  “我不管,什麽清規戒律,什麽血海深仇,我都不管,我也可以都不要我隻想要和你在一起,”那女子的聲音陡然升高了一些,卻又忽變溫柔,“好不好,你”

  那男子似乎在逃避:“施主,請你自重。”

  女子輕笑了兩聲,說道:“是啊,母親去世,父親橫死,弟子背離,家業凋零。我不想著為父報仇,卻在這裏說些情情愛愛,當真是下賤了。”

  “不,不”男子慌忙開口,卻不知該說什麽,“是我是小僧對不起施主。施主才貌雙全,又是女中豪傑,世上不知多少男子要為之傾倒,何必”

  “你忘了嗎,我們已經成婚了,是你向我爹提的親。”

  滾地五龍在下麵停著,嘻嘻一笑,低聲道:“呀,少林寺裏居然有和尚偷腥,不知是哪裏的野女人。”刨地雞道:“自古和尚偷腥,那自然是和尼姑一起了。”至於這個說法從何而來,連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若在平時,滾地五龍必要留下來好好聽一陣。但現在挖地道偷貢品才是正經事,便隻好作罷。滾地龍拿出木鎬,輕輕地向前鑿了一下,碰到幾顆碎石。

  “什麽人”地上一聲厲喝,重重的腳步聲快速靠近。五龍大驚,正要退後離開,忽然“轟”的一聲,一隻手臂砸穿地麵伸了進來,灰塵泥塊簌簌落下,蓋滅了摸地鼠手中的火折子。不待五人反應,那隻手徒然暴長,一抓一個,將五人從地下提出,扔在角落裏。

  當天是八月二十四,殘月如眉,再加上暗雲遮蔽,藏經閣中到處都是高大的書櫃,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滾地五龍背靠背站在一起,低聲喝到:“你們是誰”

  聽到滾地龍的聲音,那僧人一怔,說道:“幾位施主,你們如此進入我少林寺,不該先自報一下名號嗎若是事出有因,或可寬恕對佛祖不敬之罪。”

  “對佛祖不敬”刨地雞腦子轉得快,大笑兩聲,細聲細氣道:“我們幾個不過是肚子餓了,來佛祖這裏找些飯食。小禿驢你倒好,在這裏養女人,難道就是對佛祖大敬麽”

  僧人一時語塞,旁邊那女子卻冷冷開口道:“你不也是女子嗎”刨地雞大怒,罵道:“去你奶奶的,老子宰了你個小賊尼”說著就要跳上去,同那女子拚命,卻被滾地龍拉住了。刨地雞天生聲音扭捏,最恨別人說他是女子,因此破口大罵,格外激動。

  那女子冷笑一聲,黑夜裏驀地一聲颯響,五龍不知怎的,竟一下子分散開來,有的被踩在腳下,有的被抓住後頸頭發,刨地雞則被貼臉懟在了牆上。這番出手,四肢皆動,一氣嗬成,疾如閃電,暢如流水,實在是快得不可思議。

  刨地雞吃了一嘴的牆灰,心中大駭道:“這娘們屬夜貓子的嗎這裏這麽黑,怎麽知道是我罵她”嘴上卻不肯服輸,繼續罵道:“小尼”剛要說“小尼姑”,卻感覺縷縷柔絲撫在臉上,心想:“哦,有頭發,不是尼姑。”便改口道:“小娘們,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十八年後還是一條好漢”

  女子輕輕一笑,說道:“好啊,你不說我是尼姑嗎。正好,我就先殺了你們,然後也出家算了”五指運力,一股寒氣深入骨髓,滾地五龍嚇得魂飛魄散。

  那僧人慢慢走上來,搭住了女子的手臂道:“不可。”那股陰寒內力,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女子冷冷道:“我要殺人,關你什麽事”僧人道:“是我將他們從地下抓出來的,你若殺了他們,便等同於我殺了他們,我不可再增孽債。”

  女子抬起頭來,咬著牙,低聲道:“再增我一直相信,不是你殺的。”僧人低頭,默然道:“劍在小僧手裏,劍殺生,就是小僧殺生。”

  “啪”的一聲,五人齊聲吆喝,被摔在了地上。這一摔似乎也不十分用力,五人卻全身酸痛,爬都爬不起來。可他們都是硬漢,兀自咬著牙,一聲呻吟也不發出來。

  殘月從暗雲後麵出來,滾地龍抬頭,看見一個婀娜的背影,慢慢走到僧人麵前。她伸出手臂,似乎是要抱住那僧人,僧人卻轉過身去。女子纖指微顫,苦苦一笑,雙臂落下,輕輕地靠在他的背上。

  朦朧中,僧人但覺幽香撲鼻,耳邊低低私語,吹氣如蘭,一陣意亂情迷。

  忽然間,女子用力一口,咬在了僧人的肩上。僧人負痛,“啊”地叫了一聲。女子狠狠地推了他一下,反身跳出窗外:“我恨你我恨你”

  僧人衝到窗前,卻隻見簌簌落葉。月亮又躲了起來,隻留下一片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