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蝶穀空夢:兄弟
作者:雨闕      更新:2020-05-21 16:03      字數:4196
  “周掌門?”梅尋抬起頭來,看了看這張臉,除了一個肌肉虯實,一個溫文爾雅外,口鼻眉眼十分中居然有九分相似,便道:“原來是這樣,早就聽周大哥說他有一個同胞哥哥,卻沒想到就是鐵扇門的周掌門,幸會了。”

  梅尋隨口一說,周若穀反倒大出意外:“他跟你提過我?”梅尋點點頭道:“是啊,怎麽了?”

  周若穀手裏的折扇抖了一抖,似乎有些不自然:“沒想到,他還認我這個哥哥。”

  梅尋疑惑道:“周掌門,你說什麽?”周若穀連忙搖搖頭道:“啊,沒什麽。哎呀,梅尋姑娘的手臂受傷太嚴重了,我先帶你去包紮一下。”

  梅尋低頭看看,她的臂骨本就被慕容海折斷,剛才又在和摩禮迦的交手中震傷,現在整條胳膊都腫了起來,便道:“那就多謝周掌門了。”

  周若穀扶起梅尋,帶著她找了一處醫館,進門道:“大夫,有跌打正骨的膏藥嗎?”

  “有!”一個學徒走了出來,看看梅尋的傷勢,有些為難道:“哎呦姑娘,真是不巧,您這不光是骨頭斷了,而且已經錯了位。我師父上門看診去了,我不會正骨,要不您先等等?”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沒看見傷得這麽嚴重嗎?”周若穀有些著急。學徒為難道:“就是因為這麽嚴重,我才不敢亂動啊,萬一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我可……”

  “廢物!”周若穀罵完,意識到有失風度,想了想道,“這樣吧,你把膏藥給我,我自己來正骨。”學徒驚訝道:“您會正骨?”周若穀道:“無需多言,給我藥就行了。”

  學徒半信半疑,答應一聲,取出些白藥來交給周若穀。周若穀扶著梅尋坐在一邊,拱手道:“姑娘,在下要幫你正骨,必須得觸碰玉體,在此先行告罪了。”

  梅尋輕輕笑道:“江湖中人,又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女子,哪來那許多嬌氣?周掌門是為了治病,我感激還來不及,請不必如此。”

  周若穀點點頭,取過剪刀將梅尋右邊的半幅袖子剪下,拿清水洗去上麵的血跡,顯出一條纖白如藕的手臂,帶著微微的紅腫。周若穀怔了一會兒,輕輕捏住梅尋的臂肘,道:“會有點疼。”說著,喀嚓一聲,梅尋不由得攥緊了拳頭,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

  斷骨固然疼痛,可畢竟發生在一瞬之間,正骨卻是在等待之中降臨,因此痛楚更勝。可是梅尋性子堅忍倔強,硬是撐著,不肯發出一下呻吟之聲。

  周若穀手法倒是不錯,接合準確,敷上白藥,纏上繃帶,再以夾板固定住。輕輕按摩了幾下,推走凝淤的血氣,起身道:“得罪了。”梅尋搖搖頭,站起來欠身道:“周掌門哪裏話,是我該謝謝您才對。隻是沒想到,您還懂醫術,這倒沒聽周大哥說過。”

  周若穀道:“嗐,算不上懂什麽醫術。隻不過少年時遊曆江湖,跌打損傷的隻能自己治,慢慢摸索出來點門道而已。”周若穀猶豫了一下,問道:“那個,關於我,淳義他還說了些什麽?”

  梅尋覺得周若穀有些奇怪,但仍然照實回答道:“他說他少年時和您相依為命,後來他進入少林學武,投身軍旅,再後來,兄弟兩個就很少聯係了。”

  “別的呢?”

  “周大哥很少和我談論他的私事,這些也隻是我和他閑聊時大略聽到的。”梅尋坦然道,“說實話,周大哥並沒有跟我說起過他的兄長叫什麽,我剛才也是看您和他長相相似,才胡亂猜出來的。”

  周若穀悵然道:“啊,這樣啊,好的,好的。”

  梅尋不知道他們兄弟間發生了什麽,但她素來不愛探問別人的家事,況且現在,她更關心另一件事情:“周掌門,說起來,我還想問您一下,周大哥為什麽會讓您來暗中保護我呢?難道他早就知道我會遇到什麽危險嗎?”

  周若穀輕咳兩聲,道:“啊,沒錯。你不是要來追易容成金國使臣的血鷹幫人嗎?怎麽不和淳義說一聲呢,多危險啊。淳義擔心你,又覺得你好像是有什麽心事,就拜托我來暗中照顧,要不是剛才那兩個同黨實在了得,我也不會在姑娘眼前露麵。”

  “不,他們不是血鷹幫的人,不是!”梅尋突然搖搖頭,大聲喊了起來,引得醫館中人人側目。周若穀詫異道:“姑娘說什麽,誰不是血鷹幫的人?”

  梅尋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道:“啊,我是說,那幾個金國使臣,他們不是血鷹幫的人,議和之後隨行北歸的,才是假人。”

  “姑娘如何確定?”周若穀的臉色越發陰沉,平素細心的梅尋卻並沒有發覺,猶豫了一下,堅定道:“總之,我已經確認了,之前是我弄錯了,周大哥也弄錯了……吧?”

  周若穀想了一想,突然一拍桌子:“既然姑娘已經知道了,那我也就不再替淳義隱瞞了。”梅尋訝道:“周掌門你說什麽,難道你們早就知道了?”

  周若穀點點頭,道:“是啊,其實假使臣議和的當天,淳義他就發現了。可是他知道姑娘的性情,不想讓你因為那晚出手傷了他們的事情而心懷愧疚,這才一直沒有告訴你。”

  “真的?”梅尋的眼中出現了一絲久違的明亮,忽然又有些猶豫,“可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為什麽還要放我出來呢?”周若穀一笑道:“姑娘捫心自問,你這趟出來,真的隻是為了追捕什麽血鷹幫餘黨嗎?有些事情,若不讓你親自確認,你和淳義之間,隻怕終歸會有芥蒂吧?”

  梅尋有些羞愧地低下頭,心裏卻是說不出的釋然和歡喜,自言自語道:“太好了,周大哥沒有騙我,他不是血鷹幫的人,太好了,太好了。”

  周若穀嘴角微微上揚,道:“既然如此,那姑娘就請回臨安去吧。”

  梅尋的笑容突然僵住了,臉色漸漸變得冰冷:“既然誤會已經解開了,梅尋自有打算。聖上許我三個月的時間,我在這裏還有些事情要處理,還要待一段時間。”

  “是為了慕容海嗎?”周若穀冷不丁一問,梅尋扭頭看著他,眼神中有些強行掩蓋的驚慌。周若穀笑道:“我一路跟著姑娘,你方才和慕容海交手,我當然也看到了。”

  梅尋鬆了一口氣,道:“這和周掌門,應該沒什麽關係吧?”周若穀道:“倒也不能說沒有關係。說起來還真是事有湊巧,我來到嶺南,除了受淳義之托暗中照看姑娘外,還和幾位其他掌門一起,打算打敗慕容海,一舉拿下歸海派。”

  梅尋意外道:“拿下歸海派?為什麽?”

  周若穀笑道:“江湖中人,就算不貪圖榮華富貴,也希望自己能揚名立萬。獨行俠想成為武林至尊,讓後人敬仰。開宗立派者想要讓自己的門派代代相承,如同青元五嶽一般,乃是人之常情,有什麽好奇怪的。我開創鐵扇門不過十餘年,雖然小有名氣,但還遠遠算不上名門望宗,要想威震江湖,最好的方法,就是打敗一個有名望的門派。”

  梅尋冷冷道:“沒想到,一向以扶危濟困、忠君護國為人稱道的鐵小諸葛周掌門,也要纏磨在這種無謂之事中,還要用他人作為自己揚名的工具,當真是領教了。”

  “江湖紛爭,興衰更替,從來如此,不然怎麽會有唐刀大會?我隻是等不及了而已,再說,我隻是想打敗慕容海,又不會殺了他,梅姑娘何必耿耿?”周若穀不以為意,有意無意地看著梅尋,“不過,我是為了門派之爭,梅姑娘多年來待在禁軍中,又是怎麽和這千裏之外的歸海派結下仇怨的呢?”

  梅尋臉色漸漸變得冰冷,站起身來,拉一塊織巾蓋住右臂,凜然道:“這是我的私事,請周掌門不要多問,至於慕容海——”梅尋頓了一頓:“周掌門說不會殺了他,那就最好,因為我會自己親手取了他的性命,不用借鐵扇門或者其他任何人之手。今日多謝,梅尋告辭了。”

  說罷,梅尋去櫃台付了藥錢,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醫館。周若穀並不挽留,隻是靜靜地看著她,消失在街頭的拐角。

  “憐香惜玉,周兄好興致啊。”門外走進了一個披頭文士,周若穀定定神,道:“阮兄,這話是什麽意思,我怎麽有點聽不明白?”

  阮高士笑道:“沒什麽,隻是阮高士記得按照周兄原本的計劃,隻要告訴她我們聯手的誠意就可以了,又何必費力來求什麽醫,正什麽骨呢?”

  周若穀冷冷道:“這是我的私事,就不勞阮兄費心了。嗯,再說了,我不先施些恩惠,又怎麽能讓她信服呢,阮兄也是聰明人,這種事情難道看不出來。”

  阮高士折扇一擺,大笑道:“阮高士不過是隨便說說罷了,周兄你怎麽還當真解釋起來了。不過看樣子,這梅尋姑娘好像不太願意配合啊。”

  周若穀道:“要的就是這樣,這梅尋姑娘心思縝密,她不想讓旁人知道她和慕容海的關係。我們若強說要幫助她,隻怕反而會引起她的懷疑。現在這樣最好,她有自知之明,一個人對付不了慕容海,就算嘴上說著不跟我們聯手,有些事情,卻已經好辦得多了。至於慕容海到底死在誰的手裏,想來柳先生也不會介意。”

  “周兄考慮得是真的周到啊。”阮高士點點頭,“不知道何兄有沒有這等思量了。”

  周若穀回過身來,道:“何路通,他怎麽了?”阮高士道:“方才三邪子跟他好好講述了一番這梅尋姑娘的美貌,給他難受得喲,怕是今天晚上睡不著了。”

  周若穀哼了一聲,道:“阮兄,關於梅尋姑娘你答應我的事情,應該沒有忘吧?”阮高士道:“阮高士當然不會忘,隻是希望周掌門答應的事情,也不要食言。”

  周若穀走出門外:“一言為定。”

  另一邊,斷樓和完顏翎將凝煙安頓在了王府,兩人便和尹柳一起去了歸海派。

  羅浮山是嶺南四大名山之首,毗鄰惠州西湖,坐望南海,乃天下第七大洞天。歸海派的屋舍也主要在這裏,順勢而建,高低錯落,每間屋子都是典型的嶺南民居,灰磚黛瓦,薄牆高階,但卻不飾華麗,甚是樸素,慕容海的治派風起從中可見一斑。

  對於斷樓和完顏翎來說,無論是這與故鄉極為不同的建築風格,還是乘著夕陽歸家的漁歌互答,以及敕封著“順濟廟額”的媽祖廟,香火絡繹不絕,許多赤腳的漁民說說笑笑、三五成群地走著,談論著一天的收獲——這一切原本應該讓他們興味盎然,巴不得多看幾眼。

  可是,今天斷樓和完顏翎卻無心看些什麽,隻是匆匆地走著,穿過歸海派眾弟子,徑直走進了為他們準備的房間。慕容海看見,心笑道:“這小兩口,一路都和我這老頭子在一起風餐露宿,現在怕是等不及了。”嶺南民風淳樸,對於婚禮六禮什麽的倒沒有那麽在意。

  完顏翎扶著斷樓坐在床邊,再走回來輕輕將門關上,身後響起斷樓的聲音:“為什麽要住在歸海派?”

  完顏翎好像沒聽見一樣,緩緩地掩住門,插上了門閂,坐到斷樓身邊:“這一天累了吧,躺下歇一歇,我在這裏守著。”

  斷樓搖搖頭,拉住完顏翎的手:“翎兒,我在問你,你為什麽要住在歸海派?”

  完顏翎輕咬著嘴唇:“你可以不問嗎?”

  “為什麽?”

  “因為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

  “我聽見你和呂心說的話了。”

  斷樓沉默許久,輕輕地抱住完顏翎,自言自語道:“其實,我也不知道。”

  敲門聲起,外麵是慕容雷的聲音:“斷樓……兄弟,完顏姑娘,可否讓我進來一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