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初入中原:義釋
作者:雨闕      更新:2020-05-21 16:02      字數:4176
  那王十三的妻子秦氏已是嚇得麵如土色,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完顏翎素不喜歡王十三,一路上都是躲著他,於他的妻子更是從沒仔細看過。這時打了照麵,細細一看,這秦氏鵝蛋臉、櫻桃口、柳葉眉一樣不少,雖已年近四十,仍可算是一個美人,隻是脂粉太厚,顯得臉上油膩膩的。完顏翎心想道:“這王十三兩口子明明長相不錯,卻偏偏都帶著一股詭異之氣,還真是天生一對。”

  “翎兒,你在幹什麽?”完顏翎正想再戲弄他二人一下,卻聽見樓上傳來問話聲。抬頭一看,斷樓也已經走出了屋外,肩上搭著外衣,手裏托一盞油燈,想來也是聽見了響動起床查看。斷樓打了個哈欠,看見完顏翎拿劍抵在王十三夫婦的脖頸上,略帶驚異地問道:“這是怎麽了?”

  說著從樓梯上一躍而下,那手裏的油燈稍微晃了一下,冒出幾線黑煙,隨著斷樓落地站定,便又繼續安靜地燃著。那紅色的燭光和銀白的月光混在一起,整個一樓大堂蒙上了一層奇異的色彩。

  完顏翎切一聲道:“你幹脆睡死過去算了,有人要趁你呼嚕震天的時候下毒手,你都不知道哩。”她其實並不知道斷樓睡覺打不打鼾,隻不過是隨口胡說。但斷樓此時正在半睡半醒之中,腦子混沌,卻當了真,睜大惺忪睡眼道:“我打呼嚕吵到你了?”

  完顏翎好氣又好笑,指指大堂角落道:“你先去洗把臉清醒清醒再來和我說話,咱們一起審逃犯玩。”一邊說話,一邊用餘光瞟一眼二人,她自然知道這兩人決計不是想下什麽毒手,方才說那話不過是想詐他們一下,卻見王十三神情泰然,鎮定自若,似乎沒聽見一樣。

  斷樓用冷水洗了洗臉,晚風一吹一陣涼意,腦子重新管用了。這才看清王十三二人肩上都背了一個包裹,看大小裏麵的東西還不少,大為疑惑,上前問道:“大晚上的,你們這是要去哪?”

  秦氏低著頭,小聲嘟囔道:“也……也沒想去哪。”完顏翎把劍輕輕一壓,戲謔道:“沒想去哪?背著這麽個大包,總不會是去散步吧。”斷樓看秦氏一副嚇壞了的樣子,怕是也說不出什麽來,無奈道:“王十三,你說吧。看在咱倆往日的交情上,我不會為難你的。”

  王十三道:“下官自然不敢隱瞞將軍,隻是能不能先請公主把劍拿開,我妻子膽子小,不要嚇壞了她。”完顏翎癟嘴道:“事兒還不少。”手腕一抬,銀光在王十三臉上一掠而過,已經收劍入鞘,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王十三扶起妻子,拱手道:“實不相瞞,我夫妻二人之所以連夜奔走,自然不是想對二位不利,而是因為想回故鄉去。”斷樓道:“回家?我記得你家可是在福建,你們兩人能自己回去?”完顏翎道:“再說,你要是真想回家,又何必隨我們二人向北?既然來了,偷偷跑掉又算怎麽回事?”

  王十三不慌不忙,繼續道:“這確實是對不起將軍和公主殿下。我夫妻二人雖說祖籍福建,實際家住黃州,都是本本分分的鄉下人。兩年前大金天兵降臨,我二人才被迫北遷。此次跟隨軍中,原本是想能立一點功勞,借機衣錦還鄉,過男耕女織的日子。卻沒想到四殿下不允許,無奈才出此下策,隨將軍北巡,借機還鄉。但下官絕不是偷偷溜走,我已在房中留下了書信說明情況,隻是……”

  斷樓看兩人也是歸鄉心切,可憐兮兮的樣子,便道:“既然是這樣,我們也不好攔你們。可是夜路不安全,不如天明了再走吧。”王十三拱手道:“多謝將軍,但下官已經找好了歸途,此時上路正好能在天明時渡河,就不勞將軍記掛了……”

  完顏翎聽得有些不耐煩,打斷道:“行了行了,羅裏囉嗦說個沒完。哪個記掛你們?走就走吧,我還不想和你們一路了呢。”正想走開,轉念一想,恍然大悟似地道:“哦,怪不得之前斷樓受傷後你大獻殷勤,又是探望又是送禮的,這是想打點好關係,好讓他放你走啊?”

  這一句話說得王十三張口結舌,愣了半天才結巴道:“哪……哪有,公主真會開玩笑,下官隻是……隻是敬重斷樓將軍的忠義和膽識,還有……”完顏翎支起劍鞘在王十三心口上輕輕戳了一下道:“你這個人,果然心眼又多又壞。”

  斷樓看王十三窘迫的樣子,與他平日的穩重大為不同,不禁也有些好笑,圓場道:“好了翎兒,別鬧了,人家還要趕路呢。”王十三也連忙拱手道:“將軍說的是,多謝多日以來的照顧,下官告辭了。”拉著妻子的手,半走半跑地離開了客棧。

  看著二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灰蒙蒙的夜色中,斷樓問完顏翎道:“翎兒,我一直想問你,你為何總是對王十三沒個好臉色?我覺得他挺好的,行事穩重、舉止有禮,就算他是有意接近我們,那也不過是為了回家而已,你又何必如此譏諷?”

  完顏翎道:“倒也不是因為他們做事怎麽樣,我就是一看他那張臉就討厭,就覺得他們不像好人。”斷樓笑道:“那你這不是以貌取人了?世人長相各異,你總不能讓世上所有的女子都長得像你一樣好看,世上所有的男子都像我這樣英俊吧?”

  完顏翎對著斷樓輕輕啐一口道:“呸,不害臊,哪有這麽誇自己的?”隨即正色道:“我不是說他長相如何,而是神態氣質。人常說心慈則麵善,就算長得再醜的人,隻要心眼不壞,麵色總是溫和可親,也不至於多麽難看。可要是城府太深,就算形貌昳麗,也總給人一種陰密之感。這個王十三,我看他平時沉默寡言,似乎事不關己,卻總是微微嚼齒動腮,眼光中也甚是狠毒,讓我渾身不自在,他恐怕沒有自己說的那麽簡單。”

  這番話其實也沒什麽根據,但斷樓聽來,倒也頗以為然,心中暗道:“旁的事情上我總還能和翎兒爭個高下,可唯獨這看事識人,我是萬萬不及她的。”這樣想著,其實已經對完顏翎的說法深以為然,隻是嘴上還不承認,把臉湊過去,賤兮兮地笑問道:“那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我的神態氣質如何啊?”

  他這一下湊得甚近,完顏翎幾乎可以感受到溫熱的呼吸,不由得臉一紅,但隨即又恢複自然,扭頭對著斷樓咪咪一笑,吐舌頭做個鬼臉道:“沒說兩句話就打人的哭鼻子小鬼,誰看你什麽樣子?”一把將斷樓的臉推開,徑自回了房間。

  斷樓跟在後麵,半笑半氣道:“誰哭鼻子了?等到咱倆真成親那一天,我再讓你好好看看!”完顏翎回身笑罵道:“你幹脆把燈都滅了,這樣就沒人看見你要不要臉了。”順勢拉上了門。

  斷樓這樣開玩笑慣了,也不以為意,伸個懶腰,覺得有些乏了,打算回去補個覺。走了兩步,又突然想起了什麽,索性下樓拿個板凳,坐在了完顏翎的門口。

  完顏翎正想解衣睡覺,卻發覺斷樓沒有走,便隔著門問道:“你還不回自己房間,蹲在我門口幹嘛?”斷樓打個哈欠道:“沒事,你先睡,你睡著了我再睡,這樣我打呼嚕就吵不到你了。”

  剛說完,隻聽見門裏麵完顏翎噗嗤一聲,又好像強忍著笑道:“那好,那你就等著吧。”斷樓也不解其意,老老實實地在門口坐了半個時辰,才回房接著睡覺。

  兩人雖說都不算太累,但這半夜醒過一次之後,再睡下就沒那麽容易了,第二天都是到了晌午才醒來。索性又住了一天,完顏翎和斷樓都對店主人所說的唐刀大會的事情頗感興趣,便四處走走,也和打尖住店的客人聊些閑話。這些人雖然並非武林人士,但大多也是南來北往的商旅,聽過的奇聞軼事自然不少,見兩人愛聽,他們倒也樂得講。商人們口齒伶俐,講故事也是活靈活現,什麽考中武狀元的道士後來又出家當和尚了、私鹽販子發跡嘯聚山林了、丐幫長老翻臉另立門頭了、五嶽劍派嵩山聚首了,如此種種,直聽得兩人興趣盎然,無意中也了解了許多地方的風土民情。

  就這樣一來二去,兩人在開封府盤桓了四五天才繼續上路。因為沒了向導,隻能邊走邊問,好在劉豫登基之日定在七月,就是登基之後也得有一段時間才能真正看到民間境況。至於所謂的“探訪中原武林”,更是件沒頭沒尾的事情,碰到碰不到全憑運氣,因此斷樓和完顏翎並不著急,幹脆緩步慢行。此時六月盛夏,雖然天氣炎熱,卻是萬物繁榮、湖澤充盈、花草正當茂盛的季節,北地風光雖不如江南山水那般精巧秀氣,可也不乏名山大川。斷樓和完顏翎信馬由韁,遊山玩水,倒是一份難得的自在。

  兀術臨行前給足了兩人錢帛,因此吃喝不愁,到哪裏都是店主人上趕著巴結,好酒好飯伺候著。日子久了,二人也有些膩味,有時便尋些樂趣,特意不住店,找些村間茅舍、舊廟古寺留宿,餓了便打些野物,渴了就找片樹葉掬一捧泉水。到了晚上,便生堆柴火,相依而眠。二人雖說情深意篤,也已經定下婚約,但於男女之事卻沒有絲毫越禮之處,各自也不覺得有什麽。

  這一日,兩人逆著河道一路西行,來到一個大澤旁邊。隻見白沙成洲、遊禽戲水,成片的蘆葦迎著微風起起伏伏,雖沒有茂林修竹,卻是別樣一番風景趣味。斷樓看了一圈,倒像是自己童年練功的丹心湖一般,興致盎然,拉著完顏翎棄了馬,足下發力涉水而行,驚飛了一窩一窩的幼鳥,翅膀撲棱起漫天的蘆花,恍若縹緲仙境。

  兩人就這麽玩著,不知不覺來到了大澤中心,卻看見在一片沙洲上,竟有一座不小的莊院。牆麵全都漆成純白,頂上的瓦卻又用不知什麽抹得烏黑,除此之外所有的建築都再無別的顏色,甚有特色。門口懸著一塊六邊形的牌匾,上麵沒有字,卻刻著一隻斑斕猛虎,好不威風。門的兩邊都係了紅綢,裏麵鞭炮聲響,不知在做些什麽。

  完顏翎興奮道:“斷樓你看,這莊院如此規模,必然是大戶人家。又張燈結彩的,肯定是有喜事,咱們要不要進去討一杯喜酒喝?”

  斷樓也正有此意,兩人便轉個彎,來到莊園門口,那莊中擺滿了酒席,裏麵眾人原本劃拳吆喝好不熱鬧,見來了兩個生人,卻突然安靜了下來,隻盯著斷樓和完顏翎看,一言不發。

  兩人感覺有些不自在,拱手行個禮進了門。斷樓道:“各位朋友,我們二人路過寶地,腹中有些饑渴,見貴莊似乎是在辦喜事,冒昧打擾,想討杯酒喝。”

  他這話說得很是客氣,可這群人就像沒聽見一樣,仍是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讓二人摸不著頭腦。完顏翎有些不悅,道:“不歡迎就算了,一個個拉著臭臉給誰看啊?斷樓,我們走!”說著拉起斷樓的手回身欲走,卻是哐當一聲,那大門緊緊閉上,兩個極為魁梧的漢子圍了上來。

  二人大驚,刷得拔出腰間長劍,隻見剛才還在笑鬧的人們,不知何時手裏都拿上了家夥,一個個都是嚴陣以待。完顏翎半笑道:“初來乍到,難道這就是本地的待客之道嗎?”

  無人回答,完顏翎心中惱火,正要再問,忽然有人高聲叫道:“莊主來了!”眾人呼和,閃開一條道路,從正屋裏走出一個身材壯實的中年漢子,目光冷峻,下頜微髭,一身紫紅短袍,雙手提著一對镔鐵判官筆,甚是威嚴。他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鼻孔裏哼一聲道:“我乃新白虎莊莊主錢百虎,你們是哪裏來的兩個韃子,敢來這裏撒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