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道化無極:功成
作者:雨闕      更新:2020-06-28 14:07      字數:4104
  洪景天道:“話雖如此,隻可惜彼時尚無女子開宗立派之先河。尹希一生鍾情老子,也無開宗立派之心。於是道化無極功自創立以來,隻是代代相傳,從未發揚光大。也是因為這門功夫既不敗於人,也不勝於人,因此難成其名。”

  斷樓問道:“那洪老前輩我是說慕容掌門的師父,又是怎麽學到的呢”

  這樣一問,洪景天歎惋道:“這又是另一番故事了,我當年來到嶺南,和老洪結交,也隻大略聽他說過,於其中細節,你們卻可以看這巨石的後麵,便是他為自己所記敘的生平。”

  一聽又有故事可看了,完顏翎好奇心頓起,拉著斷樓的手,繞到山石背後,卻一眼就怔住了這背麵並沒有什麽長篇大論的故事,隻有三行短字:大哭大哭,我從何來。大笑大笑,我往何去。苦短樂長,生而已老。赤子抱心,夭於繈褓。大哭大哭,大笑大笑,我未曾來,亦未曾去。

  完顏翎將這三段字念出來,除了中間那句“苦短樂長,生而已老”深為認同之外,其他的一概不懂。斷樓也雲裏霧裏,總覺得內中有什麽自己將要觸碰卻又參不透的東西。

  洪景天走過來,見斷樓眉頭緊鎖,拍拍他的肩膀道:“尋常人若要明白這些,非得曆經滄桑冷暖不可,等到參透了,也是如我一般的糟老頭子了。你年紀雖輕,可是大起大落、悲歡離合、生死回轉,都已經經曆過了,不知曲折過多少糊塗老死之人,才能大略領悟這武學心法的其中之一,也因此能救得自己性命,也真是一番奇緣。”

  完顏翎撇撇嘴,她對於武學之事並不關心,更懶得聽洪景天說道,隻是這道化無極功能救斷樓性命,那也就不去打斷。正想耐著性子聽他繼續說下去,洪景天卻忽然一拍肚皮,大笑道:“好了,我已經教完了,你便自己在這裏練吧。我要走了,餓了。”

  完顏翎一愣,一下子拽住洪景天的袖子道:“什麽你就教完了,你光搖頭晃腦地說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武功可是一點都沒教啊。”洪景天笑道:“你丈夫才二十多歲,在武學上的奇遇已經不知勝過多少人,各方各麵都是一流的,還用我教什麽”

  說著,洪景天輕輕一揮衣袖,那油膩膩的袖子便如同一條滑魚一般從完顏翎手中抽了出去,腳下輕飄飄地已經走到數丈之外:“還有啊,你吃的靈丹妙藥雖多,可若不能在一個月之內練成道化無極,那你的小媳婦就隻能守活寡咯。”

  完顏翎心中焦急,問斷樓道:“圖魯,他不是在糊弄咱們吧這什麽道化無極功,究竟是個什麽東西”斷樓沉吟半晌,緩緩道:“洪老前輩說的,我大略明白一些。這道化無極功名為武功,隻怕其中並沒有什麽功法招式之類,而是一套心經總綱,探究的是武學的根源所在,隻怕不是強練能成的。”

  完顏翎道:“那你來得及嗎”斷樓注意到完顏翎聲音微顫,抓著自己的手也攥緊了些,知道她心中害怕,便在她額上輕吻了一下,溫柔道:“你放心,這武功都說了,世間萬物,陰陽平衡,你我經曆了這許多磨難,也總該苦盡甘來了。”

  完顏翎抱在斷樓的懷裏,輕輕地點了點頭:“苦盡甘來,你答應我的,不許耍賴。”

  自此之後,斷樓每日便坐在巨石旁邊,或而打坐調息,或者望著海潮發愣。完顏翎知道自己是學不了這什麽道化無極功了,便隻有盡心盡力地將衣食住行之類的事情打理好。她生於皇室,雖不嬌生慣養,於持家之事到底不精通,不過總還勝過洪景天百倍。

  洪景天那些糕點果品,是往日裏行醫討來的,現在藩鎮已經落入血鷹幫之手,自然是去不了了。好在米麵尚有,這海島每日潮汐,魚蝦貝類不可勝數,倒也不愁吃喝。完顏翎有時看不慣洪景天滿身油汙,也幫他漿洗衣服。有時也對斷樓發牢騷:“明明早就說好了,婚後這些事情都由你來做的,現在又交給我了。”

  這一天早上,洪景天腹中餓了,完顏翎卻還不送來飯食,便自己出洞去尋找,卻見完顏翎呆呆地站在海岸邊,向遠處望著。她目光的方向自然是斷樓,隻見斷樓坐在海邊,麵對朝霞下的大海,不知在想些什麽。

  “看什麽呢”洪景天明知故問,完顏翎扭頭,沒好氣道:“他天天這樣子,有時候都不大理我了,你要是把我的圖魯哥哥教成一個老學究,看我跟你沒完”

  洪景天笑道:“老學究怎麽了,不好嗎”完顏翎道:“當然不好了,那樣我就不喜歡了。如果真要這樣的話,那還不如當時就殺了慕容海,去跟柳沉滄換解藥。這樣的話,就算圖魯他因此罵我氣我,我都不還嘴,隻要他還是他就好了。”

  “可若他真答應你去殺慕容海,他真的就還是他了嗎”

  完顏翎方才本是一句玩笑,洪景天這樣一問,倒是自己一怔,沉默良久,苦笑道:“那樣的話,大概也不是了吧。嗐,我這是怎麽了,自己又不是善人,可偏偏還喜歡心軟的他。”

  洪景天看著完顏翎,溫然笑道:“你怎麽不是善人了。斷樓他可跟我說過,你倆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看見你為了保護一隻小鹿,和一隻猛虎對峙呢。”完顏翎搖搖頭,歎口氣道:“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如果那不是一隻失去了母親的小鹿的話,我才不會去管呢。也許這麽多年,都是因為有他,我才是這樣的我。”

  完顏翎說著說著,自己便離開了,不去打擾斷樓。洪景天看看完顏翎,再看看斷樓,心中道:“得道者,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心中有魔,難道他心中就無魔了嗎到底是他壓住你心中之魔,還是你壓住他心中之魔,這可也說是陰陽之變,不可分開了。”

  斷樓此時半身浸在海中,周身卻感覺如同沸水滾燙,腦中幾乎要炸開,呼吸也變得急促。洪景天瞧出異樣,知道他已入歧途,便走過去伸手在背後一撫,問道:“如何了”

  斷樓驟然驚醒,轉過頭來,聽見洪景天的聲音,一下子出了一身的汗。將臉浸入海中,稍微清醒了一些,長舒一口氣道:“這幾天打坐參悟,內功確實有所提升,也有些和萬物交融之感。可是一旦開始思索道為何物,便立入魔障,心亂而止。”

  “道”聽完斷樓的話,洪景天哈哈大笑,“那你可真是想錯了,道永遠都得不到。得之為陽,失之為陰,若是全得,便是一盛一衰,又怎麽能有陰陽之平衡”

  “可這樣的話,這功夫不是永遠都練不成了”斷樓怔怔地看著洪景天,海麵上出現了一絲白線。洪景天道:“道家之道,便是禪宗之佛,便是儒家之大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終究隻能是一個法字,不可得,也不必去得。就好比說縱是看穿生死,又豈能真的漠視生死”

  白線漸漸逼近了,隱隱可聽見轟鳴之聲。斷樓低下頭,將雙手伸進海水中。洪景天道:“道不可得,便退而求天地。太極不可求,便退而求兩儀,世間萬物,有形無形,都無非陰陽二氣而已。看穿二者異中之同,同中之異,自有道化無極。”

  白線漸漸湧起,兩人腳下的海水躁動了起來。洪景天退出兩步,看著小島中央的高山:“前幾天翎兒問我,說這島上又沒有河,哪來的瀑布又沒有火,為何穀中的地麵竟是暖的”洪景天瞧著斷樓:“你可知道是為什麽”

  海潮已經高過了頭頂,斷樓猶自低頭不語,洪景天笑笑道:“因為這海島的地下,其實是一座火山,我們平時所居住的山穀,便是火山口。海水中的山火,從未熄滅,這瀑布便是被地火卷起的天水。千百年來,無窮無盡,滔滔不絕,滔滔不絕啊”

  海潮咆哮著,將這巋然不動的兩人,連同那最後的一句話,一起淹沒了。

  忽然,“轟”的一聲巨響,海潮驟然間被打開了一個豁口,斷樓於其中傲然站立,一手前招,一手後攬,姿態雖然簡單,卻凜然間有包羅萬象之風。隻一瞬之間,劈波斬浪,這引海潮破海潮的玄妙功夫,已經給他使了出來。

  洪景天在旁邊看著,感歎道:“尹喜所創襲明神掌究竟如何,現今已無人知曉。但千年過後,老子的道在武學之上,終究是旁開二枝,一路至剛至陽,一路至陰至柔,直到今天才被你所得,又合二為一,不得不說是奇緣啊。”

  斷樓猶自舉著雙手,剛才那一下,先是輕靈飄逸的蓮花飄雲掌,後是剛猛無儔的潛龍嘯天,都不過是隨心而動,似乎並沒有用什麽力氣。可一吸一放之間,似乎有千鈞之力,隱隱約約幾能和這海潮相抗:“我為陰陽,我為自然,我為道”

  潮水落下,太陽終於從海麵上躍出,映照著斷樓心中一片澄明,豁然開朗。

  洪景天走到刻著字的巨石旁,輕輕一推,那千斤巨石竟然緩緩移開,露出下麵壓著的一塊石板,呈湛青色,顯然不是天然形成。洪景天將它交到斷樓手中,鄭重道:“你已經參透了,可以把這個給你了。”

  斷樓下拜謝過,接下青石板,伸手一摸,覺察出起首寫的是“道化無極功”五個字,知道這便是道化無極功的修煉心經,便對著洪景天下拜,以為謝意。

  洪景天將斷樓扶起來道:“你也不用謝我。十三年前,我妻子去世,我以為自己再無什麽牽掛,便從北地來到這嶺南,卻隻看見了老洪的墓碑,還有碑前的這塊石板。他早年間便曾和我提過道化無極,隻是我那時領悟不了,還引以為笑話。妻子去世之後,我在這海邊苦思冥想了三個多月,終於大悟,自己這多年來所學的儒釋道,都在其中罷了。”

  斷樓點點頭,忽然問道:“太師祖,您也曾在北地居住過是在哪裏”洪景天笑道:“我連自己是誰都不在意,何必在意那些。還不快去給翎兒報喜”

  在山穀中,完顏翎正在鍋中煮著飯食,雙手抱膝坐著,想著斷樓的心事。忽然一陣水聲響起,兩條胳膊將自己緊緊抱住。完顏翎嚇了一跳,但隨即感覺出是斷樓:“嚇死我了,你幹什麽”斷樓道:“翎兒,我參透了,這道化無極功我能學會了,我死不了了,我答應你的事坐到了。”

  斷樓激動之中,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完顏翎一怔,終於明白過來,忍不住熱淚盈眶。洪景天也掀開水簾走了進來,笑道:“你啊,也不要太過放鬆,剛才那一下隻不過是頓悟,要想運用自如,還得勤學苦練才行。好在雙目失明,能夠心無旁騖,不受外界打擾,進度應當不滿。不然要想參透這其中奧妙,還真是難得的。”

  “什麽叫好在雙目失明,你這話真的是”完顏翎又氣又笑,卻忽然愣住了,“你這話什麽意思,這功夫練成之後,他的眼睛不就好了嗎”

  “他五髒六腑隻不過是移位罷了,隻要能理順經脈,自然無礙。可他的眼睛是外傷,卻是不能憑借此功恢複的。”洪景天搖搖頭,坐到煮著的瓦罐旁,使一根長箸輕輕攪動,“看著鍋點啊。哦對了,不光是他,還有你。圖魯第一次毒發的時候你就曾給他喂血,前幾日又經過換血大劫,身體陰寒之極,幾年之內,是不可能有孩子的了。”

  洪景天說得漫不經心,對於完顏翎卻如同晴天霹靂,呆呆地站在原地。斷樓感覺到完顏翎的手在顫抖,問洪景天道:“太師祖,您說的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