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鐵獅和尚:前事
作者:雨闕      更新:2020-05-21 16:02      字數:5059
  “騰”的一下,完顏翎站了起來,抹抹眼睛道:“那閑不住大師,你快點給診診看!”忘苦撫須大笑,坐在床邊,給斷樓診脈。

  趙鈞羨好奇道:“完顏姑娘,你怎麽叫忘苦大師什麽‘閑不住’呢?”忘苦道:“這是幾年前的一番緣故,我本是隨口一說,翎兒反倒記住了,也算是一番奇緣吧。”

  一邊說著,一邊在斷樓的腕上搭了一會兒,道:“嗯,從脈象上來看,你的五髒雖然還未歸位,但創痛已然修複。待十二個時辰之後,再服一粒,應該就無恙了。”

  眾人都是歡喜,完顏翎長舒一口氣,坐在了斷樓身邊。斷樓伸手抹去完顏翎臉上的淚痕,溫言道:“好了翎兒,你看,閑不住大師都說沒事了。快別這樣了,哭花了臉可就不好看了。你剛才哭的時候,我這心裏可疼了。”

  “呸!不羞不臊的。”尹柳小聲嘟囔著。然而,當聽到“哭花了臉可就不好看了”這句時,驀地想起數年前,自己和斷樓的初次相逢的場景,一股悵然若失之感湧上了心頭。

  斷樓看看人群中少了凝煙,問道:“我四嫂呢?”尹節道:“哦,凝煙姑娘在隔壁歇息,她動了些胎氣,不過已經請郎中看過了,沒什麽大礙。紀老夫人正在照顧她,你放心吧。”

  “紀老夫人?”斷樓一怔,忽覺這四周的格局十分熟悉,“這家的主人,可是叫紀榭軒紀老先生?”尹節訝道:“是啊,是羊幫主將我們帶到這裏的,說是他的一位老朋友。”

  “哎呦恩公,你醒過來了?”一位老先生走了進來,清臒的臉上滿是憔悴,但望向斷樓的眼中卻掠過一絲驚喜,正是紀榭軒老先生,後麵跟著羊裘,訝道:“紀老爺子,原來你和我這位小兄弟認識啊?何不早說?”

  紀榭軒道:“哎呀,羊幫主你送恩公來的時候,他那副樣子,我那還來得及說這些。後麵又著急忙慌的,我就把這事給忘了。”

  斷樓站起身子,對著紀榭軒深揖道:“多謝紀老先生收留,救命之恩,沒齒難忘。”紀榭軒連忙上前扶住道:“哎呀恩公,你這是說得哪裏話?要不是恩公你出手相助,我紀家的祖墳到現在都不得安寧啊。現如今不過舉手之勞,哪裏值得恩公一個謝字?”

  這一番對話下來,完顏翎、尹柳、尹節和趙鈞羨也就都明白了。斷樓當年千裏追擊滾地五龍,為的就是這家紀老夫婦了。

  忘苦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因得善果,善人有善報。”

  完顏翎問道:“唉對了羊幫主,你又是怎麽和紀老先生認識的?又怎麽會到這裏來?”

  羊裘道:“嗐,這話說來可就長了,老叫花子嘴笨,不會講故事,那就長話短說了。”尹柳撇撇嘴道:“哼,長話短說,還說了這麽多廢話!”

  羊裘笑道:“尹大小姐好一張利嘴。”並不以為意,繼續道:“那是六七年前了,老皇帝和小皇帝還沒有被……嗯,反正就是大宋的都城還在汴京的時候。老皇帝趙佶說什麽,叫花子太多,有損皇家威儀,我呸!要不是他整天隻想著寫什麽鳥字,畫什麽鳥畫,去窯子裏抱著光屁股的女人睡覺,國家大事連個屁也不管,哪來的這麽多叫花子……”

  丐兒們都沒什麽文化,說話不免粗鄙了一些。尹節皺皺眉頭,尹柳鬧紅了臉,趙鈞羨輕咳兩聲,完顏翎掩口而笑,斷樓則是無奈地搖搖頭。

  羊裘卻是渾然不覺,繼續說道:“當時啊,那個周淳義還是一個小小的巡防營副官。為了討好皇帝老兒,居然在施舍給叫花子裏的粥裏下毒。我氣不過,就去找他理論,沒想到這小子武功高得很,幸虧紀老先生不嫌棄老叫花子,讓我躲在鍋台之下,不然老叫花子這條命,就拿去給野狗填肚子了。”

  紀榭軒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笑容中卻帶了一絲悲苦。

  羊裘歎口氣道:“叫花子不懂四書五經,可也知是非善惡。那日是我魯莽,在得月閣沒說清楚就跑走了。後來才想明白過來,兩位應當是受了周淳義的欺騙,隻怕已經身處險境。丐幫弟子遍布天下,唯獨皇宮之中卻是無人。還好這時候,忘苦大師奉召來給老皇帝超度,我就跟大師打了個招呼,請他幫忙留意一下。”

  斷樓恍然道:“原來如此,那真的多謝羊幫主了。”羊裘道:“唉,姑娘這樣說,可是讓老叫花子慚愧了。我也沒想到,他們居然當天晚上就下了手。直到巡防營的人都動起來了,我才察覺到不對,趕過來的時候,斷樓公子已經受傷了。”

  完顏翎思忖了一會兒,問道:“那羊幫主,你趕過來的時候,可曾見到過一個大胡子的壯漢,騎著一匹汗血馬?”羊裘搖搖頭道:“汗血馬是有一匹,但上麵坐著的可不是什麽大胡子壯漢,而是尹姑娘……我是說尹節姑娘。你說你們青元莊幹嘛都改姓成尹,這叫起來多不方便。”

  尹節道:“沒錯,你們攔住了那個梅副統領之後,我就騎上一匹馬走了,在路上遇見了羊幫主,托他將凝煙姑娘安置起來。至於另一匹馬,在我去找趙少掌門的時候倒是撞見了,可是上麵也沒有人。”

  “這個撻懶,跑到哪裏去了?”完顏翎心中疑惑,又不由得為兩國和談的前途擔憂。可是現在斷樓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還是不提為好。

  趙鈞羨點點頭道:“沒錯,說起來還真是多虧了羊幫主,要不是您的九死一生金蟾酥,周淳義隻怕還緊追不舍,不肯放過我們呢。”

  尹柳奇道:“九死一生金蟾酥?聽名字這麽好玩,是丐幫的獨門秘藥嗎?”

  羊裘臉上突然現出窘狀,撓撓油乎乎的頭發道:“那個,這個……嗐,也不是什麽獨門秘藥,老叫花子全身都是,隻是……說不得,說不得。”

  完顏翎看著羊裘滿身的汙垢,忽然噗嗤一聲,格格笑得前仰後合。尹節也明白了,別過頭去抿嘴輕笑:“羊幫主,您就別謙虛了,這等靈丹妙藥,可不就是丐幫的獨門秘傳嘛!”

  隻有趙鈞羨和尹柳還愣愣地站著,茫然不知緣故。

  大家正議論著,忽聽外麵傳來一聲輕叫,而後便是一個老婦人的聲音道:“羊幫主,羊幫主!快來把你的蟾兒收了去,怪嚇人的!”

  羊裘正有點不好意思,連忙應了一聲走出去。隻見紀老夫人正和凝煙一起站在門口,可是卻不敢走進。門口趴著一隻紫色蟾蜍,眼睛漆黑渾圓,背上生著金點,腹腔一鼓一鼓的。雖然個頭不大,聲音卻是極為洪亮,咕咕昂昂,如同牛鳴。羊裘連忙在手上套一個蛇皮袋,撈住這蟾蜍,又從另一個袋中取出幾條小蛇,塞進袋裏,蛙聲立刻停止了。

  凝煙自小便害怕蛇鼠蛙蟲一類的東西,見羊裘收進去了,這才鬆了一口氣,快步走進屋裏。斷樓和完顏翎見她氣色紅潤,想來是已無大礙了,也是十分歡喜。

  尹柳看見這隻怪蛙和一兜子的蛇,滑滑膩膩,散著一股腥味,皺皺眉道:“羊幫主啊,你這弄得都是什麽東西,又是蛇又是蛤蟆的,好惡心啊。”

  羊裘回過頭來,見眾人都在用古怪的眼神看著他,解釋道:“這寶物叫紫金蟾,別看長得醜,那可是當年莫幫主特意從萬蛇山千毒窟中捉來的,費了好大的勁呢。”

  斷樓訝道:“萬蛇山?聽聞那裏淨是毒蟲巨蟒,莫幫主為何要去那裏?”羊裘道:“那時候莫幫主還不是丐幫中人,他似乎也不願意提這一段事情,我們也就不問。不過一物降一物,曆來是蛇吞蛤蟆,這紫金蟾偏偏就是那吃蛇的蛤蟆,雖然身上也有劇毒,可金蟾吐津,卻能解天下所有的蛇毒。”

  “什麽?用蛤蟆的口水解毒?”尹柳一陣反胃。羊裘大笑道:“丐兒露宿街頭,哪裏顧得上什麽幹淨?叫花子最常被狗欺、被蛇咬,因此這便算是丐幫的寶物了。”

  “奉旨搜查欽犯,爾等速速開門!”眾人正閑談著,忽然外麵傳來急急的叫門聲。斷樓心裏一沉道:“不好!肯定是來抓我們的!”

  羊裘道:“難不成是我的紫金蟾叫聲太大,竟把他們引來了?”

  完顏翎想了想道:“那倒未必,昨晚做這一番事情,皇帝老兒肯定不知道。殺害和談使者乃是大罪,現在我們逃跑了,隻怕現在最著急的人就是周淳義了。”尹節點點頭:“完顏姑娘所言極是,他們應當隻是挨家挨戶地搜查而已,不會知道我們的所在。”

  尹柳著急叫道:“哎呀,不管是因為什麽,他們都已經找上門來了。你們還在這裏分析個鬼啊?現在到底該怎麽辦?”

  斷樓沉吟一會兒,披衣下床道:“紀老先生,我等雖然是被人誣陷,但此刻情況危急,不能拖累您一家人。我們現在就走,您……”紀榭軒搖搖頭,拉住斷樓的手道:“恩公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你現在身上有傷,貿然出去豈不是自投羅網?不過幾個上門的兵丁而已,老夫還是應付得了的。”

  “可是……”

  “快開門啊,再不開門就踹了啊!”

  忘苦想了想,起身道:“這樣吧,紀先生、紀夫人,你二位先出去應對一下。如果能打發走自然是好,如果他們硬要闖進來,我們再走也不遲。這小小院牆,想來也攔不住諸位。”

  這確實是一個萬全之策,斷樓思忖了一會兒,便同意了,加上一句道:“若是兵丁們為難二位,我一定不會袖手旁觀。”

  於是,紀榭軒和夫人換上一身好像剛剛起床的衣服,連忙趕到屋外,對著幾乎要被砸掉的門高聲應道:“來了來了,這天還沒亮透呢,總得讓人穿好衣服吧。”

  外麵的砸門聲停止了,紀榭軒拔開門栓,堆著笑對外麵道:“各位軍……”卻一下子僵住了。

  紀老夫人看見為首的那個女子,顫抖道:“尋梅,你……”

  梅副統領臉色平靜,朗聲道:“奉旨搜查欽犯,你家裏可來過什麽閑雜人等?”

  老兩口愣了許久,緩緩地搖搖頭。

  突然,紀老夫人側過身來,聲音喑啞道:“要不,你進來……搜一搜?”

  斷樓等人躲在堂屋之中,一聽這話大驚。尹柳急得跺腳道:“紀老夫人想幹什麽,要讓他們進來搜,這不是害……”完顏翎伸手捂住尹柳的嘴,低聲道:“別說話,先看看。”

  跟在梅副統領身後的人似乎聽到了什麽,抬腳正想走進去,卻被一伸手攔住了。

  梅副統領冷冷地看著紀家老兩口,道:“不必了,走!”

  說罷,袍袖一揮,扭頭便走了。隨從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既然老大都說要走了,他們也就沒必要再逗留了。

  看著梅副統領離去的身影,紀老夫婦呆呆地站了半晌,沉重地歎了口氣:“怎麽會在這裏,怎麽會……”

  “紀老夫人,你為什麽……”見老兩口回了屋裏,尹柳當即就要詰問,卻被斷樓一把拉住。

  紀夫人按捺不住,掩麵離開。紀榭軒別過頭來,滿懷歉意地對眾人做了一揖:“諸位見諒,老妻隻是心癡思念,這才失言了,失言了。

  “紀先生,”斷樓猶豫了一會兒,“您是認識梅副統領的嗎?”

  紀榭軒點點頭,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怫然道:“尋梅她,是我的外孫女。”

  眾人都是大驚,不由得看向側室供桌上的排位,供著的牌位上麵,寫著“愛女紀梅之靈位”。再看紀榭軒,似乎一瞬間又老了十歲,那樣的憔悴不堪。

  過了許久,才勉強打起精神來,對斷樓道:“恩公且在老朽這裏安心住下,天快要亮了,明天城中風聲隻會更緊,需要打探什麽消息,隻管交給我就好。”

  斷樓點點頭,想起之前曾聽過的紀家故事,大約猜到了幾分,卻也不忍多問。

  果然,就像紀老先生說的。周淳義雖然不敢明目張膽地追查,卻暗中在城各處都埋伏下了人馬,幾乎整個臨安城,都布滿了他的眼線耳目。

  “周淳義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調動巡防營的人做這種事。”

  “哪兒啊,我看十有**是血鷹幫的人。”完顏翎一邊說話,一邊從斷樓手中拿過湯藥,“我還聽說啊,今天金國議和使臣身子抱恙,暫時不見外客呢。”

  斷樓想了想道:“那就好,這說明他們還沒有抓住撻懶,還不敢輕易掀開這一篇。”

  完顏翎點點頭,打開窗戶看看外邊,向床頭取過那枚小木盒道:“來,再吃了這一粒,你的傷就好了。閑不住大師說了,你現在解了禁口,不必用水化開服用了。”

  斷樓點點頭,鼻子裏聞見半緣丹的香氣,看見完顏翎湊過來的臉頰,忽然心中一陣異樣,似乎喘不上氣,笑道:“這丹藥還真有意思,剛一聞的時候清香馥鬱,聞多了,心裏竟然有點悲傷的意思。”

  “哎呀行啦,別矯情啦。”完顏翎笑著錘了斷樓一下,“快點吃了藥把傷養好,咱們再去找那個周淳義算賬!”

  完顏翎的手剛搭到斷樓胸口,忽然心髒一震,斷樓麵色變得極為痛苦,一下子閉氣,直挺挺地躺倒在了床上。

  “斷樓,斷樓?你怎麽了!”外麵眾人聽見完顏翎的呼聲,連忙趕了進來。見斷樓臉色煞白,忘苦連忙將他扶起,使醇厚陽氣在他背後推拿了許久,斷樓才悠悠醒來。

  完顏翎幾乎要嚇出淚來,問道:“斷樓,你……剛才怎麽了?”可是她剛一碰到斷樓的肩膀,斷樓便痛得一聲悶哼,臉色又變成了一種異樣的紅色。

  忘苦百思不得其解,將半緣丹放在鼻子邊聞了一聞,忽然想起一事,急忙問道:“斷樓,我記得你早上的時候,說看見翎兒哭會心疼,是恩愛之言,還是真的心口絞痛?”

  斷樓心口仍然極為疼痛,強忍著點了點頭。

  尹柳急道:“忘苦大師,你問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心疼,這藥是不是有毒啊?”

  “半緣丹,半緣丹……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啊呀!”忘苦念叨了數遍,忽然大呼,麵色極為懊悔,“作孽作孽,是老和尚害了你們也!”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