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星河微寒:訂婚
作者:雨闕      更新:2020-05-21 16:02      字數:5488
  第二天一早,斷樓朦朦朧朧中聽見西嶽廟的金鍾聲,昏昏然轉醒,一睜開眼睛,卻感覺腦後一陣嗡嗡亂響,胃中一陣翻江倒海,便又閉上眼睛躺了下去,過了好一會兒,才稍稍有所緩解。剛要撐起身子,卻感覺身上似乎壓著什麽一樣,低頭一看,竟是秋剪風埋頭趴在自己的懷裏。

  “秋姑娘,你……”斷樓有些張皇,伸手扶住秋剪風的胳膊,想將她推開,卻感覺手上一陣粘稠濕潤,抬掌一看,一片鮮血。

  斷樓的酒一下子化作冷汗流了出來,霎時清醒。再看秋剪風,上身素白的衣衫已經大半被染成鮮紅,臉色慘白,口目緊閉,肩膀下被刺穿了一個圓形的傷口,血液還在汩汩地向外流著。身邊滾落一杆銀槍,槍尖殷紅,躺倒在對麵的楊再興尚未清醒,鼾聲如雷。

  他此時也來不及想太多,眼見秋剪風傷勢極重,急忙點住秋剪風的秉風、曲垣、天宗三處大穴,讓血流的速度稍微緩一些。隨後撕下一塊衣襟,簡單地包紮了一下後,將秋剪風橫抱起來,起身踹了楊再興一腳道:“快走了!”也不管他醒沒醒,徑自狂奔出洞外。

  斷樓心中焦急,腳下飛快輕功如風,又擔心過於顛簸讓傷口開裂,於是兩條胳膊像澆了鐵一樣紋絲不動,不一會兒就到了金天宮,看見孟若嫻正在門口等待。

  孟若嫻一看兩人全身血跡,嚇了一跳道:剪風這是怎麽了?”斷樓道:“先別說這些,師姑,快去請大夫!”說著便撞開孟若嫻,衝進了宮內。

  斷樓在這金天宮住了半年,可是這半年裏他除了半夜去蓮花峰之外,幾乎足不出戶,就隻認得祠堂等幾處明顯的位置。一時找不到別的地方安置,便將秋剪風帶回了自己的屋子。

  過了一會兒,孟若嫻帶著一個須發盡白的老頭趕了過來,正是秦大夫,方羅生也跟了過來。秦大夫放下藥箱,查看了下傷口,又診了診脈,便去打開藥箱。斷樓急切問道:“秦大夫,秋姑娘她怎麽樣?”

  秦大夫道:“哦,這是刀槍傷,應該是昨天夜裏,被尖錐槍頭一類的東西刺傷的。”

  “昨天夜裏?”方羅生皺眉道:“傷口還在一直流血,怎麽會是昨夜受的傷?”

  孟若嫻白了他一眼道:“你是大夫還是人家是大夫啊?”秦大夫道:“掌門有所不知,剪風中槍的地方血脈極多,因此……”

  斷樓急忙打斷道:“哎呀秦大夫,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傷勢怎麽樣,好治嗎?”

  秦大夫瞪了斷樓一眼道:“有我在,你擔心什麽?”從藥箱裏取出一小瓶藥膏,塞到斷樓手裏道:“我先給剪風清洗傷口,日後你就用這個藥粉,子時一次,午時一次,每次兩錢,用熱水調成膏,給剪風上藥。”

  斷樓一愣道:“我來?”秦大夫道:“不然我來啊?我很忙的!”也不再理睬誰,坐下身給秋剪風處理傷口。

  “斷樓!”楊再興突然推門走了進來,急道:“我剛醒過來,聽說秋姑娘受傷了,過來看看。”

  秦大夫頭也不抬道:“吵吵什麽?病人需要靜養,都給我出去!”

  秦大夫在華山雖然沒有什麽職級,但資曆極老,又醫術高超,上上下下無不敬重。他這樣一句,方羅生和孟若嫻也不敢再說什麽,便帶著眾人除去了。

  出門之後,方羅生問道:“斷樓師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斷樓這一夜宿醉之後,已經記不清昨晚發生了什麽了。但依稀還記得,昨晚自己和楊再興醉怒之下相互廝鬥,自己磕在石壁上暈了過去,失去意識之前,楊再興似乎在拿槍刺自己。再想想早晨醒來時的情景,黯然道:“昨晚我和大哥因為一些事情起了爭執,情急之下動了手,我暈了過去。秋姑娘……應該是為了保護我,被大哥刺傷了。”

  楊再興訝道:“什麽,是我刺傷了秋姑娘?我怎麽不記得了?”孟若嫻眼睛一瞪道:“你們兩個人都喝得爛醉,能記得什麽?”斷樓搖搖頭道:“這不怪大哥,都怪我。”

  孟若嫻道:“當然怪你啦。”看著斷樓道:“師侄啊,不是我說你。剪風可是個好孩子,除了你之外,我還從來沒見過她對誰這麽好過,她對你什麽心思,你難道真的看不出來嗎?可是你呢,總是對人家冷冰冰的,你到底是什麽意思嘛!”

  斷樓聽著孟若嫻這一番說教,心裏也不是滋味。他點點頭,又搖搖頭,正要說話,孟若嫻便打斷道:“我知道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人,總是想著你的翎兒姑娘。可她到底已經走了半年了,你還能一輩子為她守活寡不成?”

  方羅生皺皺眉頭道:“胡說八道,什麽守活寡?”孟若嫻道:“反正就是那個意思。”

  幾人正說著話,秦鬆匆匆趕了過來,才對方羅生和孟若嫻行了禮道:“師父、師娘,聽說剪風受傷了,我來看看。”方羅生點點頭道:“就在裏麵,去吧!”

  秦鬆謝過,正要進門,碰見秦大夫正好出門,秦鬆輕道一聲:“爹。”便進了門。秦大夫冷著臉,走到斷樓麵前道:“好好照顧,要是死了,我可救不活!”說罷,也不待斷樓問什麽話,拂袖離開了。

  楊再興悟道:“原來秦鬆兄弟,是秦大夫的兒子啊。”

  “哪裏啊,秦大夫無兒無女,秦鬆是他撿來的孩子,喂米湯長大的,從小就跟著一起行醫。後來因為被濟世堂排擠,找到他的老朋友也就是你的外公,當了華山派的大夫。”孟若嫻想了想,又道:“對了,剪風也是秦大夫收留來的,那時候長安城鬧饑荒,剪風的父母都餓死了。秦大夫正好去外地行醫,看她可憐,就給帶回華山來了。”

  “可我看著他們好像也不是很親呢?”

  “嗐,秦大夫就這脾氣,怪老頭一個,越是心疼的人,嘴上越狠……”

  斷樓在一旁,也無心聽他們討論這些家長裏短,隻是緊緊的攥著手裏的藥瓶。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秋剪風醒了過來,覺得肩膀上還有些痛,胳膊似乎被什麽壓著。扭頭一看,燭影中斷樓正趴在自己的床邊,不禁笑了,輕輕推一下道:“斷樓?”

  斷樓倏然起身,看見秋剪風的笑臉,又驚又喜道:“你醒了?”

  秋剪風笑著點點頭,訕訕道:“這幾天……一直是你在照顧我嗎?”

  斷樓一愣,驀然想自己當初重傷後剛剛醒過來的時候,也是如此問的秋剪風。再看看秋剪風的傷口,慌忙解釋道:“秋姑娘你別誤會,我上藥的時候,都是……”卻見秋剪風笑著搖搖頭,便把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秋剪風她眼色晶瑩,輕聲道:“其實,那天晚上,我是偷偷跟著楊大哥上了山,一直躲在洞外,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斷樓早就猜到,但卻不知該如何回應,便道:“秋姑娘,你的傷還沒有全好,先好好休息,這些話以後再說。”

  秋剪風執拗地搖搖頭,撐著坐起身道:“不,這些話我以前說不出口,可是這樣從死裏走過來一遭之後,還有什麽說不出口的呢?”

  斷樓默然道:“秋姑娘,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我……”

  “我以前不明白,你為什麽會對翎兒姑娘那般念念不忘,現在,我明白了。”秋剪風眼中映著溫暖的燭光,顯得分外動人,喃喃道:“我知道,你忘不了翎兒姑娘,我也不強求你忘掉她。或許,如果你真的忘了她的話,我還不一定這麽喜歡你了。”

  秋剪風一邊說著,一邊輕輕地拉住了斷樓的手。她感覺到這隻寬厚的手微微一顫,卻沒有要抽開的意思,便繼續道:“但是,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當你的翎兒。她和你一起走過了七年。那麽接下來的七年、十七年、七十年,都讓我來陪著你,好嗎?”

  聽著秋剪風的話,斷樓不禁百感交集,開口道:“秋姑娘,我……”

  秋剪風妙目眨動,輕輕搖頭道:“還叫我秋姑娘?”

  斷樓看著眼前這張嫣然笑臉,心中一熱,叫一聲:“剪風。”一下子緊緊地抱住了秋剪風。

  忽然哐啷一聲,門被推開了,楊再興一下子撞了進來,身後還站著滿臉喜色的孟若嫻和一臉不快的方羅生。

  秋剪風看見,慌忙,紅著臉嗔道:“好啊,你們在偷聽?”

  楊再興連忙道:“沒有沒有,主要是方掌門,在背後突然出現,嚇了我一跳……那個,我們能進來嗎?都快急死了。”

  見自己這個大哥如此不會編瞎話,斷樓哭笑不得道:“你們這不是已經進來了嘛。”

  楊再興撓撓頭,隨後正色道:“秋姑娘,楊某失手刺傷了你,在這裏跟你賠個不是。”說著就要下拜,秋剪風連忙道:“楊大哥不必如此,無心失手,何錯之有。再說,要不是你這一下,我和斷樓也不會……”說到這裏,轉過了頭,不好意思再說了。

  孟若嫻見狀,拍手喜道:“我就說嘛,你們兩個早就該在一起。既然話都說開了,那我看不如就擇日把喜事辦了吧。”

  方羅生搖搖頭道:“這不妥。”孟若嫻道:“人家都郎情妾意了,你還想怎樣?”

  方羅生道:“這婚姻乃是大事,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三書六禮一樣不可少。現在雲師妹都還沒在,怎麽能如此隨便呢?”

  孟若嫻一心想撮合斷樓和秋剪風,心急之下把這事給忘了,正在為難。斷樓起身道:“師伯、師姑,你們放心。我明天就給母親寫信,告知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也把我和剪風的婚事跟她稟告一下,請她帶我義母一起來華山,不要被別人知道。”

  孟若嫻道:“對啊,我華山派的飛鴿最靈,別說是關外,就是西域昆侖也能送到。”

  這樣一說,眾人都是同意。秋剪風似乎有什麽心事,但仍是笑著點了點頭。

  第二天,斷樓去廚房拿來了飯食,回到屋裏,卻見秋剪風已經下了床,正坐在桌子前整理什麽,急道:“剪風,你怎麽起來了?”

  秋剪風抬頭笑道:“哎呀,你看你這屋子,都亂成什麽樣了。我就躺了一天,實在是受不了啦,給你收拾一下。”

  斷樓確實不太擅長整理家居,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也不是很亂吧?”秋剪風指著床頭下一個羊皮的包裹道:“那個裏是什麽啊,我怕有你的什麽貴重東西,沒敢動。”

  斷樓順著秋剪風指的方向一看,那是自己和完顏翎離開建康時帶出來的包裹。至於裏麵的東西,在嵩山丟了一些,又在青元莊添了一些,也不記得具體有什麽了,便道:“好了,不用你操心啦,我自己會收拾的。先吃飯,然後躺下好好休息。”秋剪風笑著點點頭。

  如此休養了半個月之後,秋剪風的傷勢漸漸痊愈。這一天,楊再興檢閱完手下兄弟們的練習成果,正想去找斷樓,卻見秋剪風手裏捧著一隻鴿子,正快步地跑著。楊再興道:“秋姑娘,急急忙忙地這是要去哪?”秋剪風道:“飛鴿傳書回來了,是雲師姑的信!”

  “真的?”

  兩人急忙去找到斷樓,他這幾天等得也甚是忐忑,見來了信,急忙拆開來看:

  “吾兒斷樓覽:

  翎兒之殤已知,然逝者已矣,生者有情,吾兒當珍之重之,切勿再留遺恨。為娘已動身來秦,然良辰吉日不可錯縱,若其時為娘為到,可以墨玄雙劍供之,便如同高堂。”

  讀完信,斷樓有些奇怪,自言自語道:“我本來以為,母親會反對。”

  秋剪風臉色有些難看,問道:“怎麽,你希望她反對嗎?”斷樓連忙道:“不是的,隻是,這樣說話的口氣,不太像母親的習慣,她平日裏,都是叫我。”秋剪風道:“那你的意思是,這封信是偽造的?”

  斷樓想了想道:“不會的,母親的筆跡,我是認得的。”他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母親素來瞞著自己許多事情,也不再特別在意,信中那句“切勿再留遺恨”更是刺激到了他,便將母親的意思轉告給了方羅生和孟若嫻。

  孟若嫻自是不勝之喜,趕緊請道士合生辰、算日子,定於三月三日大婚。華山已經許久沒有過喜事了,於是上上下下立時都忙碌了起來。

  不過方羅生的心情近日來卻不是很好,主要倒不是因為秋剪風,而是他已經向藥王峰和關中紅門各派出了兩撥人馬,代替楊再興轉達嶽飛連結河朔的戰略,卻是始終未見回信。今日在外圍的弟子們又來報,說胡為道安插在華山周圍的那些暗樁,竟然一夜之間都撤走了。

  思來想去,他還是將楊再興請了過來,將這番異動如實相告。

  楊再興沒想到會有如此變故,兩人商討了半天,也猜不出這胡為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思忖了一會兒之後,楊再興道:“方掌門,既然現在外麵的監視都已經撤了。我想我還是即刻動身,親自去一趟藥王峰和關中紅門,看一下到底是怎麽回事。不然,耽誤了連結河朔的計劃,我可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方羅生道:“方某也是這個意思,隻不過明日就是斷樓和剪風的大婚,你這個當大哥的不在,那怎麽行呢?”

  “軍情緊急,容不得耽擱了,而且……”楊再興沉吟道:“我也問過斷樓,他對於現在兩國交戰的態度還不是很明確,這件事情還是不要告訴他了。如果他問起來,方掌門隻需說我是有緊急軍情即可,其他的也不必多言。”

  方羅生點點頭道:“這個楊將軍放心,我自會留意。斷樓畢竟為大金效力那麽多年,要他這麽快就轉變立場,確實是難了些。不過,他現在既然已經要和剪風成婚,以我華山派的態度,他以後就算不助將軍一臂之力,想來也絕不會與我們為難。”楊再興道:“如此最好。”

  於是,楊再興也沒有去找斷樓,趁著夜色,快馬出山去了。

  行到日出時分,到得一個村落,卻見屋舍儼然,與一般的村莊並無兩樣。隻是周圍的村民,來來往往卻都是女真人的服飾。

  楊再興想起方羅生曾說過,他將受騙遷來此處的女真部族都集中安置在了一處地方,想來便是這裏了。如此處理自然是妥當,隻是對於楊再興來說,此處在地圖上未有標識,倒有些不認路了。

  於是走著走著,到得一處茶棚,見一個身穿紅衣的女子正在飲茶,體態瀟然,儀表甚是不俗,便上前道:“勞駕問下這位姑娘,可知藥王峰怎麽走嗎?”

  那紅衣女子抬頭看了楊再興一眼,又低下頭,輕搖著茶杯道:“由此一直向西,到得第一個村鎮之後,便有藥王峰的堂口了。”

  楊再興見這女子麵色清冷,說話更是冷淡,似是有什麽心事。他倒也不在乎,拱手道:“多謝姑娘。”揚鞭正要離開,那女子卻問道:“將軍從華山來,我看這幾日華山派的人進進出出忙忙碌碌,可是有什麽喜事嗎?”

  這人雖然和自己素不相識,但楊再興巴不得和所有人都分享自己的喜悅,便欣然道:“是啊,明天便是我兄弟斷樓成親的日子,隻可惜我還有急事,不能留下來喝喜酒了。”

  那女子手中的茶杯一晃,抬頭顫道:“你說什麽?”

  破曉的晨光中,她頭上一支穿雲白鳳的玉簪微微閃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