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三生三世:血債
作者:雨闕      更新:2020-05-21 16:03      字數:4316
  “啟程,鈞羨侄兒,你要去哪?”萬俟元倒還沒聽說這一折。趙鈞羨道:“啊,一個朋友中了柳沉滄的暗算,要前去嶺南找尋一位名醫。我受慕容海老前輩之托,先行趕過去,好抓緊些時間。”

  萬俟元斂衽道:“應該的,應該的。”隨即歎了口氣:“慕容前輩的名望和為人,我也是敬仰的。隻可惜先師方廣真人囿於地域之別,拒收了慕容前輩帶來的嶺南萬民血書,沒有出手懲奸除惡,這才將慕容前輩逼上了少林。及至今日,衡山歸海雖然隻有一山之隔,卻形同陌路,真是慚愧。慚愧啊。”

  趙鈞羨心道:“怪不得嶽將軍不讓我請慕容前輩過來,居然還有這種陳年恩怨。”轉而想到自己和慕容海初次見麵時,他似乎就對自己不大客氣,原來是有這樣一番緣故。想來慕容海因為衡山老掌門的拒絕,連帶著對整個五嶽劍派都沒什麽好印象。

  嶽飛道:“萬俟掌門敢於承認先師當年所犯之錯,是為大義。”萬俟元擺擺手道:“折煞折煞,還是先談正事罷。鈞羨侄兒,令尊可是向來不出山門的,連當年的唐刀大會,嵩山都不曾參加,怎麽你竟會和血鷹幫扯上什麽恩怨嗎?”

  “我……”趙鈞羨噎了一下,他和血鷹幫其實算不上有什麽交集,隻有四年前年輕氣盛,誤入了圍剿女真平民的計劃之中,不但不是恩怨,簡直還是合作,確實難以啟齒,便道:“侄兒所知不多,還請萬俟叔叔先說吧。”

  嶽飛瞥了趙鈞羨一眼,萬俟元卻沒有注意到他的不自然,便道:“唉,也都是些陳年舊事了,說起來當真算我衡山派一恥。多年來從未跟任何人說過,連懷遠大哥也不知道。但既然是嶽將軍問起,事關家國大義,卻不得不提了。”說著,將一隻藏在袖中的左手伸出來,露出那一截斷指:“我這根手指,便是因為血鷹幫的緣故砍去的。”

  這一下,連趙鈞羨也是吃了一驚,騰然站起來道:“怎麽會?這根手指不是……”

  “啊,是唐刀大會之後,因惡人侵襲所致,不過不是歸山派,而是血鷹幫。”

  萬俟元一掌重重拍在腿上,“那是十三年前了,也就是唐刀大會之前的兩年,我新任衡山掌門。有三個年輕人從嶽麓一直跪拜到回雁峰,衣衫破爛,手裏卻捧著一把好劍,名曰純鈞,與嶽將軍的湛盧一樣,都是春秋時歐冶子所鑄。

  他們自稱是三兄妹,從嶺南來的,父母都死於饑荒,走投無路之下,願意將祖傳寶劍送給我,請我收他們作弟子。”

  萬俟元苦笑道:“鈞羨,你可知這三人叫什麽名字?”趙鈞羨茫然地搖搖頭。萬俟元道:“他們叫做葉斡、呂心、燕常。”

  趙鈞羨一愣,失聲道:“他們三個,不是血鷹幫的——”萬俟元道:“沒錯,那時他們還都寂寂無名,不是臭名昭著的血鷹幫三堂堂主。原本按照衡山派規矩,是不能收這樣來路不明的弟子的,可我這雙眼睛,看見那純鈞劍就走不動道,鬼迷心竅,居然答應了。”

  說到這裏,萬俟元低下頭,連連歎氣,臉上滿是悔恨之色。嶽飛寬道:“萬俟掌門是扶危濟困,以補先師之過,乃真正的俠義之心,不過是小人太過奸詐,誰又能提防得住呢?”

  “嶽將軍這樣說,也忒抬舉老道啦。”萬俟元搖搖頭,繼續道,“我本想隨便收他們做個雜役仆從,可沒想到這三人都天賦異稟,資質極佳,在演武場邊掃地邊觀摩了半年,武功就超過了大部分的弟子。我見他們是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便親自教習,並將我潛心多年創造的祝融回雁劍法,也全都傳授給了他們,有心將他們培養成繼任之人。”

  回想起幾年前自己在華山暫居時,曾聽方羅生夫婦議論過。說葉斡和呂心的劍法亦正亦邪,幽幽陰魅中帶著熾熱之氣,劍招也有些熟悉,想不到竟是承自衡山一脈。

  萬俟元繼續道:“十一年前,唐刀大會的時候,我讓他們三個留守衡山。可沒想到,等到我回去的時候,居然已經……”

  嶽飛和趙鈞羨見萬俟元掩麵默然,顯然這一段故事他決然不想提起,便也不催他繼續往下講。過了一會兒之後,萬俟元才抬起頭來,緩緩道:“他們師徒合謀,同時發難。我闖入山門,總算救下一些弟子,找到他們三個,想要清理門戶。

  可沒想到這三人一直以來隱忍不發,武功已經遠超出我的意料,尤其是那個燕常。他悟性比另外兩人差一些,不過身長力大,我便傳了他一套開山斧法。可他似乎並不滿足,早在去唐刀大會之前,我就注意到他似乎在獨自練什麽其他武功。

  那天,我和他們拚死力搏,本來即將不敵,可那燕常不知怎麽回事,臉色忽紅忽白,眼中布滿血絲,手下狂亂了起來,應當是運功衝亂了經脈。我趁其不備,一劍刺傷他的臉,惹得他狂性大發,甚至以刀自戕。葉斡和呂心不得不拉著他離開,我才撿回了一條命。”

  嶽飛歎道:“我也曾聽過,說血鷹幫踏雪堂堂主燕常,人稱赤鬼,見血即狂,好割人臉,居然是因此而來。”

  萬俟元道:“他們三人走了之後,我便將那把純鈞劍丟入石廩峰雷缽底下,永不能再見天日。本來想引咎避位,可蒙弟子們挽留,還是當下了這個掌門之位,並對外隻說是遭到了歸山派餘黨的侵襲。但我哪裏忍得下這口氣?越想越恨,越想越愧,心中一狠,刷得一劍,就把我這個指頭砍下來了……”

  趙鈞羨“啊”了一聲,萬俟元卻轉而道:“砍是砍了,可看見好劍,手還是忍不住哆嗦。”

  他一邊說著,一邊爽朗發笑,似乎並不以為意。趙鈞羨卻是越發羞愧,突然起身,斂衽跪下來道:“侄兒不知萬俟叔叔與血鷹幫有這般血海深仇,斷指之恨,卻還與他們同流合汙,當真是枉為男兒,請萬俟叔叔責罰!”

  這一下,萬俟元可是糊塗了,伸手要將趙鈞羨拉起來:“你這孩子,說什麽胡話。指頭是我自己砍的,跟你有什麽關係?什麽同流合汙的,我怎麽聽不明白?”

  嶽飛徐徐道:“趙少掌門,還是起來說話吧。”趙鈞羨見嶽飛似乎並不意外,想了想也就悟道:“是了,嶽將軍曾派楊將軍連結河朔,拜訪中原各大門派,也曾上過嵩山,我這點舊事,怎麽可能不知道?”但他方才一直沒有挑明,顯然是給自己留些顏麵,趙鈞羨不由得又對嶽飛加了一分敬佩之情。

  於是,趙鈞羨站起身來,將自己如何被何路通相勸,如何認為血鷹幫視大義之派,如何在白虎莊碰頭,如何在嵩山遇見斷樓一行人,以及之後的華山血戰,統統都講述了一遍,不過並未說明斷樓就是他方才提到的“那位朋友”。最後,趙鈞羨補充道:“侄兒以為,血鷹幫是以大義為名行誘騙之事,除黃沙幫的沙吞風外,其餘應當都是被騙的。”

  聽完之後,萬俟元半晌無語,長歎一聲道:“這也不能怪你,自唐刀大會之後,柳沉滄幾乎銷聲匿跡,少在江湖上出現。雖然手下三大堂主的名聲越來越響,可要說真做了什麽引人公憤之事,卻也說不上來。你誤信其人,也是在所難免。”

  “萬俟掌門此言,鵬舉可不敢苟同。”嶽飛說著,向案頭取出一個小匣子,從裏麵拿出一折書信,交給萬俟元,“萬俟掌門,您看一下這個。”

  萬俟元和趙鈞羨有些疑惑,接過嶽飛了起來:

  政和四年少林寺見智方丈失蹤,昆侖派掌門何天聖中毒暴斃;

  政和六年西夏慈恩堂覆滅,數百弟子遭屠戮,黃沙幫崛起,其因不詳;

  ……

  宣和四年白虎莊冷莊主被義子穆懷玉殺害,至今成疑;

  宣和六年泰山掌門齊太滄暴斃,丐幫掌門莫落身死;

  ……

  建炎元年玉龍山莊朱莊主全家遭屠,屍骨無存;

  建炎三年海沙幫內亂,死傷過半,多年販賣私鹽所得不翼而飛;

  紹興元年中原嵩山為首,關西華山為首,突誘殺女真平民,黃沙幫參與其中;

  紹興二年藥王峰、關中紅門遭滅門之禍

  ……

  兩人看著看著,不禁毛骨悚然:這張信紙上麵,寫的都是這些年來,江湖中突然失蹤或暴斃的武林高手的名字,每一件都離奇蹊蹺,至今無人能明白其中道理。

  “嶽將軍,你的意思是,這些都是血鷹幫之人所為嗎?”萬俟元有些難以置信,嶽飛道:“其中一些,我原本並不確定,但今日聽慕容老前輩所說,害死泰山齊掌門、玉龍莊朱莊主的摩禮迦和三邪子,如今正在為柳沉滄所用。”

  萬俟元過了好久才緩過來,憤憤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說著,低頭將名單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聯想到趙鈞羨方才所說何路通之事,心道:“這樣看來,五嶽之中,隻有北嶽恒山還未受到波及。嗯,恒山派都是些尼姑,了緣師太也從來不收男弟子,想來是混不進去了。”

  趙鈞羨憤憤道:“若知道這些血債都在柳沉滄的頭上,武林中人早就群起而誅之了。”

  嶽飛道:“血鷹幫神出鬼沒,柳沉滄更是極少在江湖上露麵,也往往假借他人之手,扶植的傀儡隻怕多到我們想都想不到。即使是對付名門正派,他早就預料到,各大門派會為了保全自己的麵子而將事實隱瞞,相互不能通達消息,這賬自然也不會算在他的頭上。”

  萬俟元聽嶽飛這樣說,雖知他並非有意指摘自己,卻也十分羞愧。趙鈞羨道:“嶽將軍,可這些都是江湖上多年未解的懸案,嶽將軍怎麽會知曉?”

  嶽飛示意二人坐下,徐徐道:“這件事說來也巧,竟都是嶽某無意中發現的。我行軍打仗,平日便喜歡收集一些江湖上的奇聞軼事,自己加以推演,隻當消遣。這些懸案看似毫無頭緒,實則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前因後果也多有相似之處,都有新弟子上山,而後的解釋又語焉不詳,很有可能是同一股勢力所為。”

  萬俟元喟然道:“嶽將軍洞察先機,果然非我等所能及。”

  嶽飛謙遜幾句,繼續道:“關中紅門為先師所創,和我有同門之義,解散之後多有弟子前來投奔,我便了解了這番變故的詳情。後來又聽再興說了誘殺女真人的事之後,覺得血鷹幫行事詭秘,不像是單純的江湖門派,便多方留意。

  及至幾日前,趙少掌門和朋友們前來,又聽說了一些事情。隻是也萬萬沒想到,就連楊幺的背後,都有血鷹幫的活動。因為擔心會危及朝廷,這才冒昧請二位前來,加以確認。”

  萬俟元道:“難怪白虎莊冷老莊主英雄蓋世,竟然會死在一個毛頭小子的手下,原來是有柳沉滄在背後相助。呔,嶽將軍說得不錯,這正是血鷹幫慣用的手段。”

  “也許吧,這些也隻是嶽飛的羅列,未必真的都是一人所為。”嶽飛不置可否,微微沉吟道:“柳沉滄,此人一手江湖,一手朝堂,看來其誌不在小。”

  趙鈞羨道:“可是,他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呢?如果他誌在江湖,卻為何隻在暗中行事而不露麵?若他誌在朝堂的話,大宋大金,他卻是兩邊都招惹一番,到底是什麽人,會有這般古怪的立場?”

  “這卻不得而知了,也許是西夏人,也許吐蕃人,也許是……契丹人。”嶽飛轉而對趙鈞羨道:“趙少掌門,你曾經和柳沉滄見過麵,可知道多一些血鷹幫的內情嗎?”

  趙鈞羨道:“說來實在是慚愧,豎子無知,被柳沉滄耍得團團轉。至於什麽內情,我也隻聽何路通大概說過一些。血鷹幫分為四堂,葉斡的碎風堂,專管殺手培植和消息傳遞;呂心的拈花堂,號稱攬盡天下奇人異士;燕常的踏雪堂,殺人無形,踏雪無痕;還有一個殘月堂堂主柳丹,卻是從來沒有見過的了。”

  “大哥,我把姚嶽找回來了!”,嶽飛正要再問,帳簾突然被掀開,王貴興奮地走了進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