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洞庭遇險:銀錘
作者:雨闕      更新:2020-05-21 16:02      字數:5851
  剛打發完水匪,居然又來了宋軍,斷樓心中暗自不爽,正想回兩句狠話,趙鈞羨快步走上前去,拱手道:“幸會幸會,在下是江湖中人,嵩山派的,名叫趙鈞羨……”

  “趙少掌門,你剛才不還說自己很佩服楊幺的嗎?怎麽又和宋軍套起近乎來了?”斷樓突然冒出一句,趙鈞羨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了斷樓一眼,想要開口責備,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就連完顏翎都有些驚訝,不解地看向斷樓。但見他一臉吊兒郎當的樣子,心中漸漸明白了七八分,不禁暗自歎了口氣。

  嶽雲聞言微訝,後躍喝道:“你們到底是什麽人,難道是楊幺的同黨嗎?”

  斷樓心中怒想:“暴民也罷,官兵也罷,大宋的漢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都是這般不講道理,半句話說不通,便將生人當作是敵人,難怪相互勾心鬥角,千百年來都不得安寧。”

  其實,嶽雲這隻不過是一句非常自然的詢問,要怪隻能怪斷樓自己剛才不好好說話。可他現在心境與往日大為不同,對和朝廷有牽扯之人,心中都懷著十分的敵意,便擅自曲解了他的意思,反而提聲喝道:“沒錯,我們就是楊幺的人,來刺探你們軍中消息的。沒想到今天晦氣,剛上岸就撞見了你們。”

  嶽雲道:“好啊,既然如此,那你是乖乖地跟小爺回去,還是讓小爺強行帶你走?”斷樓故作驚訝道:“要抓我們回去,不在這裏就把我們打死嗎?”嶽雲搖搖頭,道:“元帥有令,短兵相接,除非大凶大惡,否則必須生擒活捉。”

  嶽雲年紀尚幼,雖然作戰勇猛,但並沒有什麽心機,這番話更是照實回答,不加任何偽飾。斷樓卻是不信,一翻白眼道:“信你個鬼,朝廷的人說的話就沒一句能信的。”嶽雲想這油嘴怪人不可理喻,對身後隨從士兵道:“給我把他們拿下!”

  話音剛落,立刻從馬上躍下來兩名士兵,手中各持鐵索,向幾人走來。趙鈞羨連忙解釋道:“諸位,請聽我說,我們不是……”斷樓厲聲打斷道:“我們就是,來啊!”

  那兩名士兵本就是衝著斷樓來的,一聲齊喝,鐵索已經纏在了斷樓身上。完顏翎在一旁默默看著,由著斷樓胡鬧。斷樓輕舒猿臂,伸手拉住一個士兵的肩膀,另一腳勾住旁邊一個士兵的膝蓋,輕喝道:“走你!”

  然而,斷樓隻覺腿手傳來一陣倔強的掙力,二人居然沒有被推動。斷樓一怔,丹田中內力應運而生,掌中發勁,那兩人力不從心,立刻鬆開了手,貼著地麵直飛了出去。嶽雲略感驚訝,俯身彎腰,伸手輕輕扶住他們兩個,關切道:“沒事吧?”

  二人站定喘口氣,下拜道:“屬下無能,請少將軍責罰。”嶽雲搖搖頭,抬頭看著斷樓道:“他們兩個都是我背嵬軍中精銳,你居然這樣隨意地就拜托了,看來不是個無名之輩!”

  以斷樓此時的內功,莫說是兩個人,就是七八個壯漢一起上,也未必能動他分毫。可是剛才為了掙開綁縛,居然用上了浣風紫皇功的內勁才脫身。作為兩名普通的士卒,二人的腳下功夫實在已經大出斷樓所料,但仍嘴硬道:“哼,這便是精銳嗎?兩根廢柴而已。”

  嶽雲見他瞧不起自己的手下,雙錘一擺,厲聲喝道:“看來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你沒有馬,我不占你便宜,也下馬和你打!”

  嶽雲背後一個白麵微須的將官,是武翼郎隨軍參謀叫做姚嶽,急忙道:“少將軍,不可啊,你……”話沒說完,嶽雲已經跳了下來。

  尹柳一直在旁邊看著,不由得一愣,原來嶽雲方才坐在高頭大馬上,什麽都不覺,現在一下馬,才發現還是個小孩子,隻比尹柳高一點,不禁笑道:“你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孩子,年紀還沒我大呢吧,就敢和斷樓哥哥交手?”

  嶽雲道:“哼,自古英雄出少年。小爺今年十六歲,可是死在小爺這對錘下的女真韃子,那可數都數不過來了!”

  尹柳是不識貨的,但斷樓看見嶽雲手中那一對鬥大的銀錘,知道有些本事。又聽他稱呼女真人為“韃子”,不禁怒喝道:“好啊,正好老子剛才那一場打得不痛快,看你這個南蠻子有什麽本事!”嶽雲道:“賊人看錘!”

  說罷,腳下快如閃電,已經衝到了斷樓麵前。斷樓有意要試一下他的手段,故意不躲不閃,雙臂一杵,嘭的一下,正托住兩柄大錘。卻不想這錘來勢是十分沉重,斷樓未用內功,居然被壓得雙腿一彎,錯愕失色,連忙腳下連點,向後退開來,攤開兩掌一看,已經變得通紅,隱隱生疼。

  嶽雲喝道:“光躲算什麽本事?”說著又衝了上去,不過,他見斷樓是空手,錘子便不往頭骨、胸口等要害地方打,而是向斷樓的拳掌打去。斷樓不敢大意,使臨淵掌應對,避其鋒芒,從容應對。

  趙鈞羨在一旁看得著急,見完顏翎坐在一邊,上前道:“完顏姑娘,你倒是勸勸斷樓啊,怎麽能這般胡鬧呢?”完顏翎輕輕搖搖頭,淡淡道:“他樂意和人打架,那便打罷,高興就好。”趙鈞羨一氣之下,索性也就不管了,由得他們去打。

  那些隨從的宋軍倒是遵守武德,並不上前援手。斷樓隻覺嶽雲的錘勢越來越猛,麵色卻越來越興奮,絲毫不見疲憊之色,大感驚訝。兩旬之前,他和周淳義在麗正門前激戰。周淳義雙手用一柄八十二斤的青龍刀,已經是驚為天人了。但是眼前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孩子,手中晃著一對大錘,每個少說也有八十斤,合起來起碼一百六十斤以上,卻用得兩臂振風,虎虎生威,拐轉揮舞之間沒有片刻的慣性停頓。

  斷樓細細感受,卻沒有感到一絲真氣吐納的成分,心想:“難道他竟是沒用內功,全靠兩膀筋肉的力量,便有這般神力嗎?”定眼看去,隻見雙錘使動成風,好似兩團白影在眼前晃動,可略一停手,便可見錘頂八棱,銀光中微透殷紅,宛如一朵梅花。

  斷樓一個激靈,訝道:“小子,你這是梅花亮銀錘?”

  嶽雲見這人連接自己十數招而不落下風,雖是敵人,仍然暗自欽佩,喝道:“賊人,功夫不錯,眼力更不錯,認得小爺這八棱梅花亮銀錘嗎?”

  斷樓怎麽會不知道?千年前的兩漢之交,光武帝劉秀帶一萬部眾,在昆陽對戰新朝大司空王邑的四十二萬大軍。原本絕無得勝機會,然而就在攻城之時,忽然天降隕石落入王邑陣中,士卒死傷無數,劉秀趁機發兵闖營,又有風雷山洪助威,最終大獲全勝。後來,劉秀派人深入營中尋找,帶回了四塊葫蘆形狀的隕石。砸開外麵的石殼,內中竟是四對八塊隕鐵,一對烏金赤紅,一對銀光熠熠,一對青黃黯澤,一對镔色漆黑,都重逾百斤,堅不可摧。

  劉秀和部下細細推演,認為這是天降神兵利器,助他光複漢室。於是請來能工巧匠,將隕鐵熔化重鑄,製成金銀銅鐵八大錘,分別賜名為擂鼓甕金錘、梅花亮銀錘、八卦青銅錘和八棱镔鐵錘,贈予麾下的四名猛將:公孫陽、馬逵、李金龍和馮遷郎,並一直流傳至今。

  曆來持八大錘者,都是不世出的神將,這柄梅花亮銀錘的上一代主人,正是隋唐少年名將裴元慶。雖是數百年前人物無法比較,但斷樓看嶽雲的錘法,淩厲剛猛中又不是法度,想來就是裴元慶再世,也不過如此了,問道:“小將軍武功不錯,師父是誰?”嶽雲道:“贏了小爺這對錘,才有資格問小爺的師父!”

  說罷,半空中一錘重重落下,斷樓“呀”一聲躲開,就地上打了個滾,順勢坐在了湖邊一塊大石頭上,開腔道:“好啦,我打不過你,我們投降,你把我們抓起來吧!”

  這話一出,眾人都是一愣,嶽雲更是氣急敗壞。他少年英雄,戰場上罕逢敵手,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一個能和自己過五十招以上的人,正在興頭上,居然不打了,心中十分不悅,提起錘子指著斷樓道:“你這是做什麽?你還有餘力的吧?快起來和小爺再打!”

  旁邊姚嶽一直捏著一把汗,見狀大鬆了一口氣,連忙上去拉住道:“哎呀少將軍,你忘了元帥臨行前的囑咐了?咱們是來巡防湖禁的,不是來打架的!”

  嶽雲一愣,手中銀錘垂了下來,自責道:“姚叔說的是,是我魯莽了。”姚嶽道:“哎,少將軍也不必如此負疚,且先將他們抓回去再說!”

  趙鈞羨和尹柳一聽要抓人,又驚又惱,正想責難斷樓,卻被他一把拉到身邊,低聲道:“我們身上的錢和糧食都被跟著轎子一起沉到湖裏去了。現在當個俘虜,有吃有喝,還能歇歇腳,你看我四嫂,剛才這一番折騰,累得都睡著了。”

  眾人向凝煙望去,不禁啞然。女子懷孕之後,因為幾乎一半的氣血都要去養育胎兒,因此會多困多覺。凝煙方才確實累得不輕,一上了岸,不自覺地就倚在一塊湖石旁邊睡著了。斷樓和嶽雲打得熱鬧非凡,居然都沒有吵醒她。

  即便如此,趙鈞羨仍是不解,道:“可是,為什麽非要當俘虜呢,好好說實話不行嗎?”尹柳附和道:“就是啊,斷樓哥哥,你到底為什麽要編瞎話啊?”

  斷樓一揚頭道:“我偏不樂意說實話,就想多玩一會兒。兩位要是不樂意的話,那就得罪啦!”說罷突然雙手齊出,啪啪兩下,點住了二人背後穴道。趙鈞羨和尹柳不防備,立刻身體僵直,說不出話了。

  斷樓高聲道:“嶽將軍是吧?你看,我捉住了我的兩個同黨,算不算首告有功,寬大處理啊?”嶽雲深感不齒,一錘砸地道:“就這個人,給我綁結實點!”

  士兵們聞令上前,一人手持繩索,正要去綁凝煙,卻被斷樓一把攔住,正色道:“這人跟我們不是一夥的,是被我們搶來的。看不出來她有身孕嗎?還上什麽鐐銬!”

  那兵卒聞言躊躇,姚嶽喝道:“別聽他的,誰知道是真是假?都給我拷上!”

  嶽雲微一沉吟,一揮手道:“算了,把其他的人裝上囚車。讓她這個女子騎我的馬。”姚嶽道:“少將軍!”嶽雲道:“姚叔,你放心,有我在,他們跑不了的。”

  斷樓滿意地點點頭,道:“這還差不多。”完顏翎走到凝煙身邊,輕輕搖晃她的肩膀,柔聲道:“四嫂,醒醒,別著涼了。”

  凝煙掙開惺忪睡眼,看見完顏翎,有些不好意思道:“哎呀,我怎麽就睡著了,你們……”向四周打量一下,略感驚慌,下意識地抓住完顏翎的手,“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完顏翎笑道:“四嫂,斷樓他犯了小孩子脾氣了,想要和這些人玩一玩。你一會兒什麽都別問,什麽都別說,隻要看著就好了。”

  凝煙一臉茫然,被兩名士兵攙扶著坐上了馬背,卻見他們把斷樓等人綁了起來,正想發問,卻見斷樓嘻嘻哈哈,完顏翎伸手就縛,趙鈞羨和尹柳呆若木雞,心裏糊塗了。

  在囚車裏,尹柳和趙鈞羨說不了話,卻都是憤怒地瞪著斷樓,心中早已用盡畢生所學把他罵了千百遍。斷樓隻當看不見,轉而笑著對完顏翎說:“翎兒,咱們這半生的經曆也不算單調,可是當戰俘可是頭一會,坐囚車看風景,也是別有一番趣味啊。”

  完顏翎正色道:“斷樓,你老實告訴我,剛才中的毒,真的不要緊嗎?”

  斷樓一愣,撇過頭道:“當然不要緊啦,你怎麽會這麽問?”完顏翎道:“如果真的沒事的話,你就不要這樣了,我不喜歡。”

  斷樓輕輕咬牙,沒底氣道:“我哪樣了?又惹得你不喜歡?”完顏翎淡淡一笑,道:“你不要瞞我啦,你什麽時候瞞得住我?你心裏想的什麽,我最清楚不過了。你——不相信自己能活過這八十一天,對嗎?”

  斷樓看著完顏翎的眼睛,臉上那副吊兒郎當的神情漸漸消失了,轉而變成了憂傷和無奈,癱靠在囚車的粗木柱上,長歎一口氣:“我自己中的毒,我心裏最清楚,你又何必說出來呢?我們不是說,要快快樂樂地過完最後的日子嗎?”

  完顏翎搖搖頭:“不,你不快樂,一點都不快樂,我也不快樂。而且,這也不是最後的日子!”見斷樓眉頭微皺,知道他心口又疼了,便輕輕坐在他身邊,儂言道:“斷樓,既然現在生死未定,你何必就當做要死了看待?如果真的是最後的日子,就算你再笑、再鬧,難道會真的開心嗎?”

  斷樓悶了許久,輕輕地點點頭。完顏翎舒心一笑,用肩膀撞了撞斷樓道:“那你還不快把尹姑娘和趙少掌門的穴道解開?當心她一生氣,不帶你去嶺南治病了。還有我,陪你玩了這半天,繩子捆得我手都麻了呢!”

  斷樓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是。”雙手輕輕一掙,那浸過水的麻繩便斷裂開來。伸手扯開完顏翎的繩索,又解開了趙鈞羨和尹柳的穴道。剛一解開,尹柳憋了好久的一腳終於踹了出來,委屈罵道:“你幹嘛啊,大壞蛋、大笨蛋!”斷樓連連賠不是,趙鈞羨則抓住囚車,高喊著請嶽雲過來。

  旁邊押車的宋軍,做夢都想不到還能有這樣囂張的戰俘,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嶽雲聞聲過來,倒是不驚訝,道:“果然有些本事,剛才是你叫我嗎?”趙鈞羨點點頭,在囚車裏站起身來想要行禮,可是囚車太矮,他隻好彎著腰道:“嶽將軍啊,你聽我說,我們真的不是楊幺水匪,隻是路過的江湖人,路經此地,是要往嶺南去的。”

  嶽雲看著旁邊的斷樓,半信半疑:“真的?那你們剛才亂說什麽!”趙鈞羨恨恨地瞪了斷樓一眼,道:“嶽將軍不要管那個人,他有失心瘋,我們就是要去尋訪名醫給他治病的。”

  嶽雲道:“一會兒是,一會兒又不是,現在你們進了囚車,可就不是我說了算啦,先回軍營再說。唉對了,我記得你叫趙鈞羨,另外的你們幾個,叫什麽?”

  “這個小姑娘叫尹霓,是那個趙少掌門未過門的媳婦。我叫尹牢,她叫尹紫,是我媳婦。”趙鈞羨正想回答,卻被斷樓搶了過去。

  尹柳臉上大紅,伸腿踹了斷樓一腳:“胡說八道!胡說八道!”這兩個“胡說八道”,一個是胡說她的名字,一個是胡說她和趙鈞羨的關係。接著便是“大笨蛋”“再也不理你了”之類的話連珠炮似的丟出去。

  嶽雲可猜不到他們這些花花腸子,隻當了真,點點頭便走開了。囑咐書記官將名字記錄在冊子上,好回營報告。

  趙鈞羨方才半惱半喜,倒忘了向嶽雲解釋自己的身份了,現在才反應過來,又氣又無奈道:“斷樓,你這到底是要鬧哪樣啊?”

  斷樓看向趙鈞羨,壓低聲音道:“趙少掌門,難道你的意思是說,要告訴我和翎兒的真實身份嗎?”趙鈞羨一愣,不再說話了。

  回過頭來,見完顏翎笑著看著自己,斷樓又上來一股孩子氣,嘻嘻笑道:“他沒聽出來,就算聽出來了,也不過是罵我們一頓,就讓我再玩一會兒吧。”完顏翎搖搖頭,但卻是滿臉憋不住的笑。

  不一會兒,眾人到了軍營中。嶽雲請凝煙在單獨的營帳中休息,卻把另外四個連人帶車關了起來,囑咐衛士用心看管。

  完顏翎和斷樓不住地向凝煙擠眉弄眼,才讓她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不一會兒,嶽雲派人送來了飯食,粗茶淡飯,但是還不錯了。

  “小雲子,聽說你抓來了幾個楊幺的探子?”幾個人正在吃飯,忽然聽見外麵傳來了一個聲音,洪亮有力,正氣凜然。

  接著是嶽雲的聲音:“矛子叔,你怎麽來了,元帥呢?”

  “你爹他正在和牛大叔他們商議軍務,讓我過來看看。唉,這就是他們幾個的名字?”

  過了一會兒,帳外忽然響起了大笑聲:“傻小雲子啊,你讓人家給耍了,這名字是假的!”

  “啊?假的,這……”

  “啊什麽啊,這什麽這!你把這三個姓尹的人名字連起來讀讀,看是什麽?”那人將名冊摔在嶽雲懷裏,掀開帳子走進來,“你們幾個挺有心眼的啊,到底是做什麽的?”

  “我是……”斷樓抬頭,和進來那人四目相接,卻同時愣住了。

  這人是楊再興。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