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人海茫茫:闖門
作者:雨闕      更新:2020-05-21 16:02      字數:4430
  斷樓一路狂奔而走,心裏一個念頭道:“翎兒還沒有死,她還沒有死!她就在這裏!”

  跑了不一會兒,忽見前麵一盞燈籠,隱隱映著一個白發老者,正是秦大夫。斷樓一下子跳起,越過秦大夫的頭頂,回身站在他的麵前。秦大夫見他突然出現,嚇了一跳,問道:“你這是幹什麽?”

  斷樓回過頭,雙臂一下子抓住秦大夫的肩膀道:“秦大夫,您告訴我,這個玉簪,您到底從哪裏拿到的?”

  秦大夫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見他眼神急切、語氣焦灼,便照實道:“這是我剛才路過毛女峰下院的時候,救了一個去那裏吊唁的姑娘,是她送給我的……”

  “她,她叫什麽?”斷樓聲音難掩激動。秦大夫感覺他周身也跟著劇烈地顫抖了起來,答道:“她說,她叫靈兒,不過我也不知道是哪個靈,我……”

  話還沒說完,斷樓一下子鬆開雙手,回身跑開了。秦大夫見他行事如此狂熱無端,正覺莫名其妙,忽然想來什麽,對著前麵喊道:“哎!你就這麽跑了,剪風怎麽辦?”

  斷樓好似沒有聽見一般,眨眼間就跑得沒影了。秦大夫急得直拍大腿,罵道:“這個混小子!”想了想到底不放心,折返回身,向山上走去。

  斷樓修煉襲明神掌半年,在浣風紫皇功的基礎上,又掌握了許多艱繁深奧的運氣法門。因此,盡管襲明神掌中並無輕功之講,跑起來卻自然而然地精力充沛,快過往日數倍。

  這漆黑之夜,急不擇路,一口氣竟跑到了小蒼龍嶺。斷樓停也不停,怒吼一聲,腳下一蹬騰空而起。嶺脊上的殘雪砰砰飛濺,在鉤月下映出一連串暗淡的白花,卻是不見人影。待到冰屑飄然落下,斷樓已經站在了金天宮的門口。

  斷樓稍一猶豫,正要離開,忽聽一聲厲叱:“站住,什麽人?”

  鏘的一聲,刀出鞘破夜空,疾風貼著耳朵劈砍而來。斷樓借勢後腰屈膝,左肩一沉,五指卻是迎著刀鋒直戳而上,拇指在冰冷的刀背上一彈——這是襲明神掌中的“鐵樹開花”。持刀之人立時感覺一陣微波順著手臂激蕩而來,連忙運功護心,拖刀後退。

  斷樓此時的指力已非同小可,剛才在刀上輕輕彈了這一下,竟有琅琅金玉之聲。立時,金天宮宮門大開,急急走出數十名華山弟子,手中各持火把,將二人團團圍住。斷樓抬頭看,隻見麵前一人身材高大,手持單刀,卻是秦鬆。

  秦鬆在火光下認出是斷樓,又見他一身大紅新郎袍被刮得破破爛爛,又驚又疑道:“斷樓,你怎麽到這裏來了?剪風呢?”

  斷樓本想跟他們解釋一下,卻聽他提到秋剪風,猛地攥緊雙拳,關節哢哢直響,惡狠狠道:“你們給我讓開!”

  秦鬆抬頭遙望,仍可見天下第一洞房中的一點紅光,心中一動道:“難道那個紅衣刺客傷到了剪風?斷樓師弟,剪風她怎麽樣了?”

  斷樓盯著秦鬆,見他麵色中隻有焦急,拳頭稍稍鬆了些,咬牙道:“什麽紅衣刺客,那是翎兒!”

  眾人一愣,立時大駭,驚恐地四下望望,仿佛是撞見了鬼魂。斷樓仰起頭,嘶喊道:“翎兒沒有死,她騙了我,你們都騙了我!”

  秦鬆白天見到完顏翎的時候,便覺得有些麵熟,但卻隻當她是個男子,怎麽會想到是隻和自己在戰場上遠遠打過照麵、又本該死去了的完顏翎?現在斷樓一說才恍然驚覺。

  他一時想不通這番死而複生的玄機,就算想出來,斷樓此時這般如癡如狂,隻怕也聽不進去,手中刀一緊道:“你想怎樣?”

  斷樓怒視著秦鬆,從牙縫裏迸出三個字:“讓我走。”

  “不行!”

  “為何不行?”

  “你和剪風已經行過大禮,你現在走了,將置她於何地?”

  沉默了一會兒,斷樓垂下頭,雙臂緩緩抬起:“那又與我何幹?”

  秦鬆大怒,喝道:“你……”

  話剛出口,隻見斷樓手腕倏然翻轉,一聲爆響,瞬間似乎有**道雄渾內勁從掌心外鑠而出,在空中各行其是又渾然一體,力道非常。三月正是泥土鬆動之時,霎時層層灰塵卷起籠住火把,那些圍在圈外的華山弟子被迷得難受,紛紛用袖子捂住眼睛。

  就這一晃眼的功夫,勁風戛然而止,隻聽嗤嗤細聲連響,火把熄滅,幾十名華山弟子一聲不吭,搖晃幾下,全都撲倒在地。還能站著的,便隻有秦鬆了。

  秦鬆大咳一聲,胸中釋出一口濁氣,睜眼看時,漆黑的月光下,斷樓的身形凜然立在麵前。秦鬆剛才雖然什麽都沒有看見,但也可猜到,斷樓是趁亂用了什麽隔空打穴的手法,這才瞬間放倒了這一幹弟子,倒吸一口涼氣道:“你這是什麽功夫?”

  斷樓並不回答,隻是冷冷道:“我方才手下留情,你快讓開。”

  秦鬆知道斷樓所言不虛,但他決不能陷秋剪風於“棄婦”的名聲之中,左手排雲掌,右手暮雲刀,堅定道:“絕不!”

  一個“不”字剛出口,隻聽“嗚”的一聲幽鳴,斷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下子晃到了秦鬆麵前,卻毫不見手腳有什麽動作,垂首扭曲,在黑月下如同僵屍死樹。秦鬆一駭,下意識地拍出一掌。

  剛起半式,卻感覺胸口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頓時控製不住,雙腳離地飛了出去。忽然,一隻有力的手托住了自己的後背,向後的衝力頓消,穩穩地落在了地上。秦鬆回頭,看見方羅生一臉肅然站在身後,連忙下拜。

  方羅生托住秦鬆的胳膊,擺擺手道:“鬆兒,你先退下。”

  方羅生走上前兩步,看著斷樓道:“九曲回腸,柳暗花明,枯樹逢春。若嫻告訴過我,你每晚都和剪風在蓮花峰上練功習武,沒想到,學的竟是襲明神掌。”

  斷樓直盯著方羅生道:“方師伯,翎兒沒死,你可知道嗎?”方羅生搖搖頭道:“一開始是不知道的,但現在知道了。”

  “既然如此,那……”

  “既然如此——”方羅生聲音陡然提高,“隻怕就更不能讓你走了。”

  斷樓微微一怔:“你說什麽?”

  方羅生道:“我剛剛接到你大哥楊再興的飛鴿傳書,藥王峰已經成了空山,數千弟子不知去向,消息也被封鎖了,想來關中紅門的情形也是一樣。據尹莊主的消息說,就在事發前幾天,有一名紅衣公子進了藥王峰。”

  不必說,那人自然便是完顏翎了,斷樓想來,定是翎兒誤以為自己已死,去到兩派尋仇。至於具體情形,他不得而知,也無心去猜,隻是一轉念想到翎兒趕來華山,見到的竟然是自己和別人成婚,會是何等悲苦,心中不由得更加心急如焚。

  見方羅生一定要攔著自己,斷樓厲聲道:“方師伯,得罪了!”雙臂一揮,霎時胸腔中氤氳股股熱氣,向方羅生疾衝過去。方羅生冷笑道:“好,我一直想親自會一會襲明神掌,尹莊主我不好動手,那就你來吧。”

  話雖如此說,可是方羅生眼見斷樓隻一招,就擊敗自己了最得意的首座弟子。此時合身撞來,知道是襲明神掌中的“飛蛾撲火”,實是半點也不敢鬆懈。於是凝神運氣,一手從背後遊至左肋,一手在半空中攬起一片環風,雙掌交匯於胸前,立時嗚嗚寒氣。漆黑中,直似是兩條蛟龍在陰雲中翻飛舒嘯。

  就這一下起手的功夫,斷樓已經衝至麵前。電光火石之間,四掌推出呼嘯聲起,霎時如同烈風幹雲,火蟄龍鱗,隻撞了一下,兩人都不由得一聲大喝,被激突的力道反撲了回去。斷樓退後兩步,方羅生退後三步,方才站定。

  一步之差,卻是高下立判。

  方羅生額頭冷汗直流,他身為華山掌門,自詡除了四絕之外,天下罕有敵手,剛才這一招“暮雲葬龍”更是威震江湖十幾年,五嶽門派中僅次於趙懷遠的“天陽劍”,今日居然在斷樓——這個半年前還不放在他眼中的毛頭小子的手裏,落了下風。

  方羅生不敢相信,正要再進招,卻聽一個沉著的聲音道:“才半年的時間,就將我的襲明神掌練到了第九式,真是不簡單啊。”

  三人都是一驚,看宮門後,尹笑仇踱著步子走了出來。方羅生和秦鬆都微揖道:“尹莊主!”斷樓戒懼地運起雙掌,卻又緩緩放下。

  他自知雖然學了襲明神掌,但還遠未到精深熟練的地步。此時麵對尹笑仇,別說還未學全,就是學全了剩下的四式,也絕不是對手。

  斷樓看著尹笑仇,見他麵色平靜,拱手道:“尹莊主,我自知偷學襲明神掌,乃是犯了青元莊大忌。當時我是為了給翎兒報仇,顧不得那麽許多,現在,我已知翎兒未死,就一定要見她一麵。那之後,您要廢了我的武功也好,折斷我的雙手雙腳也好,斷樓絕無怨言。”

  尹笑仇看著斷樓坦然的眼神,微微一笑道:“青元莊祖訓,襲明神掌不能傳給下任莊主以外的任何人,可是卻沒有說,禁止旁人自學吧。你如此聰明,還能想不到?”

  斷樓聞言一愣,他初學之時,確實用這番思慮來寬慰過自己,不想竟是真的。

  “樓兒,我今天來,原本不是要因為此事罰你什麽。”尹笑仇看斷樓想要說話,擺擺手製止了他,“你可知道,我之所以來參加你的婚禮,乃是受柳兒所托?”

  斷樓搖搖頭,尹笑仇道:“初時我見你昏迷之中,與秋姑娘那般舉止,以為你是個朝三暮四的薄情之人,還將柳兒帶走。前幾日聽說你要成婚,柳兒傷心難過,一定要讓我來看看,你到底是什麽樣的一個人。”

  斷樓欲言又止,尹笑仇繼續道:“是我看錯了,你今晚之舉,可謂至情至性,若是平日,我尹老牛定然佩服,可是——”

  尹笑仇的聲音陡然嚴厲,“男兒在世,豈能隻顧私情?秋姑娘對你恩重如山,你又已經和她成婚,那麽不管她有什麽不好,你都不能舍下她,這是為夫之責。不然的話,和那些始亂終棄、寡恩鮮恥之人,又有什麽區別?”

  斷樓苦苦笑道:“所以,您也是要攔著我?”尹笑仇點點頭道:“不錯,我知你並非不念恩義之人,希望你好自為之。”

  斷樓麵色冰冷:“讓您失望了,斷樓就是這樣一個人。”

  尹笑仇臉色一變,背在身後的手伸了出來,低聲道:“那你就得從我手下衝過去!”

  “晚輩萬萬不敢,還請尹莊主……”

  “你學了前九式,我就也用前九式對付你。”說罷,也不待斷樓回話,尹笑仇一手在空中寰圈,另一手從耳後直向前推去。斷樓認得,這是第一式“投石問路”,若是爆裂開來,便是躲無可躲。一咬牙,運足十分的功力,咆哮一聲,也是一招“投石問路”,推掌而出。

  雖然招式相同,但內功威力卻是天壤之別。半空中兩股氣塊相遇,一邊是滾石流沙,另一邊卻是泰山天崩之勢,宛如巨獸一般將對手吞沒,霎時黯然無聲。

  斷樓未及躲閃,便是一聲爆裂,撲麵而來的團風將斷樓重重地擊飛出數丈之外,喀喇喇撞開院後的祠堂門,脊背狠狠地撞在了生鐵的供桌上,劇痛無比,幾乎暈厥過去。供桌上的墨玉雙劍被這樣一震,啷鐺一聲,掉在了地上。

  斷樓知道尹笑仇這一招並未留哪怕半分的餘地,若不是自己有浣風紫皇功護體,又抵消了一部分的掌力,隻怕此時已經經脈盡斷了。

  可是,什麽都不能阻止他去找完顏翎,哪怕是被打個半死,他也要爬著去。斷樓手抓住桌沿,一咬牙挺身而起,撿起墨玉雙劍,踉踉蹌蹌地向宮門口走去。

  尹笑仇麵色依然冰冷,方羅生看著斷樓,卻不禁動容道:“你這又是何苦……”

  斷樓大咳出一口淤血,挺直腰背,拔劍出鞘,凜然道:“尹莊主,您說的沒錯,斷樓已經注定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可是翎兒……我已經負了她一次,決不能再負她一生。”

  尹笑仇道:“好,那你就……”

  “師父,不好了,不好了!”一個華山弟子氣喘籲籲地跑了上來。方羅生見他滿身血汙,嚇道:“怎麽回事?”

  那弟子跪下道:“是金兵,金兵來攻山,已經到落雁峰下了!”

  話音剛落,沉重的號角升起,驚醒了整個華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