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鐵獅和尚:脫身
作者:雨闕      更新:2020-05-21 16:02      字數:4595
  這黃袍僧人對完顏翎一點頭,走到斷樓身後,向著背後魂門穴一拍,頓時胸中一咯,一口黑血吐出,雖然未醒,麵色卻漸漸回轉過來。完顏翎又驚又喜,急忙抱起斷樓,輕輕推按背後大穴,為他疏淤療傷。

  此人正是數年前從沙吞風手禮救了斷樓一命的閑不住和尚,隻是完顏翎卻不知他便是少林寺住持,法號忘苦,因為常年不在寺中,行走江湖除惡揚善,一招獅子吼天下聞名,江湖人稱“鐵獅和尚”。

  那趙構雖然當慣了皇帝,絕不會奉迎二聖回來。但徽宗皇帝趙佶到底是他的父親,現在既然已經歸天,總還要盡一下身後孝道。可是,撻懶要求宋廷接收和談之後,才能送回趙佶的遺體。無奈,隻能秘密請來少林高僧,為先帝誦經超度。忘苦受方丈忘空之托,帶領眾弟子前來臨安。半夜聽得皇城之外異樣,便出手相助。

  莫尋梅見吼聲停了,吐口濁氣,急忙去查看手下禁軍的情況,卻是一大半都叫不醒了,另有一小部分功力尚可的,也是眼神迷離,腳下虛浮。莫尋梅惱然憤怒,一把抓起尹柳,走到周淳義旁邊,指著忘苦道:“老和尚,你把我的弟兄們怎麽樣了,我……”

  “尋梅!不得無禮。”周淳義厲聲喝住莫尋梅,轉而向忘苦道,“忘苦大師,我這副統領常年深居皇宮之內,不知道大師的威名,還望大師見諒。”

  完顏翎看見暈倒的尹柳被抓在莫尋梅手裏,下意識地看向忘苦。忘苦溫然道:“翎兒放心,有老衲在,包管你們無事。”完顏翎點點頭,卻仍是擔心地望向四周。

  忘苦回過身來,對周淳義微一合十道:“周大統領不也是常年身居皇城,竟然知道老衲的名字,老衲不勝榮幸。”

  周淳義嗬嗬笑道:“大師過譽了,晚輩雖然不在江湖,這鐵獅和尚忘苦大師的威名那也是如雷貫耳,隻是沒想到……”

  “隻是沒想到,”忘苦笑著搖搖頭,“大統領看見自己手下這麽多人被老衲所傷,居然反倒請老衲見諒。大統領的手段固然已經十分了得,這份心思卻更是讓老衲佩服得緊那。”

  忘苦話裏有話,明裏是稱讚,實際上卻是嘲諷周淳義不但手上陰險,心中更是無情。反倒是對於莫尋梅的衝口之言,大有讚賞之意。

  周淳義此時已經清醒,豈能聽不出這弦外之音?但他雖然心中惱怒,也隻得強忍怒氣。忘苦大師來路非常,少年學道紫陽山,中年金榜探花郎,老年出家少林寺,不但兼通儒釋道三家理法,武功更是天下第一。雖然從未參加唐刀大會,但便是那名震江湖的中原四大高手,也甘拜下風,自愧不如。現在即使自己和莫尋梅聯手,也是毫無勝算。

  “既然大師您這麽說,那晚輩也就不客氣了。您一招獅吼功就讓我手下的五百禁軍兄弟,死的死,傷的傷。要說手段毒辣,隻怕在下還不及大師萬分之一。難道這少林寺在金境久了,也沾染了好殺的習氣嗎?”

  忘苦輕笑兩聲道:“周大統領乃是精通武學之人,自然知道我方才這招,隻為救人,不為傷人。諸位施主雖然昏迷,但是性命決然無傷,隻需稍加調養便能完全恢複。大統領問這話,豈不是有損大內第一高手的身份?”

  此時的忘苦,雖然不似與斷樓和完顏翎初見時的那般嬉笑怒罵,但嘴毒卻絲毫不減當年,這兩句又噎得周淳義說不出話來。不生氣吧,是自己無情無義,生氣吧,那就是自己武功低微,全無眼力了。

  周淳義憋了半天,哼一聲冷笑道:“晚輩愚鈍,看不出大師手段高明,也沒想到大師還和這兩個人有交情。隻不過,他們乃是謀國弑君的奸邪之輩,皇上親自下旨要我將他們緝拿歸案,今日大師如果執意要阻攔的話,就不怕背上裏通外國的罪名嗎?”

  “緝拿歸案?我怎麽覺得大統領剛才的出招,不像是要留活路的樣子?”忘苦並不在意,侃侃答道:“大統領,我少林僧原本就是方外之人,隻知道救人,從不問為何殺人。更何況大統領你自己也說了,我少林寺現在大金境內,這‘裏通外國’四個字,又從而談起呢?”

  周淳義一下子噎住了,不知該如何回應,不由得四下張望。忘苦猜出了他的心思,朗聲道:“周大統領可是在等什麽幫手嗎?你放心吧,他們不會來的。”

  莫尋梅見這老和尚看似麵目和善,實則油嘴滑舌,三言兩語便把自己的責任推脫得幹幹淨淨,正要發作,忽而忘苦轉身朝向自己,雙手合十,道一聲“阿彌陀佛”,倒像是比對周淳義更加尊重一些。

  “這位女施主,老衲雖不認得你,但你本心地仁厚,不該和旁人同流合汙才是。”

  莫尋梅一愣,眼中掠過一絲茫然,但隨即又似下了一番狠心,捏住尹柳的後頸大穴,尹柳昏迷之中,立時臉色鐵青:“老和尚,你不要做出一副誰都能看穿的樣子。廢話少說,你是誰我不管,你要保誰我也不管,但隻要我這幫兄弟們有一個閃失,這小丫頭就別想活命!”

  忘苦笑著搖搖頭:“若要欺人,先要欺己,女施主不必如此。更何況——”忘苦轉而看向周淳義,曖然道:“周大統領,你應該也不希望老衲在這裏,把‘同流合汙’四個字講清楚吧?”

  周淳義愕然,轉而臉上堆笑道:“尋梅,大師所言極是。不論如何,我們不能傷及無辜之人,先將這位尹姑娘放回去吧。”

  “周大哥,你……”莫尋梅急得正要說話,卻被周淳義走上前來,撫住肩膀,輕聲道:“尋梅,切不可因小失大。你放心,兄弟們不會有事的。”

  莫尋梅咬咬牙,似乎極為不甘心,但仍是點點頭,拉著尹柳走到忘苦麵前,沒好氣地道:“給你!”忘苦微笑頷首道:“多謝女施主。”

  完顏翎在旁邊看得真切,忽見一個黃影閃動,驚聲叫道:“小心有詐!”

  剛說到這個“詐”字,冷不防便是砰的一聲巨響,兩條胳膊從莫尋梅左肋下伸了出來,正中忘苦小腹。隻見周淳義嘴角獰笑,臉色通紅,顯然竭盡全身之功,將拳力不絕地催送向忘苦而來。

  忘苦眉頭一皺,嘴角吐出一口淤血,但立刻頭頂冒出絲絲白煙,臉色轉為紅潤,慨然笑道:“護龍神拳,果然名不虛傳。”

  周淳義大驚失色,見忘苦袈裟中騰出一隻枯手,無聲無息地向自己揮來。下意識地向莫尋梅身後一躲,卻覺胸口一陣劇痛,哇的一聲,輕飄飄飛了出去,撞在一個立柱上,卻是轟隆巨響,背後痛不可當。

  莫尋梅呆呆地站在原地,毫發無損,不知該如何是好。忘苦輕輕一搭手,將尹柳拉了過來,輕輕放在完顏翎身邊,凜然道:“關西鐵臂大俠周侗一世豪傑,怎麽教出了你這樣一個陰險小人。若不是為了金宋和談大計,老和尚今日便殺了你。”

  “周侗?”完顏翎登時醒悟,早年前她潛伏藥王峰時,便曾聽派中弟子閑談時說過,當年關中紅門的創派祖師周侗曾經收過兩名義子,雖然都頗有天賦,但一個過於陰忱,一個為人不肖,便被逐出師門。此後,周侗心灰意懶,將紅門交由長子周列掌管,自己雲遊四方,機緣巧合之下來到湯陰,才又收了一名關門弟子,便是當今的檢校少保、武昌郡開國公、荊湖北襄陽府二路路招討使:嶽飛。

  周侗的關中紅門以拳法見長,其前身正是出自少林的翻子拳。雖然日後發揚光大、自成一派,但內功心法卻是一脈相承,無怪斷樓初時將周淳義認做成了少林門人。

  周淳義被忘苦隔山打牛的透勁傷到,臉色忽紅忽白。咬牙伸手,向懷中取出一根紙筒,向著天邊一拉,立時爆出一聲霹靂,一道綠光衝破夜幕。

  莫尋梅倏然變色。周淳義猙獰笑道:“忘苦大師,你武功再高,到底也是一個人,難道還能擋得住千軍萬馬嗎?”

  話音剛落,隻聽得四麵八方的吆喝聲、集合聲、跑步聲,似乎有上千人正在向這裏集結而來。忘苦臉色一沉:“你把巡防營調來了?”

  周淳義並不答話,隻是得意地點點頭。

  臨安雖然還沒有正式成為大宋的都城,但畢竟已是皇帝行宮所在,內中的護衛之軍絲毫不遜於當年的東京汴梁。城中護衛一共分為三重,最核心的宮城是皇帝直屬的禦林軍,外圍皇城由周淳義率領的六路禁軍拱衛,每路二千五百人,總共一萬五千人。而再外麵的京畿治安,則是由巡防營負責。

  不一會兒,上千名巡防營將四周團團圍住,中間走出一人,便是巡防營都統柴平。上前恭恭敬敬地對周淳義哈腰道:“大統領,可是這幾個宵小之人得罪了您嗎?”周淳義橫一眼道:“廢話少說,給我拿下!”

  其實按理來說,周淳義並無權調動巡防營哪怕一兵一卒,但禁軍的品級遠高於巡防營,皇上又信任他。因此,柴平趨炎附勢,便也聽從了周淳義的調派。

  眼下周淳義發話,柴平不敢有違,連忙道:“是!”正要回頭,忽然莫尋梅喊道:“小心!”嗖嗖破空之聲,周淳義略一皺眉,抓住柴平向半空中一拋。啊啊兩聲慘叫,柴平的兩瓣屁股上各中了一箭,跌落在地上,嗷嗷直叫。

  遠處響起了一陣喧鬧,眾人不由得向那邊張望。隻見兩匹汗血寶馬,上麵各載著一男一女,身上穿的正是巡防營士兵的衣服。正挽弓搭箭,向這邊飛馳而來。周淳義訝道:“你們是誰?”

  來人是趙鈞羨和尹節,他們偽裝在巡防營中,本想擒賊先擒王,不料周淳義竟然以柴平為肉盾擋住兩箭,大為憤慨。可當此情急之下,救人要緊。兩人在完顏翎身邊停下,叫道:“快上馬!”

  完顏翎看見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咬牙喊道:“大師,請您一定要保護好斷樓——還有尹姑娘!”雙臂一拋,將斷樓和尹柳丟了出去。忘苦聞言而動,輕輕將兩人接住,一躍而起翻過高牆,不知去處了。

  趙鈞羨見那身影甚是熟悉,一愣道:“那是忘苦大師?柳妹她……”尹節打斷道:“先跑出去再說!”

  完顏翎答應一聲,跳上尹節的馬背,一勒韁繩,兩馬急急掉頭,眨眼間已經衝了出去。

  周淳義惱羞成怒,一腳踢開在地上叫喚的柴平,喊道:“給我追上他們!”巡防營兵大聲響應,紛紛追了上去。然而,巡防營的戰力遠遠不如禁軍,平時處理處理地痞流氓還可以,麵對這樣的江湖高手,心裏先膽怯了幾分,叫得倒是挺響,距離卻是越來越遠。

  三人坐下是汗血寶馬,腳力本遠勝於巡防營的庸馬。可這臨安城中街巷太多,時不時就要拐個彎,再好的馬,一時也難以甩掉。趙鈞羨心裏仍掛記著尹柳,擔憂道:“柳妹她……”完顏翎道:“放心吧,尹姑娘沒事!我四嫂呢?”

  “凝煙被羊幫主帶走了,很安全。”

  “羊幫主?你們怎麽……”

  “哪裏走!”周淳義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伸出雙拳就要打來。眾人正無暇防備,忽然噅的一聲,坐下那匹汗血馬突得向後一蹄,飛尥蹶子正中周淳義雙拳。

  寶馬有靈,尹柳將它們從馬廄中解脫了出來,對於尹節、完顏翎這些與尹柳親近之人,自然便也生出親近保護之意。駿馬一踢之力可近千斤,又是釘著掌的鐵蹄,一擊之力實已超過大多數一流武林高手。

  周淳義發力追上來已經大費精神,不提防這樣兩腳,啊的一聲,落在地上,兩手紅腫,痛得直抖,張口罵道:“畜生,你也來——”

  話沒說完,忽然一個小小的東西射進了口中,順著嗓子眼便滑入了胃中,一陣惡心。抬頭一看,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丐斜躺在牆頭,翹著一隻跛腳,對自己唱個喏道:“周大統領,汴京一別,一向可好啊?”

  周淳義認出是羊裘,又驚又怒:“臭蛤蟆,又是你!你剛才喂我吃的什麽東西?”

  羊裘笑道:“這是我丐幫的獨門秘藥,喚作九死一生丹。十個吃的九個死,你要想活命的話,就給我老老實實地撤兵。不然的話,我可不會給你解藥!”

  周淳義本不信羊裘的話,但覺得喉頭間一股腥臭,兼以滑膩惡心,幾乎要嘔吐出來,還真有可能是什麽獨門秘藥。想到這裏,膽怯之心頓起,一揮手道:“停!”

  巡防營兵本就巴不得聽到這句話,這下倒是令出即從,齊刷刷地停住了。

  “周大哥!”莫尋梅看見方才這一幕,急忙從後麵追了上來,拉住周淳義的手,“你沒事吧?”周淳義搖搖頭:“沒事,他們已經跑遠了,情勢所迫,咱們就先別追了。”

  羊裘看見莫尋梅,臉色突然變得煞白,像是撞見了鬼一般,失聲道:“你是……”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