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三將軍柏:僧人
作者:雨闕      更新:2020-05-21 16:02      字數:4979
  何路通說話有些結巴,幹咳兩聲道:“你……你是說,少林寺長老,鐵獅和尚忘苦大師?”僧人並不說話,微微頷首,算是回應。何路通臉上一陣白一陣紅,連忙笑道:“哎呀呀,這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嗎?少林嵩山乃是近鄰,世代交好,小師父何不早說,不知忘苦大師現在何處?”

  僧人道:“師伯已經先行回寺了,還請何副掌門告知實情,小僧好回去複命。”何路通擺手道:“絕無此事,絕無此事。且不說我嵩山派絕不會和血鷹幫勾結,就是單說抓捕女真人一事,這其中利害我又豈能不知?還請小師父回去複命說,此事純屬無稽之談。”

  “當真沒有?”“當真沒有!如若有假,就讓我有一天被我這兩個鐵球……哎?”何路通這才意識到剛才鐵球掉在地上都沒有撿,有些尷尬,便改口道:“被一掌打碎腦殼,死無全屍!”一揮手將兩枚鐵球吸回了掌中。

  僧人雙手合十,口中默念道:“阿彌陀佛,何副掌門不必發如此毒誓,既然您這麽說了,小僧自然信服,回去複命便是了。”何路通拱手道:“小師父請了,請回去轉告忘苦大師,如若在我嵩山地界發生此事,我定當阻攔,查明真相,告大師知道。”僧人道:“如此就有勞何副掌門了。”

  兩人各自行禮,僧人拜別,剛走出門,迎麵撞見凝煙提著飯盒,從廚房走出來——自從何路通被斷樓以死威脅之後,凝煙送飯光明正大,根本就不避他的麵,恨得何路通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她見大堂中走出來一個年輕僧人,便停下腳步,意思是讓行。

  僧人卻停下了腳步,看著凝煙手裏的飯盒,合手問道:“這位女施主,此刻還未到飯時,這一籃食物不知送往何處?”

  凝煙哪裏知道剛剛他和何路通的談話,便輕輕回了一禮,據實答道:“是送去嵩陽書院的,給地牢……”

  “住口!”何路通聲大如雷,厲聲嗬斥,大踏步走了出來,凝煙嚇了一跳,茫茫然不知何故,但並不畏縮,隻是冷冷地看了一眼何路通,轉身便走了出去。僧人點頭道:“多謝女施主。”迎麵站在何路通身前道:“何副掌門,方才聽這位姑娘所說,嵩陽書院地牢中中難道關了什麽人嗎?”

  何路通原本要去追凝煙,這一下子被攔住,不好用強,便冷冷道:“小師父想多了,嵩陽書院現歸我嵩山派治下,平日常有人住,整理典籍打掃房舍,這飯就是給他們送去的。”

  僧人道:“我聽說嵩陽書院的地牢,原本是用來懲戒讀書不用功的學子,讓他們麵壁思過的。應當是荒廢已久,難道現在,書院又重新開張了?”何路通道:“地牢也是書院的一部分,都歸程斐老頭在管,今日要打掃一下,有什麽稀奇。”

  僧人道:“阿彌陀佛,那可能是小僧看錯了,前幾日我和師伯遊方之時,看見程老伯正在東邊一個村落裏,教一群女真人開荒種地。”

  何路通臉色一變,陰沉道:“原來小師父早就已經知道了,既然如此,剛才又何必那許多廢話來問我……”話剛一出口,瞬間明白,心中暗罵道:“這小禿驢看著老實,原來如此狡詐,他是故意要看我怎麽回答他,來試探我是否和血鷹幫一路!”他雖然拉著趙鈞羨一起參與,但到底趙懷遠一直視血鷹幫為邪魔外道,因此到現在他也隻說是自作主張,至於和其他幾個門派聯手之事卻是提也不敢提。

  他這一晃神的功夫,抬頭一看,麵前竟然一個人都沒有,大驚道:“不好,這個小和尚回去之後必然告訴忘苦老和尚,那可就就糟了。”連忙疾步趕出去,要將那僧人追回來。

  剛剛走出兩道門,隻見那僧人正和凝煙同行,兩人不知在說些什麽,隻怕已經將斷樓和完顏翎的事情和盤托出了。何路通一咬牙,捏緊拳頭,五指關節爆得哢哢作響,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高聲叫道:“兩位留步!”。

  兩人聽見何路通招呼,本能地回頭一看,突然眼前黑影一晃,兩枚鐵球向著二人當頭砸來。凝煙麵前黑風一閃,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何路通飛身已到,雙掌齊出。隻聽啪啪脆聲,接著便是重重如擂鼓的兩下悶響,便再無聲息。

  何路通冷冷笑道:“不愧是忘苦大師的高徒,能接住我這兩下飛天鐵拳。可是你又何必救這小妮子,沒想到我這後發的兩掌才是真的殺手吧?”

  凝煙一驚,這才發現那年輕僧人左右兩手各抓住一個鐵球,一手護在自己額前,一手護在她的頂上,是救下了她一命。可是這樣一來,便再無第三隻手可以抵擋,何路通要殺人滅口,使出了全身的力氣,雙掌狠狠地打中了僧人的胸口,隻見那僧人眉頭緊皺,雙目閉闔,表情看起來極為痛苦,臉上滲出了黃豆大小的汗珠,嘴角流著一道血水。

  凝煙不知該如何是好,也不敢碰他,隻是道:“惠岸師父,你……你沒事吧。”其實她心裏知道,何路通內功深厚,中了這一下怎麽可能沒事,可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個僧人正是惠岸,他喘息了兩下道:“何副掌門,你殺了我,就不怕我師伯追究嗎?”何路通道:“這嵩山地勢險峻,一個不小心跌下山穀摔死,應該也不是什麽少見的事情。隻要殺了你們兩個,誰又知道是我何路通出的手?”他雖然忌憚斷樓那邊的威脅,可眼下也顧不了那麽多了,大不了就賭一把趙懷遠信任自己了。

  惠岸沉默良久,歎口氣道:“出家人原本無所謂死生,隻是我曾經答應了別人,絕對不能死,因此這條性命,恕小僧不能交給何副掌門。”

  何路通大笑道:“這可由不得……”那個“你”字還沒說出口,惠岸猛地睜開雙目,目光如冰如劍,與方才全然不同。突然聽得一聲驚雷巨響,隻見惠岸丹田猛地一震,何路通隻感覺一道氣牆從惠岸周身隆隆四散而開,猛烈非常,勢不可擋。胸口一悶,腳下居然站都站不住,“啊”地大叫一聲,整個身子想被重錘擊中一般,踉踉蹌蹌地退後了數十步才勉強站定。再看旁邊的凝煙,卻仿若微風拂麵,隻是發梢輕輕飄颺,安然無恙。

  惠岸輕聲念道:“不堪看,不堪看。”長出一口氣收了勁道。何路通麵無人色,吐出一口濁氣,感覺倒是沒有受什麽內傷,可雙掌卻是酸麻發燙,疼痛不已。伸手一看,十根指頭止不住地發顫,仿佛有細細的燥熱氣息在掌中遊走,驚道:“你,你這不是少林寺的內功,你到底是何人?使得這是什麽功夫?”

  惠岸道:“何副掌門不必問我是何人,也不必問我用的是什麽功夫。我回去之後,可以不向師伯吐露實情,但是你要答應我,絕不可再對這位姑娘下手!”

  他此時目光如電,仿佛兩個深不見底的冰窖,散發出陣陣寒意,何路通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神,不由得周身打了個寒戰,脫口道:“你既然知道了實情,難道出家人可以打誑語嗎?”

  惠岸道:“這就不勞何副掌門操心了,小僧不但可以打誑語,而且也不是慈悲之人,若是這位姑娘以後有什麽不測,希望何副掌門好自為之。”

  說完,也不待何路通回答,雙手一丟,將兩個鐵球扔進了山穀中。對著凝煙低頭行一禮,回身大踏步地走開了,口中念道:“細雨夢回雞塞,小樓吹徹玉笙寒……”說這後兩個字時已經走得甚遠,隻留下長長的餘音。

  何路通不解其意,忍痛前去追趕,卻完全趕不上惠岸的腳力,一直追到山門口,連個背影都見不到。守門的兩個小廝見何路通來了,連忙作揖問安。何路通問道:“剛才可有一個灰袍僧人離開?”其中一個守門人道:“有!有!那僧人走得特別快,還把咱們的門檻給踢壞了。”另一個守門人擺手道:“不對不對,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踩壞的!”

  另一人又道:“怎麽可能是踩壞的,明明就是……”何路通不耐煩地揮揮手道:“好了好了,踩壞的踢壞的有什麽分別,屁大點事也值得在這裏爭!”心想應當是追不上了,還是回去從長計議為好,回過身來,一眼掃過門檻,大吃一驚,那一尺高的門檻中間,居然被踩出了一個深深的腳印,已經和地麵齊平,卻絲毫沒有破碎的痕跡。

  何路通道吸一口涼氣,這個從未聽說過的少林僧人,難道真的有如此內力?轉念一想,暗叫不妙,光顧著這個和尚了,把凝煙給忘了。也不回大堂了,直奔嵩陽書院。

  過得半柱香的功夫,何路通來到書院門口,隻見大門虛掩,稍微遲疑了一下,沒有進去,藏身在牆邊,順著門洞往裏麵望去,隻見凝煙一個人坐在二將軍柏樹下,望天發呆,飯盒卻還在手邊放著,旁邊天窗口出似乎有陣陣熱氣冒出。何路通心道:“難道這兩個人這麽快就吃完飯了?還是說還沒有送進去,那她在這裏幹什麽?”

  他這一點倒是猜得不錯,今天的飯食確實還沒有送進去,不過不是凝煙發呆忘了,而是完顏翎的特意叮囑。斷樓連日以來練習內功法門,那“精實而次虛”一言已經練成,但是“巨燥則不盈”一句卻久攻不下,不由得心浮氣躁,今天天不亮就打坐運氣,早飯便沒有吃,現在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丹田已經完全放空,真氣全都聚集在四肢各處,連帶口鼻、耳目都是灼熱滾燙。雖然他一直牢記“頂不若下”的口訣,有意控製內力不往腦中流動,然而此時氣血奔湧,已經是一般靠意識、一半憑本能的地步,必須保證絕對的安靜獨立,不能受外界的打擾。不然稍有差錯,便會導致氣息錯亂竄行,不但前功盡棄,還有可能經脈盡斷,就算不死也是個全身殘廢,就算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因此,完顏翎時刻注意著外麵的動靜,聽著好像凝煙過來了,便輕聲打招呼說先不要進來,不然鐵門一開一關聲音巨大,恐怕會打擾斷樓,凝煙依言,便在旁邊等候。

  完顏翎坐在斷樓旁邊,看雙目緊閉,他太陽穴不住地微微跳動,額頭青白,全身其他各處卻是赤紅如火,蒸騰著熱氣。正暗自擔心著,忽然聽見外麵傳來哈哈狂笑:“好!好!你要是練功走火入魔死了,那可無論如何都賴不到我身上了!”

  凝煙正獨自發呆,一晃神驚醒過來,見何路通不知何時從書院門外走了進來。完顏翎也是大驚,看見斷樓眉頭一皺,連忙伸手捂住他的耳朵,低聲罵道:“臭矮子,你瞎說什麽?”

  何路通原本還不確定,聽見完顏翎說話聲音如此之輕,便是十拿九穩了,收了笑道:“行了別裝了,我在旁邊看了半天,這天窗口一直往外冒熱氣,要是天冷一點就成水霧了。再加上凝煙不敢進去,你說話聲音又這麽輕,肯定是那小子在練什麽功夫,到了關鍵的地方,所以你們才不敢打擾對不對?”

  完顏翎心中將他罵了千百遍,卻不敢高聲說話。何路通見狀,哼的一聲,伸掌一推,將院中一個石凳打飛出去,穩穩停在天窗上,將這唯一和外界聯係的通道堵住了。

  凝煙撲身上去,想將石凳搬開。何路通上前一把將石凳按住,冷冷道:“凝煙,跟我過來!”見凝煙置若罔聞,便道:“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你要是再不過來,我現在就進地牢,到時候他倆誰都別想活!”凝煙無奈,隻得跟著何路通走了出去。

  完顏翎在地牢裏又焦急又擔憂,急的是她現在什麽都聽不見,不知道外麵何路通又要對凝煙做什麽,可是這個地牢自己也出不去,她幹著急卻毫無辦法。但更讓她擔心的是,斷樓現在練得本就是燥熱內功,現在天窗被堵住了,整個地牢完全封閉,氣息不能流通,再練下去不知會發生什麽,可是現在又不能叫醒斷樓,隻好在一邊默默祈禱,希望薩滿騰格裏天神護佑,能讓斷樓順利過了這一關。

  斷樓靜心打坐,雖然聽不見外麵發生了什麽,但在混混沌沌之中,卻能感受到外界越來越熱,周身大燥,感覺喘息困難,一呼一吸都是熱氣,關節處像是有無數隻蛆蟲蠕動、螞蟻叮咬一般,又痛又癢,不安地扭動了起來。完顏翎在黑暗中看不見他的樣子,隻覺得斷樓周身似乎在向外散發著滾滾熱氣,一開始極為渾濁粗重,後來卻越來越弱、越來越輕,仿佛千百條細線從毛孔中放射而出,連綿不絕,若有若無。

  這些細線並不安分,像是千百隻手隨意攪動,帶著小室中的空氣也蕩漾了起來,自上而下、自四周向中央一般不斷翻湧,一會兒向斷樓包裹過來,一會兒卻又緩緩四散而去。完顏翎又擔心又害怕,輕聲道:“斷樓……”想要慢慢將他喚醒。可是剛一開口,便有一股熱氣突得一聲,瞬間充盈了她的口腔鼻腔,連說話也不能了。剛才還緩緩而動的空氣,瞬間如同燒開的水一般,隻聽得周圍全都是呼呼作響,兩人身下的稻草都飛揚了起來,以斷樓為核心在空中形成了一柱旋風,迅疾不可擋。

  斷樓此時也是越來越難受,覺得體內體外似乎同時有兩股氣息在鑽著自己的穴道、毛孔、經脈,全身都如同火燒一般,隻有丹田中像是丟進了冰窟中,又是寒冷無比。他此時身處密室,周圍絲毫不透風,散出去的真氣無法外泄,反倒裹挾著空氣翻不過來,造就這冰火兩重天,讓他在鬼門關中來回行走一般,又如同冰龍火鳳纏鬥顛覆,正是生死攸關、命懸一線的時刻,可卻絕不能停止。突然,斷樓感覺眼前閃過一陣耀眼的光芒,好似夜空中劈了一道閃電,胸腔中咯咯一震,再也忍不住,當即仰天長嘯,如同驚雷聲起,一股真氣噴薄而出。那堵在天窗上的石凳受了這一擊,啷鐺一聲轟然倒地,陽光照了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