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人海茫茫:棋子
作者:雨闕      更新:2020-05-21 16:02      字數:2959
  粘罕滿麵怒容,也不答話,提起拳頭就要打兀術。旁邊的人都是文官,誰也不敢上前攔著。兀術也是暴脾氣,雖然粘罕職位比他高,但也不能白白挨了這一下,跳起身來就和粘罕廝打在了一起。

  拳怕少壯,粘罕此時已經五十多歲,哪裏是正當年輕的兀術的對手?隻一會兒就被兀術按在了地上,罵道:“你到底要幹什麽?”

  粘罕兩膀連帶著脖子都掙得通紅,卻是站不起來,隻得罵道:“幹什麽,我還想問你呢!你說,我讓人向你求援,你為什麽按兵不動?我派去北征的一萬多兵馬,在沙漠裏斷糧又斷水,回來的還不到兩千人,你說我幹什麽!”

  這一番話出來,眾人都是大驚,兀術也是一愣,手裏一鬆,被粘罕對著小腹狠狠一腳,負痛向後,斷樓腳下一滑上前扶住,對著要衝上來的粘罕一拂手道:“大元帥,息怒!”

  “哐啷”一聲,丈餘外的大殿朱門被一股疾風猛然推開,外麵的守衛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急忙衝了進來。卻見粘罕怔怔地站在殿上,提著的拳頭僵在半空中。麵前的斷扶著兀術,伸出去的一掌,卻是隔空搭在了粘罕的耳旁。

  其實對於現在的斷樓來說,這臨淵掌中的一招“微瀾長波”實在已是平平無奇,不堪大用。但女真人素來少有內家功夫之人,做夢也想不到有人能隔空禦氣出招,是而除了兀術早已見識過之外,其他人都是目瞪口呆。

  斷樓給兀術稍微推了一下氣,對粘罕微揖道:“得罪了。”

  吳乞買對衛士們揮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沒有朕的命令,誰也不許上來。”

  衛士們依令離開,關上了朱門,吳乞買道:“粘罕,你先不要激動,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粘罕被斷樓在耳邊這樣推了一掌,刮得臉頰生疼,耳朵嗡嗡作響,但也好歹讓他冷靜了下來,便跪下道:“稟皇上,臣奉旨北伐,征討遼國殘部耶律大石,因為要穿越沙漠,我就派人送信給兀術,請他派兵援送糧草。可是,兀術卻毫無動靜,致使我軍斷糧,不戰而敗,耶律大石西走。請皇上治兀術貽誤軍機之罪!”

  吳乞買大驚失色,問道:“兀術,可有此事?”兀術驚疑道:“什麽時候,我並未見過什麽送軍報的人啊。”

  粘罕怒道:“你還敢狡辯,我派出去的送信兵回來告訴我,是你親手收下了信件,這裏還有蓋著你將軍印的回執,還能有假?”

  說著,從懷裏拿出一折公文。兀術想上前去拿,卻被粘罕一把推開,交到吳乞買手上。吳乞買展開一看,公文尾部赫然印著兀術“陝西先軍元帥”的大印。

  吳乞買臉色鐵青,合上公文,陰沉道:“那耶律大石現在如何?”粘罕道:“稟皇上,那耶律大石,已經在葉密立城登基稱帝了,還自號叫什麽‘菊兒汗’,我呸!”

  撻懶早就對兀術心存不滿,見狀趁機道:“皇上,現如今鐵證如山,兀術延誤軍機,應當從嚴處置!”

  “等一下!”吳乞買正要發令,斷樓卻搶上前一步,站在禦前。

  撻懶斜眼道:“巴圖魯將軍,你雖然勘探中原有功,但北征遼國殘黨,乃是我大金第一要務,兀術拖延軍機,按律當斬。要是你想為他求情,可是要以同罪論處的!”

  斷樓並不理會撻懶,隻是對吳乞買道:“皇上,臣並非求情,隻是以為,此事另有隱情!”

  “哦,有什麽隱情?”

  “臣之前一直有一事不解,現在有了粘罕元帥這一番戰敗,終於明白了,這乃是血鷹幫的通天陰謀。”

  一聽斷樓的話,兀術恍然大悟:“對對對,皇上,臣也明白了。”

  “你閉嘴!”吳乞買大喝一聲,不禁又咳嗽了起來,喘兩口粗氣,“巴圖魯,你來說。”

  “是。”斷樓道,“臣剛才在奏折中沒有提到,其實臣之所以能離開華山,全仗四哥帶兵來相救,而四哥正是收到了一封我的求救信,才會帶兵來攻山。但奇怪的是,臣其實並沒有寫過這封信。”

  說著,從懷中將那張紙條拿了出來,呈給吳乞買。吳乞買看看,點點頭,示意斷樓繼續說下去。

  斷樓道:“在華山上時,臣以為翎兒已經死了,於是便給她立了一塊碑,上麵寫一些東西,字跡比往日要潦草些。那血鷹幫中人,正是抄去了我在碑上的字跡,偽造了這封求救信。恰好當時……不,也許不是恰好!”

  斷樓突然有些激動:“當時,長安令胡為道聽了關西遊擊將軍蒲魯渾的送信,來華山搜查宋國奸細,正好遇見了臣。結果他下山之後,便有人將這封信送到了他的手裏,他又交給蒲魯渾,蒲魯渾將軍又輾轉交到了四哥手中,才使得四哥錯失了軍機,沒有接到軍報。”

  撻懶對於這番解釋頗為不屑:“巴圖魯將軍倒是真會編故事,哪裏又這麽複雜?我看這封信說不定就是你自己寫的,咱們的四殿下重視兄弟情義,把軍情給耽擱了。”

  粘罕也不相信:“一派胡言,那我那個送信兵和軍報上的將軍印又是怎麽回事?”

  斷樓道:“大元帥您有所不知,血鷹幫中不乏奇人異士,我就曾見過他們偽裝成華山掌門和青元莊的弟子,不但容貌相同,連聲音也毫無二致。更善用毒使計、偽造文書,四哥的相貌又不是什麽秘密,假造一個兵營,偽造一個大印,一點不難。”

  再看一眼撻懶,見他滿臉嘲諷,斷樓強壓住火氣道:“撻懶將軍未見過那封求救信,但皇上看得清楚。上麵寫的是我和翎兒一同被困於華山,可我當時深信翎兒已死,怎麽會寫這種話?他們之所以這樣寫,是因為如果讓四哥知道了翎兒的死訊,盛怒之下必會上報朝廷,到時候的變故他們難以把握,所以才……”

  斷樓說著,忽然心裏砰地一動:“等等,既然翎兒並非燕常所殺,也沒有被剮臉,他們怎麽就能料定翎兒到底是死是活?

  想到這裏,不由得倒吸一口氣,脊背發涼,毛骨悚然:難道翎兒未死之事,乃至於她的行蹤,血鷹幫早就知道了?

  柳沉滄,這個他從未正麵見過的人,在隱隱的深淵裏,把大金、大宋、大遼,以及這波詭雲譎的武林天下,都玩弄於股掌之中。江湖相爭也好,朝堂議政也好,大漠烽煙也罷,似乎都成了他的棋盤。而他斷樓,無意中,成了最重要的那顆棋子,四兩撥千斤。

  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又為什麽要這樣做?轉念一想,翎兒一個人覆滅藥王峰和關中紅門兩大門派,難道也有血鷹幫參與其中?

  翎兒為了自己,接受了血鷹幫的協助?斷樓不禁又有些失落和不安。

  撻懶見斷樓愣著出神,冷冷哼一聲道:“巧言令色,我看這張紙條就是你臨時寫出來為兀術開脫的,欺君之罪,你擔得起嗎?”

  在場的另一位宗室大臣訛裏朵,是兀術的三哥,性格寬恕,與兀術素來交好,上前道:“皇上,撻懶將軍純屬臆測,巴圖魯將軍深入中原,所言應當不虛。血鷹幫不過小小一個江湖門派,居然敢如此放肆,要麽是欺我大金無人,要麽他們本身就是那遼天祚帝的殘黨。臣以為,應當立刻下令各州府,發下海捕文書,四處緝拿,以正國法天威。”

  撻懶正要再說,卻見吳乞買疲憊地揮揮手:“好了好了,不要再說了,能不能讓朕消停會兒?”

  吳乞買靠在龍椅上,看著麵前這些人,不由得想起十年前自己剛剛登基的時候,那時候的他,意氣風發,誓要保大金江山萬年永固。可現在,他變成了一個病弱的老人,大金卻是南征不順、北伐失利,就連江湖門派都來和自己作對,台下的臣子們雖然都是血脈宗親,卻是勾心鬥角,各懷鬼胎。

  吳乞買苦苦笑了兩聲,自言自語道:“看來這一世的人,終歸隻能做一世的事啊。”

  眾臣麵麵相覷,吳乞買強打精神坐直身子:“朕相信巴圖魯將軍,也相信兀術絕不會做出這等誤國之事。但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貽誤軍機是實,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著褫奪兀術元帥印,降為關西先鋒將軍,給朕把這爛攤子收拾好了,不要再出什麽亂子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