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烈烈沙場:軍糧
作者:雨闕      更新:2020-05-21 16:02      字數:4482
  斷樓答應一聲,看看完顏翎,問道:“可還好?”完顏翎點點頭道:“沒問題。”

  於是斷樓鬆開完顏翎,二人從鬆樹上附身躍下,伸手抓住兩根枯藤飛蕩出數丈遠,腳尖先、腳掌隨、腳跟後,輕輕落在兩匹戰馬上。阿裏見二人已經入陣,便兵分兩路,一路廝殺前來相迎,一路向陣外開路,同時命隨行中氣量大的人長吹號角,眾軍撤退。

  也不知是因為群龍無首還是怎樣,宋軍居然並不阻攔,任憑金軍衝開缺口逃竄,隻是略微追了幾裏路,便也鳴金收兵了。

  但粘罕並不放心,隻恐有詐,便派蒲魯渾帶領先鋒軍撒出去二十裏刺探,確定無事之後,才算略微定下神,找了一處易守難攻之地安下營寨。說是安營,實際上軍帳營房物資全都落在了戰場上,隻能隨便砍幾根樹枝,支起一塊羊皮毯子,勉強算作軍帳。

  隨後清點部下,五萬軍之中隻剩下兩萬,其他的要麽戰死、要麽逃跑,更損失戰馬一萬多匹,輜重糧草不計其數。軍中士氣低迷,連營中盡是怨聲載道。隻有斷樓當年訓練出來的四路親軍的分部,還算安靜一點。

  斷樓和完顏翎來到粘罕的帳中,蒲魯渾也將尹柳和凝煙送了過來。凝煙看著眼前這慘烈的軍中景象,嚇得額頭上滲出細細的汗水,麵色慘白。她隻是嵩山侍女,一輩子也沒見過什麽廝殺場麵,今日初次來到軍中,又是如此戰敗後的慘烈景象,如何不怕。至於尹柳,她雖然生於武學世家,但自小被父母保護得嚴嚴實實,別說死人傷人,連殺雞殺豬都不讓她看,論到見過的場麵,隻怕還不如凝煙。

  兩人不知所措,緊緊手拉著手,跟著蒲魯渾也來到粘罕帳中。完顏翎走上前,先問候凝煙安好,又看了看尹柳,確實沒有受傷。尹柳看著完顏翎,臉上的血汙和塵垢都沒有洗淨,長長的頭發沾染了煙塵,鬆鬆地披在腦後,卻是談笑自若,神采奕然,心中驚奇道:“她一個女子,看到這樣的場麵,怎麽一點都不害怕呢?”不由得對完顏翎多了一分畏懼。

  斷樓向粘罕介紹尹柳和凝煙的來曆。大金自從占領北國江山以來,朝野上下都十分注重對漢家文化的學習。青元莊千年威名,在大金皇室麵前也是叫得響的,粘罕更是素來敬重,隻是沒有機會親自上門拜訪。聽說尹柳就是現任青元莊莊主的女兒,也是十分恭敬。至於凝煙,既然是公主和忒母勃極烈的救命恩人,那自然更加不能虧待。便吩咐下去,安排上好帳房打掃幹淨,讓二位居住。

  凝煙和尹柳還沒從慘烈的軍中景象中反應過來,隻能連連點頭,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便任由安排。斷樓看兩人似乎有所不適,便讓蒲魯渾先帶兩人下去休息了。

  粘罕看看兩人柔弱的背影,笑道:“漢家女子就是沒出息,這點小場麵就嚇傻了。巴圖魯兄弟,怎麽樣?這看來看去,還是咱們公主殿下好吧。”

  完顏翎取來陶盆清水,將臉上擦洗幹淨,對粘罕道:“粘罕大叔,你還好意思說是小場麵?我可聽說了,你這次帶了五萬人,居然被一萬宋軍就這麽圍住了,還損失了這麽多人,這是小場麵嗎?”

  其實粘罕是國相完顏撒改的長子,而撒改與阿骨打則是從弟嫡兄的關係,都是世祖完顏劾裏缽的兒子,因此細算起來,粘罕應當是完顏翎的哥哥。隻是他年齡長出完顏翎許多,便一直任由完顏翎“大叔”這般叫了。此時粘罕位高權重,若是旁人,斷然不敢如此指摘他的戰敗,但完顏翎這般孩子說法,粘罕卻是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一時之間倒有些尷尬。

  斷樓見場麵有些冷,便道:“也不能怪元帥,這次的宋將實在是勇猛,不但治軍嚴明,而且武力勇猛,我和翎兒聯手都對付不過。”粘罕哼道:“什麽治軍有方,要是真的治軍有方,他們就該乘勝追擊,可是我看他們壓根就沒那意思,看來也不過如此!”說著,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麽事情,問道:“說到治軍有方,我倒想起一件事來。巴圖魯兄弟,你是咱們大金最會練兵的人啊。黃天蕩大戰之後,我本來向陛下上書說,要把你調回去再練兵。可是兀術說什麽,把你們派到中原去有什麽公幹,不知道你們在哪裏。我問他你們是去做什麽,他也不告訴我。你們這到底是幹什麽來了?又怎麽會認識方才那兩位姑娘?”

  斷樓和完顏翎相對望了一眼。他二人雖然涉入朝政不深,但也知道,雖然“劉豫為帝,以漢治漢”的計策是撻懶所鮮,但最終促成皇帝答應此事的卻是粘罕和高慶裔,因此他是支持這一戰略的。兩人不太懂朝局紛爭,也懶得去判斷,行止隨心,全憑好惡。粘罕雖然平日對兩人也不錯,但到底遠不如兀術親切,因此既然兀術反對此事,那兩人秘訪齊地民情之事就不能告訴粘罕。因此,斷樓答道:“我們是奉了四哥的軍令,前來中原探訪漢家武學的,以便日後能為我軍所用。”

  粘罕眼中露出疑惑,顯然不太理解這個詭異差事的含義。他心思縝密,完顏翎擔心被看出破綻,便補充道:“是啊,本來我們也覺得這個差事太過無聊,但這一路走來,還真的收獲不少。粘罕大叔你看,今天是不是多虧了斷樓哥哥訓練出來的那一批親軍做先鋒,要不是他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衝出重圍呢。可見以江湖武學訓練軍中將士,那是極有成效的。”

  這樣說來,倒還能讓粘罕信服。趁熱打鐵,完顏翎和斷樓便將這三個多月一路走來的見聞和風土人情都大略地談了一下,從黃天蕩戰沙吞風開始,一直講到新白虎莊、閑不住大師、嵩山密室、函穀關、青元莊,又說到將金匱玉碟到底還是丟在了嵩山,粘罕大笑道:“好在你已經成年,皇室中人都認得你,不然要是沒了這東西,恐怕還真回不了家了呢。”

  斷樓道:“元帥,這些都是小事。我和翎兒之所以一路西行,是因為得到消息,除了嵩山之外,關西各大派還將集結在華山,對陛下遷徙到中原各地的女真族人進行屠戮。”

  粘罕沉吟道:“當時在嵩山的時候,消息還沒放出去,族人受騙情有可原。但現在,皇上已經明發詔書布告天下,應該不會有人相信了吧。”

  完顏翎道:“粘罕大叔,你常在軍中,不知道這些江湖手段。登封隻不過是幾千年前的夏朝的舊城,就能引來數百女真部族。華山臨近長安,曆朝曆代多有建都在那裏的地方,雖然現在大齊已立,但這消息要向西傳到這裏還要很久,哪裏有這些江湖幫派口耳相傳來得快?更何況,你安知這些前來傳召的人,不會半路被劫走?”

  粘罕神色凝重,起身踱步道:“這是件大事,消息可確實嗎?”斷樓道:“前幾日我們路過一個村落,親眼所見。聽一位老婆婆說,那裏原本有一些遷徙過去的女真族人定居,後來被一群黑衣人強行劫持走了,打的就是大齊要在長安定都的名頭。其他的漢人分不清真假,便也都四散逃難去了。”

  粘罕重重地拍下桌子道:“哼!先太祖當年在位時,要我們不論女真人蒙古人,還是契丹人漢人,都要一而視之,不得分三六九等。他們可倒好,我們不害漢人,他們倒反過來害我部族!是哪幾個門派?我帶兵去滅了他們!”

  斷樓正要回答,忽然營帳外傳來陣陣哭喊哀求之聲,連帶著士兵連聲的叱罵和鞭打。完顏翎皺皺眉頭,問道:“粘罕大叔,這外麵是在做什麽?”

  粘罕起身道:“應該是都帶來了,出去看看吧。”完顏翎和斷樓便跟了出來,隻見營帳空地前,被用粗粗的繩索捆來了上百男女老少,看服飾都是漢人打扮,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斷樓心中一緊道:“元帥,這是做什麽?”

  粘罕頭也不回,淡淡道:“這些都是之前路經各州府抓來的漢人,本來是打算讓他們做奴隸的,可現在軍糧物資都不夠了,你說用來做什麽?”

  粘罕平靜地說出這兩句話,斷樓頓時麵無人色,完顏翎踉蹌著跌坐在地上。凝煙和尹柳也被這外麵的喧鬧聲引了出來,一臉疑惑地看著這些人。尹柳看見完顏翎的表現,不知道是什麽把她嚇成這個樣子。

  斷樓冷汗涔涔冒出,眼中充滿了恐懼。粘罕扭過頭瞥了一眼完顏翎道:“公主千金之軀,還是不要見這等場麵了吧。來人,扶公主進去休息!”

  “等一下!”斷樓長弧了一口氣,站到粘罕麵前道:“元帥,不如把這些人都交給我吧。”

  粘罕看著斷樓道:“兄弟,你應該知道,這些兩腳羊可不是可以隨便分發的賞賜。你莫不是於心不忍,想放了他們?”斷樓道:“哪裏,隻是在我看來,這些人活著比死了有用。”

  粘罕道:“哦,怎麽說?”

  斷樓道:“我方才已經和元帥說過。那些武林門派之所以要引誘我女真族人屠戮,無非是想把咱們族人趕出去,留下漢人。咱們現在要是……那豈不更讓那些門派震怒,到時候場麵就更不好收拾了?”

  粘罕看起來略有遲疑,斷樓繼續道:“依我看,不如把這些人交給我,我帶著他們,當成人質,去華山將那些被關押的族人們都換出來,這不是皆大歡喜嗎?”

  粘罕想了想,正要說話,斷樓急忙道:“軍糧的事情,元帥不要擔心。我們一路從東邊來,就在離此處不過幾十裏的地方就有一處村落。現在正是秋收之時,可那裏的村民都因為盜賊侵擾逃走了,留下幾十畝田地沒收,足夠這兩萬人吃的了。”扭頭對完顏翎道:“翎兒,你跟大元帥說,是不是?”

  完顏翎看看斷樓,勉強撐起身子道:“是啊,我看至少夠這些人吃一個月了。反正你們也是要往東走對不對,囤一些糧食,再等走到一個州府,也不會太遠了。”

  粘罕看著完顏翎,斷樓道:“粘罕大哥,你是從小看著翎兒長大的。她雖然頑皮,但從來不會說謊話啊,放心,我們不會騙你的。”

  粘罕想了想,高聲道:“蒲魯渾?”蒲魯渾應聲過來,還不等粘罕開口,蒲魯渾便道:“大元帥放心,我和阿裏大哥剛才正是從東邊過來,經過了巴圖魯將軍所說的那個地方,確實是有一片良田,足夠大軍開火了。”粘罕眼睛一瞪,喝道:“既然如此,為何不早報?”蒲魯渾跪下道:“是末將情急之下忘了,還請大元帥恕罪。”

  斷樓看了蒲魯渾一眼,喉嚨動了一動,沒有說話。反而轉過身對粘罕道:“大元帥,事不宜遲,我和翎兒想現在就上路。”粘罕道:“公主也還要跟著去嗎?”斷樓笑道:“是啊,我總拿不定主意,還得翎兒多多幫助我呢。”

  不用說,凝煙和尹柳也自然要跟著。粘罕便命人給準備了一些存放得住的幹糧帶上,用三根大粗繩索捆住這批漢人,讓蒲魯渾帶著一小隊人跟隨,護送四人離開了。

  走出數裏後,看看後麵無人跟來。斷樓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安撫完顏翎道:“好了翎兒,沒事了。”完顏翎點點頭,但手卻還在不住地顫抖。

  凝煙也猜到了幾分,隻有尹柳仍是茫然,還有些不樂意道:“本來還以為能好好吃一頓飯呢,結果這麽快就走了。對了斷樓哥哥,剛才那個大胡子大叔說什麽兩腳羊,是什麽啊?”

  斷樓看著尹柳天真無邪的眼神,實在不忍說出口,便沒有搭理,轉而道:“蒲魯渾將軍,方才多謝你為我圓話,不然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蒲魯渾拱手道:“將軍客氣了。我連同此番前來的這幾位兄弟在內,都是將軍親自訓練出來的。將軍當日的教誨至今不敢忘卻。不受外將之命,不做陣前逃兵,不搶平民財物,更何況殘害平民性命?”完顏翎道:“隻是此番回去,恐怕將軍要收到責難了。”蒲魯渾道:“哪裏的話,大元帥讓我送將軍一程,可又沒說送到哪裏,我就幹脆多在外麵溜達幾天,等大元帥氣消了,再回去也不遲。”

  幾人一路閑談,也不敢走太慢或是停下來,便一直走到天色昏暗,見到了一個村舍。蒲魯渾道:“這個村落,我們東來時曾經來過,這批人裏也有一些是從這裏搶來的,將軍就在此地做個了斷吧。末將先行告退!”斷樓點點頭,魯渾便帶兵離開了。

  斷樓看看四下無人,便停住馬,對被捆住的眾人道:“你們可以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