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鋒芒初試:長嘯
作者:雨闕      更新:2020-05-21 16:02      字數:4943
  何路通將凝煙帶到書院大門外,看看四下無人,便在大將軍柏前站定。回頭看看凝煙,見她仍是麵色冷淡,恨得牙根癢癢,真想一掌劈死她。可是現在還不清楚惠岸和尚的底細,他方才看起來不過小試身手,真要全力一戰,自己還未必招架得住,便耐住性子道:“凝煙,你要想讓那兩人活,我接下來的問話你得如實回答。”

  凝煙點點頭,何路通問道:“你剛才和那惠岸和尚咬耳朵,都說了些什麽?”凝煙道:“何副掌門不怕他知道的、怕他知道的,我都已經說了,不知道您問的是哪些?”何路通咬牙道:“好,算我奈何不了你。但你要就此發誓,今日有關惠岸和尚,你所見的一切事情,絕對不能對外吐露半個字。不然,你今天都別想把那個石凳挪開!”

  他雖然不了解斷樓的內功,但總知道修煉之時必須要保證空氣通暢,不然身體燥熱性命難保,便想用二人的性命來要挾。可是凝煙絲毫不懂武學,哪裏知道練功什麽的凶險?剛才之所以暫時不進地牢送飯,也不過是完顏翎的囑咐,至於原因卻並未深究。剛才見何路通用石凳堵住天窗,還以為他是想將斷樓和完顏翎憋死,可這地牢中空間並不小,足夠二人呼吸之用,就算堵一天又能如何?因此何路通這番威脅,她是半點沒聽懂,表情毫無波瀾,甚至還覺得有些好笑。

  何路通等了半天,凝煙卻是一個字也不說,如意算盤落了空,怒火中燒,臉色愈發陰沉道:“賤人,我還管不了你了……”

  話沒說完,凝煙眼睛一瞪,啪啪兩聲脆響,甩手在何路通臉上打了兩下。

  凝煙平日別說打人,連罵人的話也不曾說一句,眾所周知的性情溫和。這次突然動手,而且幹脆利索,何路通竟是毫無防備,被凝煙左右開弓,兩邊各賞了一個巴掌印,捧著臉直發呆,嘴唇一會兒青一會兒紫——他縱橫江湖罕逢敵手,今天卻被一個小姑娘打了,腦子直發懵,全然不知所措。凝煙個子本就比何路通高一些,這副場景,一時之間像極了長姐教訓弟弟,幸好旁邊沒人,不然何路通這副掌門的臉可就丟盡了。

  過了好一會兒,何路通才反應過來,暴跳如雷,口中亂叫道:“好啊好啊,我不給你點顏色看看,我就不當這個副掌門了!”右手一揚,抬掌便要向凝煙肩膀上拍去。

  剛一抬手,忽然聽見一聲爆響,聲大如雷,瞬間把他拽回了剛才與惠岸交手的那一瞬間,嚇得手裏一哆嗦,停了下來。二人都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緊接著便是連綿不絕的長嘯聲起,直引得風聲簌簌,柏葉紛紛落下。凝煙沒有內功可以抵禦,感覺兩耳似乎被陣陣微波裹挾,腦中嗡嗡亂響,五髒六腑一起攪動,頭暈惡心,連忙伸手堵住耳朵,倚著牆慢慢坐下。

  何路通大驚,心想這惠岸和尚莫非有千裏眼,怎麽自己剛要對凝煙動手就發來長嘯威逼?他內功深厚,還不至於受傷,可也是鼓膜陣痛。難道這小和尚還沒有走,還是說他竟能在數裏之外將嘯聲送來?想到此不禁心中大駭,連忙對著天喊道:“惠岸師父,我服你了!我服你了!我以後絕不會再對她動手了。”嘯聲並未停止,何路通以為是自己的話不能讓惠岸信服,連忙拔腿跑出了書院。

  其實何路通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世上哪裏有人真的有千裏眼?這嘯聲自然是斷樓發出來的。他原本一直攻不破這最後一關,被何路通隨手堵住天窗,空間完全封閉,再被他不斷外放的氣息攪動,如此這般來回反噬,竟是內外合力,無意**同打開了他全身各處的穴道,使得體內體外暢通無阻、渾然一體,內力充而不盈,便不由得縱聲長嘯,將丹田之中的清濁二氣傾瀉而出,遠送數裏,且如海浪翻湧,所到之處全都激蕩起來。

  今天乃是趙懷遠閉關最後一日,此時他正靜坐調息,忽然一陣長嘯傳來,大為驚異。細細一聽,隻覺這聲音忽高忽低、忽快忽慢,旋律多變不可捉摸,時而虎嘯龍吟威風凜凜,時而馬嘶猿啼肅殺悚然,偶爾又像犬吠驢叫那樣聒噪不安。但漸漸的,音色激濁揚清,宛如鳳鳴玉碎一般清越嘹亮,而且氣量絲毫不減,一浪高過一浪,頗有碎裂風雲、激蕩寰宇之感。

  趙懷遠雖然年歲已高,但畢竟是習武之人,遇到此等不俗的內力,不由得好勝心起,要跟他分個勝負。便也將丹田中氣息一提,高聲長吼,他練的是純正的少陽功夫,胸中滿是天罡正氣,發出的嘯聲也是氣勢如虹、波瀾壯闊,雖然音調沒有變化,但遠比斷樓要醇厚雄渾得多,而且連綿不絕,鋪天蓋地、氣吞沙河。這兩陣聲音交疊在一起,一時誰也壓不過誰,直引得這嵩山穀中走獸四下奔走、百鳥高飛長鳴。

  大約過了兩炷香的功夫,那鳳鳴聲越來越輕柔,氣息也愈發舒緩,似乎是漸漸落了下風。可就在這若有若無之際,卻突然迸出石破天驚的一聲,瞬間將另一邊的聲音壓製住,之後便戛然而止,不再出聲。趙懷遠也收了氣,心中歡喜道:“這想必是羨兒的內功又進境了一大步,真的是遠遠勝過我當年。有了這等內力,稍加上一些招式的輔助,便可以漸臻一流高手的境地了。等晚上我父子二人出關,我可要好好誇誇他。隻是這內力並非純陽正宗,應當是和他當年在青元莊過得那段日子有關。”想到這裏,不由得念及這多年來對兒子的虧欠,心中一動,竟是暗自垂淚。

  他父子二人雖說同時閉關,但是由於功力層次不同,為防止相互打擾,因此除了吃飯休息之外,修煉之時並不在同一處,而是分別處於兩室。要是趙鈞羨知道父親如此誇讚自己,定是激動無比,可是他也不知道這嘯聲是從哪裏來的,斷樓更是對於他父子之間的事情半點也不知道。

  他初時周身燥熱無比,這一陣長嘯過後,覺得四肢的真氣漸漸回流到丹田之中,冰火消化,水乳交融,感覺腹中溫暖,周身清爽,仿佛一條條清泉溪水在血管中緩緩流淌,暢快至極。這才領悟了“巨燥則不盈”的含義,想起當年冷畫山那句“在被窩裏練功”,原來並非戲言。

  “喂,別在那裏坐著了,快過來幫幫我,快被你震聾了!”斷樓睜開眼睛一看,隻見完顏翎坐在麵前,兩手還緊緊地堵著耳朵,眼睛迷迷懵懵地轉著,身子也晃來晃去,幾乎要躺倒在地,顯然是被剛才那陣嘯聲震得不輕。斷樓一陣歉意,連忙上前,拿開完顏翎的兩手,細細地幫她推拿按摩,以防氣血不暢。

  完顏翎感覺到他雙手溫暖,且沒有一絲汗水,知道他攻破了大關,內功已成,心中自然歡喜,一邊揉著耳朵一邊問道:“剛才到底是怎麽回事?何路通堵上了天窗口,我還以為你要因為氣息不暢,經脈俱斷了呢,差點要嚇死我了。”斷樓笑道:“原來是他,這樣算起來,倒是他幫了我一個大忙了……”

  斷樓正要講述一番,忽然鐵門吱呀一聲開了,凝煙手裏提著飯籃,匆匆走了進來,問道:“斷樓公子,翎兒,你們沒事吧?”完顏翎喜道:“我們沒事,凝煙姐姐,你總算肯跟我們說話了啊。”凝煙臉一紅,斷樓道:“翎兒!”意思她不要這樣說話。

  完顏翎嘻嘻笑了,她見凝煙獨自一人返回,神色正常,知道何路通並沒有難為她,便開個小玩笑,但心中仍是好奇,問道:“凝煙姐姐,那個臭矮子沒怎麽樣吧?你放心,斷樓神功練成了,等我們找個機會,好好抽他兩巴掌給姐姐出氣。”斷樓道:“什麽神功啊,我這隻是內力增長而已,能不能穩勝何路通,我也不確定。但是凝煙姐這兩巴掌,我是一定要打的。”

  凝煙什麽話也不說,悶頭坐下來,過了一會兒,突然噗嗤一聲,半像是哭半像是笑道:“不用了,我剛才已經打過了。”

  這一下子,兩人都“啊”了一聲。完顏翎拉過凝煙的手道:“姐姐你說什麽?你真的把臭矮子給打了?”凝煙點點頭道:“嗯,就是……兩巴掌。”完顏翎喜笑顏開,拍手道:“好啊好啊,就該這樣,打得漂亮,真是……哎喲!”她剛才被斷樓的嘯聲震得眼昏腦漲,這興奮之下一晃腦袋,不由得有些頭暈,斷樓扶住她道:“別亂動。”

  凝煙回想起剛才,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突然打了那兩下,心裏既痛快又驚慌,在兩人麵前還有些窘迫,半捂著臉岔開話題道:“好了別說我了,翎兒你剛才說什麽斷樓公子練成神功了?難道剛才那陣聲音是他發出來的嗎?天窗上的石凳又是怎麽回事?”

  斷樓道:“這話說來就長了。”便將自己方才練功那九死一生的經曆說了一番,完顏翎時不時添油加醋地插幾句嘴,凝煙雖然不懂武功,但也覺得凶險非常。講畢,斷樓歎口氣道:“口訣中說的是‘巨燥’,才能打通全身經絡,進而讓氣息充而不盈、綿綿不絕。單靠內功的流動根本就不可能達成,需要封閉的外部環境加以輔助才行。我早該想到的,都怪我,一心就想著將軍柏的故事,學三將軍內火外逼,其實這世上哪有這般巧事,能有內功恰好和三棵樹一一對應的?”

  凝煙道:“好事多磨,這也算是一番奇遇,還是恭喜斷樓公子了。”斷樓謝過。完顏翎眼珠一轉,對凝煙道:“凝煙姐姐,斷樓練成這功夫之後,以後行走江湖就不用怕了,也能保護好身邊的人,你說好不好?”凝煙不知道她這話什麽意思,便隨口“嗯”了一聲。完顏翎笑著繼續道:“那這樣的話,你跟我們一起逃出去好不好?”

  她這話一說,斷樓和凝煙都愣了一下。完顏翎回身道:“怎麽,你不願意帶上凝煙姐姐?”斷樓搖搖頭道:“當然不是,凝煙姐對我有救命之恩,如若同行,我必然全力護她周全,隻是……”一邊說著一邊看向凝煙,顯然是詢問她的意思。

  凝煙輕咬著嘴唇,沉默了一會兒,抬頭道:“我跟你們走!”聲音雖然不大,但卻聽得出十分的堅決。

  完顏翎笑靨如花,眼中放出興奮的光芒,喜道:“這就對了嘛!”斷樓卻沉吟了一會兒道:“這地牢可以由凝煙姐放我們出去,可是地牢之外還有嵩山弟子的重重警戒,晝夜不停,還有何路通那個家夥,隻怕要出去也有些難。”

  完顏翎道:“這個不難。”轉頭對凝煙道:“凝煙姐姐,我記得你說過,趙老頭每次出關,都要舉辦一個全門派的大宴,一是犒勞,二是檢查閉關這段時間派中的情況,三是傳授弟子自己新悟出的武功,每回都要鬧到很晚,是不是?”凝煙道:“確實如此,今天就是掌門出關的日子。這回他和少掌門一起修煉,宴會應當比以往還要熱鬧些。采買的人一大早就出門了,到了下午就該我們忙起來了。”

  斷樓悟道:“你是要趁他們大宴的時候,偷偷溜走?”完顏翎道:“這麽好的機會,不用白不用嘛。”斷樓笑道:“好啊,原來你早就做好打算了,連我都不告訴。”完顏翎得意地揚起嘴角道:“哼,你整天就知道練功,這些事情可不就得我操心了嗎?幸好你功夫練成了,不然咱們就算出去了,早晚還得給抓回來。”其實完顏翎這幾日也是十分焦急,如果斷樓不能在今天之前練成,再想逃出去就難了,可是她深知欲速則不達,更何況練功還有走火入魔的危險,因此半點也沒有催促斷樓,隻是自己在心裏暗暗盤算。

  凝煙道:“應該可以,到時候整個門派都會去參加,隻有一些零星的守衛。我就趁大家吃飯喝酒差不多的時候,借口說來給你們送飯,到時候趁亂逃出去就可以了。”

  斷樓突然想起了什麽,問道:“凝煙姐,還有一件事想問一下你。我們被抓進來的時候,身邊原本有一對黑白雙劍。聽翎兒說,是被少掌門拿走了,你可知道在哪裏?”

  這兩把劍雖然被何路通等人說是華山之物,斷樓也是半信半疑。可這畢竟是母親交給自己的,還是要拿回去才好。凝煙想了想道:“這個我不太清楚,待我問問白露。她們護衛少掌門左右,應該知道。”斷樓道:“那就有勞凝煙姐了。”凝煙點點頭道:“不妨事的。”三人又推演了幾遍,斷樓和完顏翎吃過飯,凝煙便離開了。

  斷樓養精蓄銳,偶爾對空打兩拳兩掌熱熱身,自覺與以往大為不同。下午的時候,便聽見外麵來來往往,似乎是從書院中搬走許多桌椅板凳。到了晚上,周圍再無一人,隻遠遠的似乎有喧鬧吆喝,應當是大宴開始了。過了大概兩個時辰,吵嚷聲漸漸小了下去,隻聽見外麵吱呀一聲門響,傳來凝煙的輕輕問話:“斷樓公子,翎兒?”

  完顏翎連忙答應,凝煙將飯盒放在地上,用機括打開了牢門和鐵欄,帶著二人輕手輕腳地走出地牢。他倆從小都是在野地裏騎馬射獵長大的,這不見天日近一個月,一出來幾乎有些找不著東西南北,深深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完顏翎更是興奮地滿院子撒氣了歡,差點就把逃跑的事情給甩在腦後。

  斷樓謝過凝煙,凝煙道:“斷樓公子,我問過白露,她說少掌門很喜歡那兩把劍,片刻不離身,所以沒辦法拿出來。”斷樓深感遺憾,但轉念一想,趙鈞羨也是名門正派的少年英俠,必然會善待這對寶劍,以後還有機會再討要回去,便拉住瘋跑的完顏翎道:“好了翎兒,有勁用在路上吧,我們趕緊出去。”完顏翎遺憾道:“唉,我還想好好看看那三棵將軍柏呢,隻能等下次了。”

  三人正要離開,突然聽見牆外高聲道:“少掌門,您喝醉了,我們還是扶您回去休息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