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殘月如鉤:錯人
作者:雨闕      更新:2020-05-21 16:02      字數:3041
  “靈兒?”秦大夫心裏又念叨了幾遍,他自然不知道是哪個“翎”字,隻覺得竟和斷樓之前定親的那個姑娘名字同音,真可也算是巧合。

  是巧合嗎?自然不是,這個姑娘就是完顏翎,也不知是蒼天憫人,還是造物弄人。

  “這心藥啊,天下除了自己,誰也調不出來。”秦大夫看著完顏翎憔悴的臉龐,油然而生一種老人對孩子的疼惜之情,溫言道:“緣分啊,生死啊,都是由天定,強求不來。孩子啊,你還是得看開一點啊。”

  完顏翎搖搖頭道:“天定什麽的,我從來都不信,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辦。”

  秦大夫對這種年輕人的執拗感到無可奈何,便道:“這人走了以後啊,都是要喝下孟婆湯的,前世的事情都丟得一幹二淨。你在這裏空自傷心,說不定人家又入凡世,花前月下,難道你還要去和人家爭不成?”

  秦大夫認定了是完顏翎的心上人去世了,因此說出這一番話來安慰。其實這哪是安慰,旁人聽來簡直是雪上加霜。卻不想這一個“爭”字,正觸動了完顏翎最敏感的那根心弦。

  完顏翎輕輕一笑,像是自嘲,又像是無奈,但終歸化成了一份倔強。

  “是啊,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又有什麽好爭的呢?”完顏翎覺得腿似乎恢複了,便站起身,也將秦大夫扶起來道:“老人家,您家住哪兒?天這麽晚了,我送您回去吧。”

  秦大夫見完顏翎麵色釋然,以為自己的話起了作用,笑道:“我?不用。我家就在附近,而且我走了這麽多年,從來就沒有摔過跤,比你強多了啊。”

  完顏翎點點頭道:“也好,我正好還有些事情要去處理。”從懷裏取出一個精巧的檀木盒子,遞到秦大夫手上道:“您救了我,我身上也沒什麽東西,這個給您吧。”

  秦大夫想要推開,完顏翎卻道:“您就收下吧。就像您說的,要走,就幹幹淨淨地走,我也不想再帶著它了。”

  秦大夫不太明白這話的意思。借著夕陽西下的最後一點餘暉,打開檀木盒,可見一支潔白無瑕的玉簪,一看便是不俗之物。

  太陽奮盡全力最後一躍,暮色立時籠罩了天空。秦大夫一恍惚,抬頭一看,那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不禁好氣又好笑道:“現在的姑娘家家,都沒個定性。”想了想,看這支簪子實在是漂亮,心道:“也罷,就拿這個給那臭丫頭當禮物吧。”

  此時,送新人的隊伍也到了蓮花峰的腳下,按照華山派的規矩,眾人就此散去了。兩人沿著小路走到洞口,斷樓輕輕挑開秋剪風的蓋頭。見洞中燭火通明,兩人相視一笑,一同走了進去。

  秋剪風看著洞外的天空,自言自語道:“今晚的天色真不太好,沒有星星,就連月亮都彎成這個樣子。”斷樓笑道:“今天是三月三,又不是十五,哪來的什麽圓月亮?”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桌上的酒壺,慢慢斟了兩杯,端到秋剪風麵前。

  秋剪風接過玉杯,笑道:“也是!”她夙願成真,不會因為這一點小事就打攪心情。兩人就此飲下這一杯合巹酒,秋剪風道:“斷樓,從今天起,咱們就是夫妻了,我有一個心願,你可能幫我實現?”

  斷樓點點頭道:“莫說一個,就是一萬個,我也必定做到。”秋剪風笑道:“不要那麽多,這半年來恍然如夢,我要你為咱們這大婚之夜作一首詞,就現在。”

  這突如其來的要求,斷樓一愣道:“現在?這沒著沒落的,怎麽作?你當我是讀詩書讀傻了的酸秀才不成?”

  秋剪風搖搖頭道:“什麽酸秀才,我嫁的可是一位文武雙全的少年英雄,怎麽能被這點事情難住呢?我不管,就要你作。”

  斷樓無奈,看看這周圍,隻好硬著頭皮亂吟道:“蓮花半載沉浮,人醉紅燭深處。歸夢羅帳裏,卻惱夜聲簌簌。風住,風住,雲外月逐星路。”

  秋剪風給氣笑了,捶打著斷樓的肩膀道:“你這也太不用心了吧,簡直就是打油詩嘛。”斷樓捉住她的手道:“是你讓我作的,現在又來怪我?”

  兩人笑鬧一番,斷樓見燈光掩映之下,秋剪風丹唇明眸,嬌美無限,不禁心中一蕩,向那唇上探去。秋剪風的心噗通噗通直跳,

  “臭丫頭,出來!”兩人嚇了一跳,同時退後,斷樓撫著胸口道:“誰啊?”

  秋剪風想了想,喜道:“是秦大夫!”連忙跑了出去,卻見秦大夫正站在小路口,上前道:“秦大夫,白天怎麽找您都不在,怎麽現在找到這裏來了?”

  秦大夫眼睛一瞪道:“怎麽。不想讓我來啊?那我走。”說著,揮袖抽身就要走,秋剪風連忙拉住他,笑著道:“您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

  秦大夫看著秋剪風的臉,笑道:“臭丫頭,心滿意足了?”

  秋剪風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道:“多謝秦大夫成全。”卻見秦大夫遞過來一個精巧的檀木盒子,訝道:“這是?”

  “你的賀禮,你別誤會,這是我在路邊撿的,可不是我買的啊。”秦大夫板著臉,眼裏卻是滿滿的寵愛。

  秋剪風點點頭,抹抹眼睛道:“撿的好,我不也是您撿來的嘛。”

  秦大夫甩甩手道:“行了,別哭哭啼啼的,像什麽樣子,我走了。”說著,頭也不回地就沿著小路下山去了。秋剪風道:“您路上小心!”

  “還用不著你操心!”聲音漸漸遠了。

  秋剪風滿心歡喜地回到洞中,斷樓問道:“秦大夫怎麽來了?”秋剪風扁扁嘴道:“來給我送賀禮,你看——”將盒子打開,向裏一看,臉卻刷一下子變得煞白,啪的一聲扣上盒子,背在了身後。

  斷樓正想走過來,看見秋剪風如此驚惶,問道:“不是讓我看嗎?藏起來幹什麽。”秋剪風慌忙搖搖頭道:“不不不,這個東西不好,你還是別看了。”

  斷樓更加奇怪,略帶責備道:“剪風,秦大夫對你我都有恩,不管怎麽說這都是他老人家的一番心意,怎麽能說不好呢?我來看看。”

  斷樓剛一伸出手,秋剪風卻像見了鬼一下向後跳開,嘴裏隻是胡亂地道:“不不,不是的,你相信我,你不要看,你……”

  “哢噠”一聲,小小的檀木盒從那雙顫抖的手裏脫落,掉在地上,滾出來一支潔白的玉簪。幢幢燭影下,那隻白鳳顯出一種異樣的美感。

  斷樓的眼神僵住了,俯下身將玉簪拾起來,拈在指尖:“這是……”

  秋剪風兩隻手不知道該放在哪裏,強作鎮定道:“隻是樣式一樣吧。聽說長安城就有一家琢玉坊,那裏的……”

  “隻是樣式一樣?”斷樓重重地打斷了秋剪風,一笑道:“那可真是巧了,這一支的鳳尾上,怎麽也刻著一個‘翎’字呢?”

  “刻著‘翎’字?”秋剪風驚嚇地捂住了嘴:“怎麽會,哦——那是因為,是因為……”

  “因為——”斷樓低聲道:“這玉簪上麵,從來就沒有什麽字。”

  秋剪風似乎被雷劈了一般,恐懼地看著斷樓。

  “你!我……”

  “這隻玉簪,不是和翎兒一起下葬了嗎?”斷樓緩緩站起身:“剪風,你告訴我,翎兒真的死了嗎?”

  他的語氣平靜溫和,攥著玉簪的手卻暴著青筋,秋剪風呆呆地搖搖頭,又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麽。

  “秋姑娘!”斷樓一聲大吼,秋剪風嚇得一顫,抬頭看著斷樓。

  “翎兒真的死了嗎?”

  沒有回答。

  “秋剪風!”

  “我不知道!”秋剪風突然捂住自己的眼睛,聲嘶力竭地喊道:“我……我不知道,我沒看清她的臉……我,我……”

  斷樓疾步走上前,一把抓住秋剪風的手腕道:“你說什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秋剪風抬起頭,看著斷樓的眼睛:那些愛意、柔情,都已經蕩然無存,仿佛又回到了他初次醒來時的樣子,如同淬過鋼刀的死水。

  秋剪風麻木地笑了一下,嘴唇翕動。

  “斷樓,對不起,我騙了你。”

  斷樓鐵鉗般的五指慢慢鬆開了,看著麵前的秋剪風,呆滯地一邊搖頭,一邊向後退著。忽然一聲大吼,向著洞外狂奔出去。

  秋剪風看著斷樓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全身一陣無力,跌坐在了那張她夢中的紅榻上。淚眼模糊中,她仿佛看到,自己構築了許久的殿堂,就在一瞬間,轟然崩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