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鐵獅和尚:議論
作者:雨闕      更新:2020-05-21 16:02      字數:4509
  “得月閣?”羊裘有些疑惑。

  趙鈞羨點點頭道:“請告訴閣主,甥男趙鈞羨有要事,請姨母來此相見一麵。”

  羊裘竟不知得月閣的李媽媽居然是趙鈞羨的姨母,乍一聽也頗為意外,看看旁邊的尹節:“青元莊天機堂遍布天下,何必要老叫花子我幫忙?”尹節躬身道:“請羊幫主見諒,天機堂極為隱秘,就是本門弟子也不全知道,現在這情形,我又不能出去,所以……”

  羊裘大悟,道:“是老叫花子冒昧了,我這就去。”趙鈞羨拱手道:“此事事關斷樓兄弟的性命,請丐幫兄弟務必護持周全。另外,今日宮內的動靜,也請探聽些消息來。”

  羊裘一點頭道:“這個自然,早就囑咐過的,兩位請放心。”

  說罷,出門走到院牆外,手伸向腰間的蛇皮袋,輕輕捏了兩下。袋中的紫金蟾覺得不舒服,咕咕地叫了幾聲,聲音不大不小,不同牯牛輕哞。

  不一會兒,牆外麵傳來三聲輕咳,接著便是三長兩短五下敲擊,正是丐幫弟子接應的暗號。從牆角狗洞中伸過來一隻髒乎乎的手,羊裘將蠟丸放在那手中,低聲道:“得月閣,代嵩山少掌門之手。”那手將蠟丸握在掌心,比一下大拇指,便伸出去不見了。

  青元莊素來以天機堂知天下事聞名,但若論到弟子之廣眾,還是要推丐幫為首。如此這般,隨處施加聯絡,便有弟子前來響應,這是其他門派萬萬做不到的,尹節和趙鈞羨雖然有所耳聞,但首次親眼所見,也是歎為觀止。

  接了青蠟丸的,是丐幫一名八袋弟子,叫做錢不散。人如其名,愛錢如命,但為人深忱有謀、忠肝義膽,因此雖然年輕,卻頗得羊裘信任,命他擔任都城丐幫弟子的頭領。

  現在他接了蠟丸,正想前去得月閣,卻覺今天的耳目安排有所不同。梅副統領帶著幾十名禁軍隨從,正在沿著皇城外牆清理閑雜人等,似乎是有大事發生。便招手叫過街邊一名六袋弟子,耳語道:“給我盯住皇城,一有異動,立刻來報!”那名弟子得令,招呼過來一幹同門,拿個破碗,蹲在皇城門口。

  周淳義雖然知道羊裘會借丐幫弟子來向外傳遞消息,無奈一來城中乞丐太多,二來分不清到底哪些是丐幫眾人。他畢竟是瞞著皇上私自行事,不敢太過於大張旗鼓,因此隻能畫好圖影下發出去,把守斷樓、完顏翎等幾個人,其他人也就不管了。

  梅副統領帶人繞城一圈之後,看見門口的眾叫花子,卻沒有去驅趕,而是徑直進了皇城。裏麵周淳義正在交代下屬一些事情,見梅副統領進來,打個招呼道:“尋梅,辛苦了。”

  雖然在禁軍花名冊上,登記的梅副統領姓名為“梅尋”,但周淳義和紀家老夫婦稱呼的時候,卻都是將這兩個字顛倒過來。至於其中的緣故,或許也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二人在禁軍中深得人心,因此平時稱呼,也就不加避諱了。

  梅尋看見周淳義兩隻手還依舊泛著青紫,若是將四指並攏起來,赫然可見便是一對嚴絲合縫的馬蹄印,問道:“這幾天忙,也沒去探望,周大哥,你的手怎麽樣了?”

  這話明明是關切之語,可仍然是幹脆利索,半句廢話也不肯多說,倒是和梅尋那沒有什麽表情的臉很相配。

  周淳義下意識地將手縮到身後,道:“沒事了,一頭畜生而已,奈何不得我,休養兩天就好了,城外的可疑之人都已經清理幹淨了?”

  梅尋點點頭,將周淳義拉到一邊,低聲問道:“不過,今日到底為何如此大張旗鼓,現在馬上就要上朝了,總可以告訴我了吧?”

  周淳義看看四周,俯在梅尋耳邊,輕聲說了兩句話。

  梅尋那不同聲色的臉上掠過一絲驚訝:“什麽時候找回來的,我怎麽不知道?”

  周淳義道:“皇上親掌禦林軍行事,就連我都不知道,更何況你了。”

  兩人正議論著,忽聽傳召太監拖著嗓子一聲尖喊:“皇上有旨,迎大金議和使者進殿!”

  話音剛落,朱紅色的麗正門緩緩打開,兩副雉鞍汗血馬開路,後麵跟著的便是撻懶、斷樓、完顏翎、凝煙還有其他的和談副使,全都盛裝正襟,緩步向殿上走去。

  周淳義看看梅尋,輕哼一聲道:“金人們還算懂規矩,咱們把他們救了出來,他們這才全體露麵。雖然像被江湖門派綁架這種事情,在大殿上將不得,但是想來他們也不敢再提什麽狂妄的條件了。”

  梅尋並不說話,盯著這群人進了大殿,裏麵趙構朗聲道:“貴使大病初愈,便願意當殿議和,足顯誠意,朕心甚歡。想來今日所談,定能讓兩國和睦修好。”

  接著傳出來撻懶的聲音:“皇帝陛下客氣了,兩國修好乃民心所向、大勢所趨,自然事到功成。”趙構道:“那是自然,來人,給眾使者賜座。”

  “謝皇帝陛下。”

  周淳義拍拍梅尋的肩膀道:“好了,和談之事就交給殿上那幫老家夥,咱們還是去皇城四周轉轉,以免再有什麽宵小之徒前來作祟。”

  梅尋答應一聲,若有所思道:“周大哥,你確定這些人是真的金國使臣?”

  周淳義的手不自然地顫抖了一下:“那還能有假,當然是真的——你怎麽突然這麽問?”

  梅尋沉吟道:“剛才最後那一聲‘謝皇帝陛下’,雖然是眾人齊喊,可卻明顯聽得出氣息渙散、內力不足,裏麵竟好像一個好手也沒有。可那個唐括巴圖魯明明內功深不可測,那個叫完顏翎的公主雖然相較不如,可也是一等一的輕功好手,怎麽喊話卻是這般有氣無力?”

  說話時虛浮還是穩健,一般人聽不出什麽區別。但習武之人卻都知道,人的內功越深,說話自然而然的便會越中氣十足,這是藏不住的。

  周淳義幹笑兩聲道:“嗐,這有什麽想不明白的?咱們那天晚上見到的,不都是一幫冒牌貨嗎?真的金國使臣,哪來的這許多高手?再說不光他們,就連那個少林寺的忘苦,不也早就跑得沒影了?皇上還大發了一頓脾氣。”

  梅尋搖搖頭:“使團第一天入京的時候,我便曾見過他們。雖未交手,但內功底子是不差的,難不成那時候他們就已經被掉包了?”

  “也許吧,誰知道呢。這禦林軍做的事情,咱們禁軍還是不要多過問的好。”

  梅尋點點頭,笑道:“也罷,想來是我多心了。哎對了,說到那天晚上的忘苦,我還有件事想問下周大哥。”

  “什麽事?”周淳義一腦門子的冷汗剛下去,立刻又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想起了那天晚上,自己偷襲忘苦不成,下意識地躲在莫梅尋身後的事情。若不是忘苦那一掌用了隔山打牛的透勁,隻怕莫梅尋已經香消玉殞了,“那個,尋梅啊,其實那時候我……我不是故意要往你身後躲的,也不是拿你擋那老和尚。我隻是……我看出了……”

  梅尋笑著搖搖頭,打斷了周淳義語無倫次的解釋:“周大哥,你不用這樣,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尋梅向來不相信這世上還能有誰,願意為了別人而丟掉自己的性命。這件事我並未放在心上,要問的也不是這個。”

  梅尋麵色如同雲淡風輕,似乎確實毫不介意。但這番話卻說得讓周淳義十分不自在,隻好輕咳兩聲道:“那……那就好。那你是想問……”

  梅尋道:“我是想問,那天晚上你用的那套爪上功夫,當真是少林龍爪手嗎?”

  周淳義硬撐道:“那當然,不然還能是什麽別的不成?”

  梅尋道:“少林龍爪手我也曾見過,可是……”

  “尋梅!”周淳義忽然拔高了嗓門,“難道你不信任我嗎?”

  梅尋還沒答話,周淳義便接著搶道:“我怎麽會騙你呢?你忘了,十年前你孤身一人流落至此,是誰收留了你?”梅尋點點頭道:“是你,周大哥。”

  “是誰在皇上麵前全力舉薦,讓你成了禁軍的一員?”

  “是你。”

  “那,又是誰讓你成為了大宋開國以來第一位女禁軍副統領?”

  “是我。”

  梅尋似笑非笑,周淳義差點被噎住,愣了半天道:“沒錯,是你,但是我一直支持你。”

  梅尋道:“周大哥,你誤會了,我怎麽會不相信你呢?隻是那套功夫我從未見過,想問一下,可是新近又修煉了什麽新的功夫嗎?”

  周淳義有些尷尬,道:“啊,對啊,就是我新練的一套功夫,就是這樣……”一邊說著,一邊深深後悔出門的時候沒有看黃曆,今天一定是諸事不宜,尤其不宜和梅尋說話。

  梅尋道:“周大哥,你的功夫遠勝於我,按理來說小妹不該多嘴。隻是練功需要循序漸進,切勿心急,不然很容易走火入魔。禁軍上下一萬多號兄弟,還等著你指揮呢。”

  這兩句話說得情真意切,頗有關懷之意,周淳義看著莫尋梅的臉,忽然心中一動,拉住梅尋的手道:“尋梅,前幾日我跟皇上提過咱倆的事,皇上說……”

  話沒說完,梅尋便將手抽出來,退後兩步道:“周大哥,你的救命之恩、提拔之義,尋梅沒齒難忘。但尋梅早已立誓,此生此世絕不會嫁給任何人。大哥你品貌一流,哪裏找不到比尋梅好得多的姑娘?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周淳義討了個沒趣,悻悻道:“哦,對了。皇上說最近禁軍疏漏之處頗多,讓我們加緊小心。”說著回過頭去,皺皺眉頭捂住心口,暗暗罵道:“這狗屁的半緣丹,還真有點疼。”

  看著周淳義離去的背影,再聽一聽大殿裏那融洽的談話。梅尋心中思量了一番,叫過旁邊一個守門的禁軍道:“去都統府告訴柴平,這幾天明鬆暗緊,死死守住各個城門,一個可疑之人也不能放出去。”

  兩個時辰之後,廷議結束。金宋兩國簽訂合約的消息,迅速傳遍了臨安城的大街小巷。

  “丐幫弟子傳來消息說,今天金國使臣全體上殿了!”

  斷樓正在收拾行李,聽見趙鈞羨闖門進來,手上的動作絲毫沒有遲緩,淡淡道:“這有什麽奇怪的,當年血鷹幫的一個無名小卒便能假扮成尹節姑娘而毫無破綻,將整個關西三派耍得團團轉。再找幾個人假扮成我們,也不是什麽難事。”

  趙鈞羨憤憤道:“兩國合約已經簽訂了,雙方以淮河為界,退守兩岸,任何一方不能擅自動兵,否則就算破壞和談,唉,你們……”見斷樓卻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趙鈞羨有些不忿道:“你倒是吱個聲啊,我說的話沒聽明白嗎?”

  斷樓緩緩道:“兩國和談是好事,還有什麽好說的?”說著,將一個包裹遞給完顏翎,道:“翎兒,這時節北地已經開始變冷了,把這兩件衣服帶上。”話語中是

  趙鈞羨氣得不知該說什麽好:“什麽和談,這可是血鷹幫啊!雖然現在還沒弄清楚他們的意圖,但一定沒安好心。就算你們不為大宋著想,那大金的國運,你們總該要關心一下吧?”

  “趙少掌門,”完顏翎猶豫了一下,“你不要再說了。現在,我們隻想安安靜靜地回家,過這最後的安生日子。至於其他的什麽事情,已經跟斷樓和我無關了。”

  “你們——”

  “趙少掌門,老和尚有一事請教,還請借一步說話。”

  趙鈞羨回頭,見忘苦站在門外,哼了一聲,揮袖摔門離開,道:“大師,什麽事?”

  忘苦輕輕搖頭道:“老衲能有什麽事,隻是想請趙少掌門不要再打擾他們二位了。”

  趙鈞羨不解道:“我知道斷樓他身受重傷,可是人生在世,就要活得無愧於天、無愧於地,青史留名。如果是我的話,反正都沒有幾天好活了,索性轟轟烈烈做一番大事業,方才不失男兒本色。”

  忘苦道:“趙少掌門有淩雲壯誌,老和尚自然佩服。但老和尚想請問趙少掌門,倘若隻有幾天壽數的人不是斷樓,也不是你,而是尹姑娘,趙少掌門又將何去何從?是想選擇陪尹姑娘走完這最後的日子,還是為了這天下大義,離她而去?”

  趙鈞羨一時語塞,沉默良久,說不出話來。

  “可是柳妹她,不是說……”

  “若是聖手尚在人世,自然皆大歡喜,但若是回天乏術,也隻能說是無緣。”忘苦歎口氣,望著窗外的明月,“鐵馬紛爭,江山之責,何其沉重,原本就不該苛責讓任何一個人來承擔。隻當他們是一對平常的江湖兒女,要走,便走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