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大婚之夜:歸鄉
作者:雨闕      更新:2020-07-21 22:06      字數:4963
  方羅生、孟若嫻和秋剪風讀罷,隻覺周身一陣寒意,誰也想不到平時那個柔柔弱弱、愛哭鼻子的若瑄,居然是血鷹幫的奸細。葉絕之更是臉色蒼白,後脊已經濕透。

  其實自五年前斷樓事件後,方羅生和孟若嫻就數次懷疑門派中必有內鬼,也懷疑過不少人:“可是,怎怎麽會是若瑄”二人仍是難以置信。秋剪風站起身來,冷冷道:“自然是若瑄,不高不低、不爭不搶,就不會引人注意,也就不會有人懷疑她。”

  “你倒是想得明白,還不是你交的好姐妹”孟若嫻橫了秋剪風一眼,回想起自己經常拿若瑄撒氣,可卻從沒將她放在眼裏,甚至逢年過節給眾弟子發放禮物,還經常把這個小女孩給忘了,但每次要交辦什麽細致的活的時候,卻不知為什麽,總是會第一個想到她。

  孟若嫻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冷汗涔涔地冒了出來。方羅生道:“可她究竟是死於誰人之手照理來說,這人幫我華山除去一害,應當是友非敵。可這殺人手段如此血腥野蠻,又實非正人君子所為。”

  秋剪風看著地上那兩截金龍軟鞭:“可是,她怎麽知道”

  方羅生聽秋剪風似乎在自言自語,問道:“剪風,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秋剪風搖搖頭。方羅生歎口氣道:“這樣突然把人殺了,若是血鷹幫報複下來,我華山剛剛恢複些元氣,豈能再遭受這般打擊”

  秋剪風刷地抬起頭來,冷冷一笑道:“師父,您之前不總是說要找血鷹幫報仇嗎怎麽現在他主動找上門來,您反而害怕了呢”

  方羅生噎了一下,孟若嫻拔劍喝道:“大膽秋剪風,你隻是一個副掌門,就敢這麽和師父說話嗎”葉絕之搶上前一步站在秋剪風麵前:“不許傷害剪風”孟若嫻道:“你還護著這個賤人她心裏還想著別的男人呢你還不如一個死人”

  葉絕之身子晃了一下,低聲道:“我我知道。”卻堅決不後退。

  敲門聲響起,一聽就是齊太雁耐不住性子了。方羅生打圓場道:“好了好了,當務之急是得把這件事處理好,不可自家人打自家人。”孟若嫻罵道:“你還想把這賤人當成一家人”方羅生按下她的手道:“好啦夫人,別鬧了別鬧了。”推開門走了出去。

  秋剪風看了一眼若瑄的屍體,扭頭轉身離開了。外麵齊太雁急道:“方掌門,到底怎麽回事啊”方羅生壓低聲音道:“正如萬俟掌門所言。”四人愕然,一時都沉默了。

  外麵,人心惶惶,除了少部分親信跟到院中,大多數都站在院門外,不知發生了什麽。這時,一個嵩山派弟子神色驚慌,擠進人群,走到趙懷遠麵前,低聲道:“師父,看過了,沒有。”趙懷遠大鬆了一口氣,揮揮手道:“去吧,不許聲張。”

  另外三人都是莫名其妙,齊太雁道:“懷遠兄,什麽沒有”趙懷遠道:“說來蹊蹺,今日清晨時分,我太室山王籌簫、張梁迢兩名弟子被發現摔死在山崖下,卻不像是失足掉落。方才經萬俟掌門提醒,在下便讓弟子前去查看,兩人身上並無血鷹紋身。”

  萬俟元大驚道:“懷遠兄,這事你怎麽不早說”趙懷遠道:“諸位遠道而來,今日本當歡送,怎能因為我門派內的凶事分心,那豈不太過失禮了。”眾人知道趙懷遠守禮近乎迂腐,雖然心中不滿,當下也來不及計較。

  “那兩個家夥對斷翎大俠和翎兒大姐出言不遜,死得好”一聲尖銳的叫喊,五個身穿孝服的矮子從屋頂一躍而下,正是滾地五龍。

  此時,趙鈞羨和尹柳帶著忘苦大師走了進來。趙懷遠上前行禮:“忘苦大師,您怎麽來了”忘苦道:“趙掌門,令郎告訴老衲,似乎是那柳沉滄來了”

  趙懷遠一怔,連忙道:“小兒魯莽,驚動了大師,實在慚愧。至於這情境”他正不知該如何回答,齊太雁忽然衝上來,指著滾地五龍道:“是不是你們殺了趙掌門的高徒”

  滾地龍白了他一眼,不屑道:“不是”齊太雁道:“你們方才明明說了,他們死得活該。”摸地鼠尖著聲音道:“人不是我殺的,但我就說他死得活該,不可以嗎”

  齊太雁哼道:“你說這話誰信,騙鬼呢”鑽地蟲老著聲音道:“齊掌門說得不錯,我五兄弟偷墳掘墓,專門騙鬼,活人卻是不騙的。”刨地雞道:“滾地五龍,做了就是做了,沒做就是沒做,不像齊掌門,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齊太雁一個人吵不過五張嘴,氣急敗壞。趙懷遠卻清楚:以王籌簫和張梁迢的武功,絕不會被滾地五龍偷襲致死。

  方羅生見場麵越發混亂,心想若是在場還有其他的臥底,一旦被逼得魚死網破,隻怕到時死傷無數,更難收場。急中生智,跳上台階,朗聲道:“眾弟子安靜”華山派弟子立時噤聲,其他三派弟子卻吵鬧依舊,忘苦大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聲如洪鍾,眾人心中一顫,立刻鴉雀無聲。

  方羅生道:“諸位,我等方才已經查明,殺人者乃方才的大金公主,完顏翎”

  這話一說,眾皆嘩然,滾地五龍又驚又怒,正要上前,卻被另外三嶽掌門按住了。

  忘苦瞥了方羅生一眼,方羅生滿臉羞臊,隻得硬撐著說下去:“那完顏翎夫君慘死,因而遷怒於我等。殺了曾對斷樓出言不遜的兩位嵩山弟子,又殺了曾經曾經勾引過斷樓的我派女弟子若瑄,純屬私人泄憤,並非血鷹幫下手,大家可以安心了。”

  方羅生巧舌如簧,這番話說得倒是毫無破綻。眾華山弟子知道若瑄曾經照顧過斷樓,心想既然連秋剪風都被迷得癡情不改,說若瑄勾引過他,那也不是沒有可能。隻是這樣一來,其他派中弟子就有不少人竊笑,議論說華山女弟子不知廉恥了。

  齊太雁和萬俟元感激地看了方羅生一眼,對眾弟子道:“都散了,誰再敢胡亂議論,自有門規懲處”說罷,拽著滾地五龍便進了屋子。

  滾地龍跳腳大罵道:“你們憑什麽誣陷翎兒大姐”趙懷遠欠身道:“事出緊急,方掌門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請五位見諒。”齊太雁道:“懷遠兄,你跟他們客氣什麽,我看羅生老弟說得有理,說不定就是那個女真公主下的手”

  滾地五龍氣急敗壞,卻覺得跟他們爭辯,那是侮辱和斷樓,一腳踹開門走了出去。

  萬俟元看著牆上的血字,憂慮道:“若真是完顏姑娘動的手,那隻怕咱們的麻煩來了。”齊太雁不解道:“萬俟兄何出此言”萬俟元道:“殺了懷遠兄的兩位高徒,還可說是泄私憤。可現在布的這個場麵,可就是處心積慮,要挑起我等和血鷹幫的矛盾了。”

  齊太雁驚道:“萬俟兄的意思,她這是要借我們的手,給她男人報仇不會吧,她不過是個小女子,怎會有如此心機”方羅生森然道:“齊兄,你不了解這個女子,她的心機可不止於此。五年前藥王峰和關中紅門遇害,便是她的傑作。”

  這件事方羅生還未對外說過,另外三人大驚失色,不由得更加擔心起來。

  滾地五龍返回到斷樓墓前,卻見一個灰袍僧人已經坐在了那裏。滾地龍上前看了一眼道:“你是少林寺的住持,叫忘忘苦對吧”

  忘苦輕輕一笑,給五人各自斟上一杯酒道:“請”滾地龍有些意外:“和尚也喝酒的嗎就算不是和尚,守孝三年,不也得忌葷腥麽”忘苦道:“哀思在心,五位都是灑脫之人,豈能不知其中道理”

  五人一怔,繼而讚道:“大師果然通透,那我兄弟五個就陪大師喝一杯借酒澆愁,然後咱就真的忘苦了”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忘苦卻輕歎一聲,望著北方道:“酒後圖一醉,不過大夢一場,醒來之後,這苦豈是真能忘的”

  上京,獵場,那個熟悉的帳子。

  今天是十月初一,是為亡人送寒衣過冬的日子。可蘭縫好一件棉衣,輕輕地放在凝煙的靈位前:“孩子,天冷了,你在那邊別凍著。”說著,眼淚又忍不住地掉了下來。

  雲華坐在一邊,看著門口堆得小山高的羊皮大襖、馬奶酒、牛肉幹等物品,眼神中帶著一絲憂慮:“姐姐,我覺得兀術他好像已經猜到了。”可蘭手指一顫,低下頭道:“他早晚要知道的,我們也不能一直瞞著他。”

  忽然,門簾被掀開了,冷風灌了進來。兩人連忙走到門口,正想拉上簾子,卻見茫茫風雪中跪著一個身穿縞素孝服的女子,聲音沙啞地說:“娘,我回來了。”

  兩人呆呆看著這個滿臉憔悴的女子,難以置信道:“翎兒,你是翎兒嗎”

  完顏翎點點頭,眼前一陣眩暈,可蘭連忙跑過去將她抱住,看著完顏翎深陷的眼窩,忍不住哽咽道:“好孩子啊,你,你怎麽瘦成這副模樣了。”

  “阿彌陀佛,施主可還記得貧尼嗎”雲華扭頭,看見一個慈眉善目的尼師,驚愕道:“了緣師太”連忙下拜,了緣伸手將她拉住。雲華激動道:“師太,這麽多年不見,您身體還好嗎”了緣師太點點頭:“還好,讓你掛念了。”

  可蘭抹抹眼淚,抬頭看見一個冰冷的石棺,緩緩地站起身來:“那那是”完顏翎咬著嘴唇道:“是四嫂。”可蘭身子一晃,幾乎跌倒,完顏翎和雲華扶著她慢慢走過去。雪頂、紫瞳還有那匹已經長大的小馬,都垂著頭站在原地。

  可蘭顫抖的手撫著石棺,喉嚨裏好像堵住了什麽東西一樣,趴在上麵泣不成聲。雲華強韌悲慟,四下看看,轉身問完顏翎道:“翎兒,斷樓呢他沒和你一起回來嗎”

  完顏翎蠟黃的臉忽然變得蒼白,雲華心頭一顫,抓住她的手:“斷樓呢他他怎麽的了”完顏翎無力地搖搖頭,卻說不出話。雲華喊道:“你說話呀,圖魯呢他去哪了我的兒子去哪了”

  “圖魯他,死了。”

  風雪呼嘯著,不知是卷走了臉上的淚水,還是淚水早已流幹。

  可蘭站起身來,回頭看著完顏翎:“翎兒,你你說什麽”

  雲華胸中一陣冰涼,一陣沸熱,踉蹌著後退兩步,忽然眼前一黑,暈倒了過去

  京城中,沈王府,兀術脫下官服,站在院中發呆。一個仆從小心翼翼地走上來,問道:“禮物已經準備好了,今天您還要去大長公主那裏嗎”

  兀術點點頭道:“當然,去備馬吧,在門口等我。”仆從答應一聲,連忙備馬去了。

  兀術強行打起精神,踱步走到門口,一抬頭,卻恍然看見一個消瘦的身影站在門口。他一愣神,脫口道:“翎兒”臉上沒有歡喜,卻浮起一片驚恐,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

  完顏翎強撐著身子,拉著馬車走上前,無力道:“四哥,我把四嫂帶回來了。”

  看見那馬車上的石棺,兀術如同五雷轟頂。

  他性子樸實,可他並不傻。這一年多來,雲華和可蘭一直搪塞著,兀術早就感覺出了異樣。可是他不敢問,一直這樣自欺欺人地過著。可是,那個他一直深埋在心裏、一直最不敢麵對的那個念頭,終於變成了現實。

  “啪”的一聲,兀術忽然狠狠地打了完顏翎一耳光。完顏翎不聲不響地受了,喑啞道:“四哥,你打我吧。”

  兀術的手高高舉起,卻終於落在了自己的臉上:“我不打你,我打圖魯我把煙兒托付給他的,他怎麽不守承諾,他怎麽不守承諾”

  “圖魯他,也已經死了。”

  兀術愣住了,可看著完顏翎死水般的眼神,刹那間萬念俱灰。但見他雙手發抖,臉上忽而雪白,忽而緋紅。忽然,兀術一把推開完顏翎,搶過侍從手中的大斧,指著天嘶吼道:“老天,你為何對我這麽不公”忽然又一把丟開大斧,俯在凝煙的石棺上,放聲大哭。

  沈王府中的仆從有不少是和兀術出生入死的兄弟,和他一起不知打過多少惡戰,就是在最險惡的時候,也從未見他這副模樣。隻聽他越哭越響,悲切異常,可哭聲中卻帶著一絲寒意和狂怒,人人都不敢上前勸阻,心中充滿了畏懼。

  完顏翎悄悄離開了,走到牆角邊,見了緣師太正在等候,雙膝下跪,長身叩首。了緣師太意外道:“孩子,你這是做什麽”完顏翎道:“弟子願意出家,請師太收我為徒。”

  了緣師太一怔,歎了口氣道:“何必呢”完顏翎道:“隻為再無牽掛。”

  “那你現在,可還有什麽牽掛嗎”

  完顏翎沉默良久,輕輕地搖搖頭。

  了緣師太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既然已無牽掛,又何必出家呢”

  第二天,風雪漸漸停了下來。雲華從噩夢中驚醒,床邊是了緣師太和可蘭,還有兀術他魁梧的身子縮在一起,似乎一夜之間消瘦了:“雲姑姑,你醒了。”

  雲華撐起身子,看看四周:“翎兒呢”可蘭和兀術搖搖頭:“我們也在找她。”

  了緣師太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給雲華道:“完顏姑娘臨走前,讓貧尼把這個交給各位。”

  雲華用顫抖的手將信拆開,眼淚打濕了開頭的兩行字跡:“娘,兒媳一定親自為圖魯報仇,不手刃真凶,絕不回來。”

  信的後麵,完顏翎將這一年多以來的經曆,完完整整地寫了下來。兀術攥緊了拳頭,牙齒咬出了鮮血:“撻懶,秦檜,柳沉滄,我一定要殺了你們。”

  一個將軍匆匆地走了進來,是已經成了兀術手下的阿裏:“沈王殿下,該上朝了。那撻懶已經在殿上開始數落您的不是了。”

  複仇的火焰燒幹了淚水:“上朝,當然要上朝,走”兀術一揮手,大踏步衝出門外,消失在了茫茫的風雪中

  四年後,金天眷三年,宋紹興十年。一隊押送俘虜的金兵正緩緩地行進著,前麵不遠的地方,一個紅衣女子坐在岩石之上,懷抱長劍,鬢間一根玉簪,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