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鐵臂龍王:宴席
作者:雨闕      更新:2020-05-21 16:02      字數:4862
  慕容海雙手背在身後,昂然挺立,對於這番問好懶得吐半個字回應。楊幺略顯尷尬,向後一瞟,看見斷樓和完顏翎,大為驚訝:“哎呀,沒想到兩位居然是歸海派的人,昨日有些衝撞,還真是誤會了啊。慕容老前輩,這二位辯是您的高徒嗎?”

  慕容海輕咳了一下,斷樓會意道:“‘高徒’二字哪裏敢當?我們兩個不過是搖櫓蕩槳的船夫,昨日在洞庭湖稍稍練手罷了。”他知道慕容海好麵子,咳嗽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失了他的身份。但斷樓自詡好歹算是冷畫山的徒弟,要他自稱是歸海派的小童又實在不甘心,想到他和完顏翎剛才反正是在劃船,便這樣說了。

  慕容海顯然對這番說辭十分滿意,微微一笑,看向楊幺。

  楊幺幹笑兩聲道:“是我冒昧了。看來水蛇幫區區小派,入不了歸海派的法眼。不過在下這裏倒是還有幾位高手,想必老前輩感興趣,請進帳吧。”

  說著,楊幺便閃身讓出了一條道路。慕容海昂首闊步,徑直走了過去。楊幺快步跟上,在前麵領路。這水寨規模當真不小,走了能有一盞茶的功夫,才看到一頂金纓大帳,門口飄揚著兩杆赤紅大纛,上書“楚”字和“楊”字。“楊”字旗雖然矮了半截,但上麵的字卻是以金線繡成,顯得更加氣派。

  幾人進帳之後,見帳中一張巨大的長桌,乃是以整棵千年古榕的樹樁截成的,當真是暴殄天物。旁邊坐了一圈人,見楊幺進來之後,都起身下拜,口稱大聖天王千歲,語氣極為恭敬惶恐。可唯獨主位旁邊的五個人,懶懶地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一個白衣文士打扮的人還公然把腳搭在了桌子上,臉上極為不耐煩。

  完顏翎悄聲道:“果不其然,都是熟人。”斷樓點點頭,從左到右依次數過來:“上首左側的是昨天見過的三邪子,坐對麵的是那個番僧叫摩禮迦的。他旁邊那個披散頭發的白衣文士不認得,對麵那個黑衣客戴著鬥笠看不清臉,再往下那個……啊,是沙吞風,難道竟是血鷹幫在背後扶持楊幺?難怪他能招攬來這許多的高手!”

  完顏翎道:“很有可能,不過看這局麵有些凶險。那個三邪子和摩禮迦的身手你我見識過,當真是天下少有的用毒高手。至於另外兩個人,既然坐在沙吞風的上首,想來武功也均高,還是小心為妙。”斷樓點點頭,他雖然知道慕容海是和尹笑仇齊名的高手,但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說不定還需要自己保護。

  楊幺接受完眾人的參拜之後,這才介紹慕容海:“諸位愛卿,這位便是歸海派掌門,名震天下的鐵臂龍王慕容海老前輩。本王素來景仰,諸位也見過了吧。”眾將依言行禮,可是看見眼前這個身體極不協調的幹癟老頭,心裏卻是大大的不服氣。

  楊幺又轉向斷樓和完顏翎,介紹道:“這兩位是慕容老前輩的高徒,呃……”等了足夠讓他尷尬的一段時間後,兩人才接過話頭道:“斷樓、斷翎!”

  摩禮迦和三邪子原本閉著眼睛,聽見聲音霍然睜目起身,看清楚站在慕容海背後的的二人後,大驚道:“是你們!”那披頭文士笑道:“如此沒有風度,當真是缺乏教養的蠻夷。你說對吧,吞風大師?啊呀,我忘了你也是蠻夷了。”說著,挑釁似的將腳尖晃了晃。

  沙吞風自然也認出了二人,驚訝之中,不知他們怎麽會到了這裏。卻見二人好像不認識他一樣,看都不向這邊看一眼,不明就裏,便也沒有說話。

  那披頭文士見沙吞風悶不做聲,自覺無趣。三邪子和摩禮迦可受不得這等激怒,正要發作,楊幺連忙擺手攔住道:“大家都是英雄豪傑,何必如此計較。慕容老前輩,這幾位便是我方才向你提到過的幾位高手,讓我來介紹一番!”

  說罷,便一一向慕容海引見。第一位介紹說是湘西名宿三邪子,第二位是吐蕃神僧摩禮迦,第三位披頭文士是人稱“千指鬼手”的阮高士,第四位戴黑鬥笠的叫什麽“黑衣天王”虎斯華,第五個便是西夏大師沙吞風。

  聽著楊幺的介紹,斷樓和完顏翎都頗為不屑。心想沙吞風奸邪小人,也配叫什麽大師。三邪子和昨日並無變化,但摩禮迦的頸上卻多了一串沉重的念珠,每一個都有拳頭大小,想來是那次為了在湖上施展輕功而摘了去,現在又重新戴上了,隻怕是有意顯擺其內功深厚的意思。那個阮高士蓬頭垢麵,隻是嘻嘻哈哈,似乎竭力想裝成一副庸碌之輩的模樣,反倒更加不可小視。

  慕容海麵無表情,聽楊幺介紹一個,便微微點點頭,權當是見過了。之後眾人落座,自然是讓慕容海居主座,其他人陪坐兩邊。慕容海麵無表情,楊幺敬酒他就喝,不敬酒就自己喝。楊幺的手下見這老頭如此無禮,都是暗暗不忿,可也不敢輕易發作。至於其他的人,多少都有些忌憚鐵臂龍王的威名,默不作聲,靜觀其變。

  酒過三巡,慕容海終於開口道:“不知是在座的哪一位在幾天前遞了一封信,邀請老夫前來交手。小兒狂妄,昨晚衝撞了諸位。今日老夫親自前來,不知小兒在哪裏,我這就把他領回去管教!”他這幾句話說得居然十分懇切謙恭,讓斷樓大感意外,這份護子之心,他一時說不上來是可笑還是羨慕。

  楊幺笑道:“哎,慕容老前輩,您著什麽急嘛。令郎現在正在我軍帳中休息,好吃好喝的伺候著,決然毫發無損。咱們先喝酒,喝完酒之後,還想見識一下老前輩那名揚天下的斷鑄屠龍功呢。”

  慕容海臉色陡變,厲聲道:“怎麽,你敢耍我嗎?”說著,食指輕輕一彈,隻聽“啪”的一聲,眾人不防備,但見盤子碗兒劈裏啪啦亂響,紛紛退散兩邊或掉落地上,中間一條長長的殘影如同銀龍,直直地向坐在對麵的楊幺飛射過去。

  忽然,從桌子旁邊伸出來一隻手,悄無聲息地將銀蛇攔住了,原來是那戴鬥笠的蒙麵人虎斯華,隻聽他嗬嗬笑道:“慕容老前輩,同坐一桌,便都是朋友,何必這般沉不住氣?”

  說著,虎斯華鬆開了手,露出手底下一隻白瓷的酒盅,隻見杯盤狼藉之中,從杯底隱隱延伸出一條刷白的軌跡,一直到慕容海手邊,果然他方才飲酒的酒盅不見了——這酒盅細胎薄皮,剛才居然如同鐵石彈丸一般,若是真撞到楊幺麵前,非得當場穿胸而死不可。而這個叫做虎斯華的蒙麵人,居然能這樣輕而易舉的接下,其手法之快、內功之高也是深不可測。

  三邪子等都是今日才見到此人,一時猜不出他是什麽來曆。

  斷樓和完顏翎也是吃了一驚,這才收起了方才對慕容海那一點輕視之意,真正將他當做和尹笑仇同級的高手,心中滿是敬畏。

  慕容海看了虎斯華一眼,淡淡道:“好啊,那你想怎麽樣?”言語中似乎已經十分熟悉。虎斯華道:“不敢,隻是大家都是江湖中人,若是隻吃酒不露兩手,豈不太過無聊了嗎?”

  “是啊,慕容老前輩這一手銀杯龍著實漂亮,隻是浪費了杯中好酒、盤中珍饈,實在可惜。讓阮高士給大家耍些小玩意,全當助助興了。”眾人看時,原來是那披頭文士阮高士,居然直接叫自己的名字,當真十分奇怪。

  阮高士說著,將手向袖中一籠,輕輕向半天中一拋,隨即哈哈大笑,起身道:“獻醜!獻醜!”眾人不知道他做了些什麽,都是莫名其妙,心想這瘋文人莫不是個瘋子。

  忽然,完顏翎一聲訝道:“啊,筷子!”眾人順言低頭,都是一驚。原來不知何時,自己麵前的筷子上都壓上了一枚暗器,而且絲毫不差地插在兩根筷子中間。更絕妙的是,壓在每人筷子上的暗器都不一樣,有鐵蒺藜、蛇紋針、小飛刀、鐵彈珠、金錢鏢……在座一共十八人,他便是同時扔出了十八種暗器,一樣也不重複。

  這一手確實精妙絕倫,就是慕容海也伸出拇指稱讚道:“好身手。老夫半生所見,若單以暗器功夫而論的話,除錦翎白鳳冷畫山之外,當屬阮先生第一。”阮高士嗬嗬冷笑道:“冷畫山算什麽東西,阮高士見到他,定要在他腦袋上釘上七七四十九樣暗器!”

  大家聽了之後,不禁啞然。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世間暗器以冷畫山的銀翎針為尊,柳沉滄的塵霜血次之。以慕容海的身份,當眾推他做天下暗器第二,實已經大大地抬舉了他,居然還口出妄言,當真是狂得沒邊了。

  沙吞風忽道:“暗器不在多,有用就行。整那麽多花樣做什麽?看我赤沙散厲害!”說著袍袖一揮,一股紅煙飄揚而出。斷樓和完顏翎多次吃過虧,下意識地捂住口鼻。隻見紅煙慢慢落下,撒在了盤中食物之上。阮高士喝道:“沙吞風,你怎麽糟蹋了這一桌美酒佳肴?”眾人見桌麵上肉菜發黑,知道是劇毒,都駭然色變。

  三邪子忽然哈哈大笑,大聲道:“我還當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原來竟是這般丟人現眼的玩意。吞風大師,你們黃沙幫是靠給小孩兒變戲法過活的嗎?”摩禮迦也道:“毒煙,太差了。比和尚,差遠了!”斷樓見識過他二人的毒掌,知道此言非虛。

  沙吞風脾氣火爆,若在平日定然容不得如此嘲笑。但他知道這兩人用毒和武功均在自己之上,貿然發作隻怕討不到便宜,隻好狠狠瞪了他們一眼,悶頭不再作聲。三邪子道:“也罷,就先讓你見識一下,我僵屍門蠱毒的厲害!”說著就要起身,卻被摩禮迦按住,搖搖頭道:“你,坐下,和尚,先來!”

  三邪子喝罵道:“禿驢,昨天要不是老子救你,你就成了水鬼了,現敢跟我搶麽?”摩禮迦道:“搶!和尚,麥瑟摩森赤,忒摩積塞寶……”他漢話說的不太好,便用天竺語和三邪子吵了起來,別人卻是一句也聽不懂。

  慕容海並無興趣看他們爭論,回頭道:“你們兩個,和這兩個人交過手了吧?”斷樓點點頭,故意高聲道:“是啊,不過著實沒什麽好看的,不演也罷。”

  三邪子大怒道:“混小子,你說什麽?”摩禮迦更不答話,提起念珠就要上前,卻被虎斯華伸手攔住,打圓場道:“這位小兄弟,三邪子和摩禮迦大師可都是絕話呢?不過用毒之物,確實不宜當眾展示。不如兩位就說一說自己做過什麽什麽事跡,也好讓大家開開眼。”

  這話說的也是,三邪子坐下,故作隨意道:“哎呀,說來慚愧。我一個替人趕屍的,也沒做過什麽大事。隻不過三年前,和玉龍山莊的朱石君老頭發生了些口角。我一不高興,就把他和他女兒,還有他的小外孫子,背在了我的背上。”

  說著,伸手向背後背著的布袋指了一指。完顏翎想起昨日見過的那三具人傀儡,不禁駭得汗毛倒豎,冷汗涔涔。慕容海臉色陰沉,低聲道:“玉龍山莊朱老爺子,德高望重、周濟四方。三年前亡故,我還以為是死於血鷹幫之手,沒想到居然死在你這個僵屍手裏。”三邪子點點頭,表情頗為得意。

  慕容海將桌子按得哢哢直響:“那這位毒和尚呢?又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

  摩禮迦麵無表情,伸手向頸上將念珠摘下來,團團擺在桌子上,將上麵的珠子一一擰開。眾人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這些念珠都是烏鐵的殼子,每個裏麵居然都裝著一個紫色的人頭骨。他一邊拆念珠,一邊口中念念有詞:“達都斯、木拉沁、董尋錦、來護兒、齊太雁……”

  在座的各位都是江湖高手或者戰場大將,殺伐之事原本都見慣了,可見摩禮迦麵無表情地念著一個個的名字,都不禁毛骨悚然。不用說,他每念一個名字,就對應一個頭骨。而每一個頭骨,就代表死在他手下的一個武林高手。這些名字大家也未必都聽說過,但齊太雁乃是當今泰山派掌門齊太鴻的長兄,當年人稱泰山雙雄的,居然死在了這個番僧之手。

  三邪子聽著,覺得自己氣勢上矮了下來,頓感不悅,一張僵屍臉更顯煞白。斷樓見摩禮迦神色木然,暗暗心驚道:“這大和尚的也真忒狠毒了些。”

  “夠了!”慕容海聽不下去了,一聲大吼站起身來:“酒也喝了,醜也獻了,我兒在哪裏?”

  虎斯華道:“慕容老前輩,我還沒有露手呢!”慕容海冷冷道:“你還用露什麽手?”虎斯華道:“也沒什麽,就想敬慕容老前輩一碗酒。丹兒,快來倒酒!”

  一個年輕男子應聲走了上來,端過一個海碗,正是方才給慕容海報信的的那人。完顏翎心道:“原來寫信給慕容老前輩的便是此人,為何剛才一直不說?”

  虎斯華拿過酒壺,慢慢倒上一碗。斷樓還以為他要顯什麽手段,卻是什麽都沒看出來。倒好酒之後,便恭恭敬敬地推到慕容海麵前。

  慕容海接過海碗正要喝,卻被斷樓一把按住,連連搖頭道:“慕容前輩……”

  慕容海冷冷一笑,脫開斷樓的手,端起海碗一飲而盡,大讚道:“好酒,好酒!”橫掃了一眼道:“好歹也算一代武學宗師,在酒菜裏下毒這種事情,總歸還是做不出來的。我說的沒錯吧,柳沉滄!”

  “哈哈哈!”虎斯華忽然放聲大笑,震得這木桌營帳都抖動了起來。眾人都望過去,隻見他一伸手扯下鬥笠,露出一張對斷樓等人來說既熟悉又陌生的臉,“慕容老兄,唐刀大會一別十年,想不到你的眼光還是這麽毒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