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三生三世:糖水
作者:雨闕      更新:2020-05-21 16:03      字數:4498
  三人聞聲回過頭來,見王貴領著一個人走了進來,隻見他衣衫破爛,滿麵血汙,頭發也亂糟糟的,但從輪廓眉眼中,仍然可以分辨出正是失蹤了一天一夜的姚嶽。

  嶽飛快步走上前,扶住想要下拜的姚嶽,拍拍他的肩膀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雖然隻有短短的兩句話,但在場眾人已經聽出了難以抑製的激動。

  姚嶽稽首道:“大帥,末將本事低微,失手被擒,後又落入賊人之手,讓大帥蒙羞,請大帥責罰。”嶽飛見他衣服破得就剩一截袖子了,便吩咐侍衛去取一件新的來,扶著姚嶽坐到火爐旁邊:“說什麽責罰不責罰的,你這不是平平安安回來了麽。快先歇一歇吧,想吃什麽東西,我讓你大嫂親自下廚去做。”

  王貴看見趙鈞羨,似乎想起了什麽,道:“對了趙少掌門,我剛才看見慕容公子在營門口等你,是有什麽事情嗎?”

  趙鈞羨聞言,便起身拱手道:“多謝王將軍提醒,我這就過去。嶽元帥,在下所知的也僅止於此了,若日後再見,定當鞍前馬後效力。慕容公子還在等我,在下先行告退了。”萬俟元見狀,也就和趙鈞羨一同離開了。

  姚嶽看著嶽飛關切的眼神,滿心羞愧,遲疑道:“大哥,我……”王貴見姚嶽結結巴巴,還以為他是驚魂未定,遂笑道:“這太長時間沒上戰場,膽子就是會變小。大哥,姚嶽把事情的經過都告訴我了,還是我來說罷。”

  嶽飛點點頭,王貴拉過一張凳子,侃侃道:“說來也是巧,我帶著幾個得力兄弟沿湖找了一天,連個人影都沒看見,還以為姚嶽兄弟被賊人砍了扔去湖裏喂魚了呢……”

  “王貴!”嶽飛略帶責備地嗬斥了一聲,王貴笑道:“好好好,不開玩笑。結果就在天快要黑的時候,突然在一個蘆葦蕩裏發現了他,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樣子。我給他又是灌水又是烤火,這才緩過神來。一問這才知道,他讓那個叫梅尋的女人擄走之後,很快就放了。結果還沒回來,半路又被楊幺手下的夏誠給抓去了。”

  嶽飛有些意外:“哦,你是被夏誠抓住了?”姚嶽嗯了一聲,沉沉地點點頭。

  王貴繼續道:“這夏誠對姚嶽兄弟嚴刑逼供,本來是想問出些什麽東西來,可他半句話都還沒套出來,大哥就先發製人,把他連同他的老大楊幺一起收拾了,姚兄弟這才趁亂逃了出來。嘿,你還別說,以前是我小看你了,沒想到整天在營帳裏紙上談兵的,也是塊硬骨頭啊!”說著,半開玩笑地拍了姚嶽一下,姚嶽周身一顫,不自然地扭動了一下。

  嶽飛道:“什麽叫紙上談兵,若不是姚嶽想出木筏堰塞的妙計,我們焉能這麽快拿下楊幺的水寨?更何況大家都是生死兄弟,怎麽可能是軟骨頭。”王貴道:“說的也是,看在你立有大功的份上,讓我少打了一場大仗這件事情,就不跟你計較啦。”

  嶽飛轉而看著姚嶽,問道:“梅副統領把你抓走之後,都問了些什麽?”

  “啊。”姚嶽想了想,“她就是問了些,有關那幾位客人的事情,我見她拿著聖旨詔書,還有禁軍的腰牌,想著可能是辦什麽案子,就告訴她了。”

  “還有呢?”

  “還有,還有就是……大哥的眼疾。”

  姚嶽低低地說著,嶽飛一怔,沉吟道:“她怎麽會知道?”

  剛想到這裏,嶽飛的眼睛突然一陣刺痛,不由得伸手捂住,汗水從額頭上滲了出來。

  王貴見狀,連忙向案頭取過一個青色的藥囊,從裏麵拿出一個純白的瓷罐,交到嶽飛手裏。嶽飛點點頭,向罐中抹出一些膏藥,輕輕地塗在眼周,總算緩解了一些。

  王貴憤憤道:“大哥的眼疾多年未愈,都怪當年那一對金人的狗男女。要讓我知道是誰的話,一定先把他們的眼睛挖出來,再碎屍萬段,替大哥報仇。”

  嶽飛從姚嶽手裏接過一段棉布,纏在眼睛上,輕笑道:“瞧你說的,好像我馬上就要瞎了似的。沒那麽嚴重,不過是昨日在湖上呆的時間久了,受了些煙塵潮氣罷了,敷上藥休息一晚,明天午時就能好了,我還得給你們寫請功的折子呢。”

  姚嶽嘴唇一動,正要說話,卻被嶽飛一把拉住:“姚嶽,你受苦了,快回去歇息吧。若是再有人問起我的眼睛,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怎麽說。”

  王貴發牢騷道:“大哥,你又要瞞著嫂子啊。”嶽飛笑而不語,姚嶽緩緩地點了點頭。

  這時,侍衛拿著新換的棉衣走了進來。嶽飛揮揮手,示意他們回去歇息。

  姚嶽穿好衣服,一隻腳正要踏出營帳,卻又遲疑了一下,回頭道:“大帥,聽王貴大哥說,有一個什麽血鷹幫的人易容成了我的樣子,不知大帥怎麽處理的他?”

  嶽飛隨口道:“自然是殺了,這等奸邪作亂之人,留著做什麽。”

  姚嶽一咬牙,低頭道:“末將告退。”輕輕地放下帳簾,慢慢地走回自己的營帳。

  “姚將軍,原來你在這裏啊。”麵前一個冷冷的女子聲音攔住了去路。姚嶽抬起頭來,淡淡道:“啊,這不是梅副統領嗎?怎麽,還沒有抓住犯人嗎?”

  梅尋本來是為昨日姚嶽的不配合前來興師問罪的,卻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平靜,反倒有些意外:“怎麽,你現在又承認了?”

  “在下有什麽不承認的,你不是想找大金的奸細嗎?喏,就在那邊的帳子裏,去抓吧。”姚嶽一邊說著,一邊漫不經心地指向斷樓等人所在的帳子。他回營之後,特地向嶽雲打聽了他們歇腳的地方。

  梅尋一愣,沉沉道:“姚將軍誤會了,我想抓的並不是大金的奸細,而是……”

  “隨梅副統領想抓誰,都與在下無關。隻不過禁軍行事一向嚴謹,不要再把姚嶽牽扯進來就好,告辭了!”姚嶽懶懶地一作揖,扭頭離開了。

  梅尋呆呆地看著姚嶽,轉而又看向斷樓等人所在的營帳。其實白天她不過一時慌亂,過後細細想來,早就發現了其中破綻,現在姚嶽的話,不過是加深佐證而已。

  可現在,梅尋的心中反而有些猶豫:“周大哥肯定不會騙我,可是……”

  她有些不知該何去何從。

  姚嶽回到自己的帳中,拉上帳簾,坐在床邊。將新衣脫下扔在一邊,慢慢捋起那半截斷袖。在肩膀上,赫然露出一隻蒼鷹的刺青。

  姚嶽的臉上泛過一層狠毒:“斷樓,完顏翎,都是因為你們!”

  第二天,完顏翎睜開眼睛,感覺被子裏都濕透了,真是出了一夜的大汗。隻是手腳軟綿綿的沒有力氣,一點都抬不起來,似乎比昨日更加虛弱了。

  “醒了?”完顏翎沒在床邊找到斷樓在,正有些驚慌,卻見他端著一個碗走了進來,粲然一笑,柔聲嗔道:“我還以為你看我走不動路,跑去找能生孩子的女人了呢。”

  斷樓緩緩坐在床邊,笑著點了點完顏翎的額頭,溫和道:“傻瓜,胡思亂想什麽呢。慕容老前輩說了,你現在體內的寒氣差不多驅散了,隻是大病初愈,身體虛弱得很,氣血補充更不是一日之功,一定不能勞神,更不能著涼。盡量就這樣躺著,想吃什麽就說,但不能吃性寒的東西,還有……”

  “哎呀行了行了,大男人婆婆媽媽的,都快趕上可蘭姑姑啦。”完顏翎撇著嘴阻止了斷樓的嘮叨,話語中卻滿是甜蜜,鼻子一嗅道:“咦,你端著的是什麽,好香啊。”

  斷樓無奈一笑,舀起一勺湯羹,輕輕吹了一下,喂到完顏翎嘴邊:“來,慢慢喝,小心燙。”

  完顏翎乖巧地將這糖紅色飲下,頓時滿腔馥鬱,唇齒留香,一股暖意緩緩流入胃中,說不出的舒服受用:“好甜,你去采蜂蜜、挖山參了?”

  斷樓笑道:“這裏是江南,不是關外。沒有掏蜂窩的熊瞎子,也沒有山參。這是我從嶽夫人那裏討來的,裏麵有薑糖、紅棗、枸杞、小米之類的,說漢人女子生產之後,便飲這個來補身子——你放心,四嫂那裏,我已經送過去了。”

  “喲,照顧月子呢?”慕容海走了進來,輕輕打趣。完顏翎臉一紅,卻沒有說話。

  尹柳和凝煙也走了進來。凝煙看著他二人如此病中取樂,又是心疼,又是替他們高興。尹柳卻悶頭不太高興的樣子,完顏翎問道:“四嫂,尹姑娘怎麽了?”

  慕容海道:“哦,我派雷兒先行趕往嶺南,趙少掌門隨他一同去的,沒提前跟柳兒說,看來是惹得不太高興了。”凝煙笑道:“好了尹姑娘,趙少掌門是出類拔萃的少年英俠,此地距離嶺南也已不算遠,你就不必擔心了。”

  “誰擔心他啦?我是生氣他走了都不跟我說一聲,留下一張紙條算什麽?還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也不嫌丟人。”尹柳嘟著嘴,隨手甩了甩手裏的紙,卻又揣進了懷裏,“話說你們有沒有感覺,今天軍營裏氣氛怪怪的,我早晨一起來就覺得不太對勁。”

  斷樓茫茫然搖搖頭,尹柳氣道:“你現在除了完顏姐姐之外,就是個瞎子聾子,知道些什麽,哼!”沒來由地又生起氣來。

  凝煙道:“我倒是聽到了一些,將士們好像都在討論嶽將軍的眼疾。竊竊私語的,也沒太清楚是怎麽回事。”

  “啪嗒”一聲,斷樓手裏的湯勺掉了下來,灑出幾滴薑糖水。慕容海道:“怎麽了?”斷樓搖搖頭,道:“啊,沒什麽。我就是在想,我們能不能現在就動身離開?”

  “現在?”慕容海有些意外,“何必這麽著急,翎兒姑娘的身體還沒養好……”

  “慕容前輩。”完顏翎有些急促地打斷了慕容海,“還是現在走吧,不然我總歸不放心。”

  慕容海覺得這倆人有些奇怪,但也沒怎麽往心裏去,隻當他們真的心中急切,便也應允了下來,先去向嶽飛告別。斷樓出門,將前日的那輛板車又推了過來,讓完顏翎和凝煙坐在上麵,用稻草和被褥裹得嚴嚴實實,急匆匆地離開了。

  正如尹柳所說,整個軍營中都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氛圍。幾人每路過一處,旁邊的將士就是停下手裏的活計,古怪地盯著他們,直讓人毛骨悚然。尹柳和凝煙茫然不知緣故,斷樓和完顏翎卻是心知肚明,低著頭快步向前走,卻感覺漸漸有人跟了過來。

  走到營寨門口,斷樓心裏“咯噔”一下,暗叫不妙。隻見張憲、牛皋、王貴、嶽雲、董先等嶽家大將都早早地守在這裏。一見斷樓等人,立刻圍了上來,將寨門口堵住,一個個都陰沉著臉,虎視眈眈,握著兵刃的手緊緊攥著。

  斷樓停下推車,緩緩走到眾將麵前,一一行禮道:“諸位將軍,這是做什麽?”

  眾將中走出來一個五十多歲的道士,青灰道袍,懷揣持劍,冷冷道:“你就是鈞羨所說的,那個叫斷樓的朋友?”斷樓點頭道:“正是,前輩是……”

  “驚擾了,老道是衡山掌門,萬俟元。”萬俟元稍微抬了抬手,以示回禮,“既然如此,斷樓少俠,我等有一件事情,想請教一下。”

  用詞雖然還算客氣,但語氣中已經隱隱透著一股怒氣。斷樓下意識地護住完顏翎,故作輕鬆道:“萬俟前輩請講,在下知無不言。”

  “少給老子裝模作樣,我問你,你是韃子的將軍,車上那兩個女人是韃子的公主和王妃對不對?”萬俟元還沒說話,牛皋已經按捺不住,爆聲怒斥了起來。

  尹柳有些生氣,道:“你喊什麽喊呀?不就是……”話沒說完,就被凝煙按住了。

  斷樓不自主地向四周看了看,張憲喝道:“矛子出去巡查了,沒人能救得了你。就算他在這裏,你也得給我們把話說清楚!”

  斷樓道:“諸位將軍,隻怕是誤會了。我們是女真人不假,這一點我大哥已經跟諸位說過了。至於翎兒和我四嫂,說是什麽大金的公主和王妃,卻不知是從何說起呀?”

  “大金?好好好,叫得好稱呼,真不愧是完顏家的好女子、狗腿子!”王貴呼呼冷笑。完顏翎勉強撐起身子,一躬身道:“諸位將軍,完顏是女真大姓,並非僅皇家一脈。小女隻不過是恰好同姓而已,若是因此誤會……”

  “怎麽,堂堂大金公主,卻不敢自認身份嗎?還是說你們根本就是假冒的,那倒不妨說出實話,以免受皮肉之苦。”眾人向背後望過去,見梅尋迎麵走了上來。

  完顏翎咬咬牙,有氣無力道:“是你,是你告訴大家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