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黃天蕩口:鐵扇
作者:雨闕      更新:2020-05-21 16:02      字數:3940
  “老鸛河故道?”完顏翎想了想,依稀覺得似乎在地圖上看到過這麽個地方,記得卻不甚清楚,問道:“那個地方有什麽奇異之處嗎?”斷樓道:“現在還不確定,但事態緊急,隻能勉強一試了,而且……翎兒,這次宋軍的陣仗,你覺不覺得有點奇怪?”

  完顏翎想了想,若有所思道:“你這樣一說,確實如此。一般的困敵之法,必定四周都是鐵壁合圍,這次卻四麵八方都是不同的軍隊,作戰風格也不盡相同。”

  斷樓道:“沒錯。”說著打開手裏的地圖,邊看邊道:“我雖然沒怎麽研究過兵書,但這次宋軍的策略,實在是非同小可。兩湖水師以逸待勞,讓我軍不能遠遁。下遊和江岸的韓世忠夫婦一個鐵索連舟堅不可摧,一個陸路尖兵靈活機動,隻留下南邊這一片,看似是圍師必闕,實際上這片沼澤地,恰恰把大軍唯一的退路給堵死了。”

  完顏翎喃喃道:“遠者設卡,近者剛柔,生路封門……”說著不由得心中一動,和斷樓四目相對,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道:“黃沙陣?”

  完顏翎道:“照這樣說來,那兩湖水師就是百足蜈蚣,用長江水這條軟鞭拘住四哥,韓世忠夫妻就算是紫毒蠍和花斑蜥,那……”斷樓道:“沒錯,除了這片堵住生路的沼澤地之外,還差一個在外圍指揮的響尾蛇。”完顏翎道:“你的意思是,這是那個黃沙幫的人在指揮?”

  斷樓思量了一會兒道:“現在還不能確定,或許事有湊巧,或許那韓世忠真的是星宿名將,用兵如神也未可知。但大軍撤退必不可能大張旗鼓,韓世忠就算本事通天,也不可能如此準確地知道四哥的撤軍路線。要麽軍中有奸細,要麽就是有武林人士相助。”說罷不由得心想:“那黃沙五毒本事平常,難道那他們的幫主真的有如此通天韜略,能用武學陣法來指揮這十數萬兵馬?更何況看他徒弟的打扮,應當是西域人士,又為什麽會相助宋軍?”

  完顏翎看斷樓若有所思的樣子,卷起地圖道:“別想了,事不宜遲,我們得趕緊出發。好在這次給生路封門的是一片沼澤,不是黑蜘蛛。”

  斷樓和完顏翎回到下榻的地方,簡單地收拾了些盤纏幹糧,也不去找宗幹辭行,去驛站選了兩匹快馬便上路了。這大定府離鎮江約有兩千裏路,好在一路都是官道,能換坐騎的驛站甚多,快馬加鞭行了十日,終於到了長江邊。

  雖然時下正當三月,還不到豐水期,這滾滾東去水卻已是浩浩湯湯、橫無際涯,竟看不到江對岸在何處,江麵上更是煙波浩渺、雲蒸霞蔚。初春的北風南風各自吹著,攪擾著磅礴的水汽,恍若半天之上有千萬匹白馬奔騰躍動。二人都是自幼長在關外,天寒地凍,河流見得甚少,此時一到這長江岸邊,竟都有些目瞪口呆。

  斷樓感歎道:“怪不得皇上那麽想開疆擴土,不看別的,就看這滾滾長江水,也可想到南國的物產豐茂、人傑地靈了。”完顏翎點點頭,隨後又歎口氣道:“隻可惜戰火一起,這大江兩岸的百姓就要受戰亂之苦了。”她幼年曾隨阿骨打西征,雖然不曾上陣,也是見慣了馬革裹屍、血染沙場。但不同的是,數年前所見,多的是契丹軍隊魚肉百姓、燒殺搶掠,因此阿骨打與遼軍激戰,就算是趕盡殺絕,她倒也不覺得有什麽。此次她一路走來,見到民生安定、雞犬相聞,唯獨到了這長江一線,卻是戰火連天、百姓流離失所,不覺心中迷茫。

  斷樓看完顏翎有些傷感,便安慰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本就是大勢所趨,亙古不變,戰火兵燹也是在所難免。隻要咱們大金一統天下之後,能好好休養生息,讓百姓安居樂業,也就是了。眼下咱們還是先去救四哥要緊。”

  完顏翎點點頭,四下望望,要找過江之路。此地戰局未定還不算金國領土,因此也沒有官府協助。兩人沿著江岸行了數裏,遠遠見到茫茫霧氣中似乎有黑影,走近一看,卻是一葉扁舟,上麵一個蓑衣笠帽的艄公,正半躺在船上,悠然自得地喝著酒。斷樓道:“船家,我們兩個要過江,帶我們一程吧。”

  那艄公頭也不抬道:“兩位軍爺這是要去哪?這前麵幾十裏的地方正打著仗呢,我可不敢去。”斷樓道:“我們不為難您,隻想請您帶我們去黃天蕩一趟。”

  聽得“黃天蕩”三個字,那艄公扶起帽簷,看了看兩人,隨即站起身,低下頭道:“那上船吧,盤纏可帶夠了?”斷樓笑道:“不會少您錢的。”說著抬腳就要上船,完顏翎扯了他一下道:“這艄公方才連看都沒看我們一眼,就知道我們是軍士,而且說話裏透著古怪,小心為妙。”斷樓點點頭道:“放心。”那艄公喊道:“怎麽了,還不上船?”完顏翎應道:“來了來了。”遂和斷樓一起上了船,見那艄公站在船頭,兩人便坐在了船尾。

  艄公撐起船槳,照著江岸輕輕一點,那小船滴溜溜地便滑開,向著江心駛去。斷樓看這艄公有一下沒一下的,手裏不緊不慢,小船卻是劃得飛快,顯然是有內功在手裏。兩人相對看了一眼,斷樓道:“船家,您這價錢怎麽算?”艄公隨口答道:“好說,好說。”手裏卻漸漸加快了些。完顏翎見狀,問道:“船家,我們二人初來南方,人生地不熟,有些民風民俗有所不解,想請教您一下。”艄公道:“我不過是一個送人渡江過日子的船夫,還有什麽值得姑娘請教的?”

  完顏翎此次是男裝出行,卻被這人輕易看破,不由得抓緊了腰間的長劍,笑道:“我隻是好奇,在我們家那邊的漁樵之人,為了幹活方便,都是短褲短襟,不知為何船家您卻是長袍寬袖,難道不是本地的風俗嗎?”

  這話一出,那艄公身子微微一震,手中槳立時攥緊,幹咳兩聲笑道:“姑娘說笑了,這隻是我的一點個人習慣。”完顏翎道:“哦,那既然如此,能不能讓我看一下,你那袖子裏沉甸甸的,是什麽東西啊?”說著就要伸手去拿。艄公臉色一變,手腕一擰一抬,連帶起一股水浪將那船槳猛地向完顏翎頭上劈去。完顏翎早有防備,不待他船槳落下,手中劍早已抬起。隻聽哢嚓一聲,那根船槳被攔腰斬為兩半。艄公略一驚訝,斷樓也已飛身而到,嗖嗖兩下劍光,那艄公頭上的笠帽頃刻間破碎落地。

  那艄公悠悠落在船頭,哈哈大笑兩聲,摘掉蓑衣回過頭來——方才他一直戴著帽子,相貌藏得嚴嚴實實,此時沒了笠帽,才看出來是個青年男子,年紀約摸三十五六歲上下,眉清目秀,顏如冠玉,下巴微有胡茬,倒也算得上是相貌堂堂。

  那艄公笑道:“兩個小兵娃子倒還有些本事,說,你們去黃天蕩做什麽?可是去救那完顏宗弼的?”宗弼是兀術的漢名,就是完顏翎他們兄妹之間也隻在正式場合才如此稱呼,此人居然知道,恐怕不是一般的剪徑水匪。斷樓和完顏翎挺劍道:“你又是何人,怎麽知道我四哥的名字?”那人道:“沒見識的北蠻子,連我都不知道,爺爺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建康鐵扇門掌門,鐵扇小諸葛周若穀。唉……等下,你們剛才叫宗弼四哥,莫非你們還是那金國的什麽皇親國戚不成?”斷樓想了想道:“是又怎樣?”

  周若穀大笑,拍手道:“妙極妙極,看來今天還讓我撿到個大便宜,你們識相的話,就自己把自己綁了,還是非要我親自動手?”完顏翎道:“哼,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周若穀道:“死到臨頭,還敢嘴硬。”

  說著,刷得一下從衣袖裏扯出一柄折扇,哢嚓一聲打開,右扇左袖,鼓起一陣疾風向二人猛撲過來。斷樓拿劍一擋,隻聽錚錚聲響,那折扇不但沒斷,還震得手中劍微微顫動,不由得暗暗稱奇,想這中原武林果然臥虎藏龍,這小小紙扇竟然也能用來當兵刃。他曾聽母親說過,江湖上兵刃雖多,但不怕奇異就怕尋常。那些用奇怪兵刃的,像黃沙五毒那樣的,大多是自己武功不濟,才想在武器上討巧實際上沒什麽好怕的。而越是功力深厚的人,越是不屑於用什麽奇淫巧技,手裏的兵器也越是平常,有的甚至隨手取物、草木竹石皆可為劍。眼前此人以折扇為兵刃,恐怕功力遠在自己之上,當下不敢大意,對完顏翎道:“翎兒,當心了,這人是個高手。”

  周若穀笑道:“知道爺爺惹不起,還不快快束手就……”那個“擒”字還沒說出口,隻見完顏翎和斷樓突然躍起,手中的長劍甩得爍爍閃光,直看得自己眼花繚亂,手裏略微一抬,還未看清,便感覺雙劍重重地打在自己的扇子上,不由得站立不穩,跌跌撞撞地退了兩步。

  若在平時,斷樓絕不會一上來就用這般功力。隻因剛才他把此人當做絕頂高手,方才那招才下足了力氣,沒想到卻震得這人站都站不穩,不禁大為奇怪。完顏翎也收了劍,看那人吃了一招,氣喘籲籲,顯然是沒了力氣,心道:“難道這人竟如此不堪一擊?”

  周若穀漲紅了臉,道:“臭小子,還有兩下子,剛才是我一時失手,才……”話音未落,完顏翎手腕一抖,使一招清玉劍法的“百鳥朝鳳”,直向周若穀麵門刺來。周若穀大驚,連忙用扇子去擋,隻聽得刷刷刷刷幾聲,頓時紙屑紛飛,露出一副生鐵的扇子骨架來。

  完顏翎一笑,收了劍道:“斷樓你看,這人隻會虛張聲勢,實際上根本就沒什麽本事。”斷樓道:“原來你用的是把鐵扇子,怪不得劍砍都沒事。”周若穀起身,長出了一口濁氣,啪的一聲收起了扇子,做一揖道:“兩位少俠武藝高強,周某甘拜下風。”

  他方才還趾高氣揚,這一下子突然謙卑恭敬,兩人倒有點摸不著頭腦。完顏翎定睛一看,隻見周若穀左手掌心握住扇柄,右手五指卻拖住扇葉,姿勢極為古怪,不由得心中一驚,喊道:“斷樓,小心!”話音剛落,那周若穀右手拇指一按,一根細細黑影嗖得一下向斷樓射去。斷樓還沒反應過來,隻聽當得一聲響,那東西打在了自己背後墨玄劍的劍柄上,隨後掉落在肩上。斷樓輕輕捏起,是一根細長的黑針,隱隱散著陣陣臭味,顯然是喂了毒的,哼一聲丟在船板上道:“虧我還以為你是什麽高手,居然暗器傷人,好不陰險。”

  周若穀心中暗暗叫苦,這招暗器出其不意,從未失手過,今日真是倒了大黴。他隻道是自己射偏了,可哪知道斷樓背後背的這墨玄劍乃是用混了玄鐵的天然磁石鑄造而成,如此近的距離,這一般的小小暗器都被吸了過去,又哪能傷到人?他這一下失了手,頓時有些不知所措。就這一恍惚,完顏翎手裏劍一刺,插在他那扇骨之間,又輕輕一挑,在半空中甩了兩圈,便把那扇子丟到了江水裏。笑道:“你還有什麽陰招怪招,都使出來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