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身桀驁
作者:語蓋彌彰      更新:2020-05-21 14:33      字數:2413
  “啊。”玫娘扶著院門的手滑落,捂住心口就低聲喃喃:“怎麽辦呢。”

  “請回吧。”景吉垂下眼睛,不敢再看她:“外有律令,府有家規。若白氏當真犯下過錯,找我們主子也沒有用。”

  說著他伸手就要關門。

  “何人?”院門還沒合上,身後忽然飄過一縷淡淡的聲音。

  景吉嚇得一哆嗦,手上激靈靈往前一搡,將院門“砰”地關緊,這才低下頭轉過身來:“沒……沒什麽,過路的侍衛。”

  陸文濯站在回廊上,瞧著這邊微微皺眉,但還是沒說什麽,轉身就要進屋繼續看公文。

  然而一隻腳剛踏進屋內,砸門聲就響了起來。

  “公子!是公子在裏麵嗎?求公子快救救我家娘子!”玫娘的叫聲摻合進砸門聲裏,驚起花枝上的幾隻翠鳥。

  陸文濯腳步一頓,微微側身,看了一眼景吉。

  景吉也被玫娘的呼喊震到了,縮了縮脖子,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

  原本他還不覺得自己所做所為怎麽了,畢竟主子在忙的時候不喜有人打擾,他這個做屬下的幫忙攔一攔外人有什麽不對?

  然而主子這個眼神,明顯是不太對。

  打了個寒戰,景吉趕緊跟在主子身後,往門口走去。

  “公子!”門一打開,玫娘立時撲到了陸文濯腳邊,激動地半晌說不成句子。

  “怎麽回事?”陸文濯示意旁邊的人把她拉起來:“慢慢說。”

  “婢子去幫娘子取藥,回到秋水閣就發現香和遭人毆打,正倒在地上。而房間裏亂七八糟,有打鬥的痕跡,娘子也不見了蹤影。婢子問香和,她說是畫春堂的人抓走了娘子,婢子擔心是……”

  話沒說完,陸文濯的衣擺擦過,人已經朝著靜園的方向行去了。

  玫娘愣了一下,抹了一把臉頰上的水漬,連忙也跟著他往靜園去。

  靜園在陸府最西北的偏僻角落裏,七拐八拐,才在一片石榴樹的掩映裏,瞧見靜園的樓閣一角。

  還不等邁進院子,裏麵已經傳出了陣陣尖銳的慘叫,撕心裂肺,跟殺豬似的,直叫人瘮得頭皮發麻,下意識就加快了腳步。

  陸文濯走在最前麵,眉頭早已擰成了一疙瘩,也不等景吉跑上前開門,他便抬腳對著緊閉的院門就是重重一踹。

  “咣當——”

  隨著一聲巨響,院門應聲被踹開。

  紛繁之中,一抹豔麗的火紅就那樣闖入眾人眼簾,那火紅不是別人,正是玫娘口中需要被救援的柔弱娘子,白子蘇。

  隻見她坐在高高的青石上,痞裏痞氣地抓起衣襟,擦了一把臉上的血。而她的腳下,正踩著一個倒地的家奴的臉。家奴的手背上,刺著一隻簪子,看那簪子遺留在外麵的長度,大約是已經刺穿了家奴的手掌。

  毫無疑問,那殺豬般的慘叫,就是從這個家奴嘴裏發出的。

  除此之外,院中還躺著幾個家奴,不是腦袋被石頭砸了個窟窿,就是眼珠子被戳的血紅。剩下的幾個家奴,則是站在離白子蘇幾丈遠的地方,不敢往前。

  “公子,您來的正好。”看清來人,臉色鐵青的沛容連忙上前。

  “白氏不服管教,竟公然忤逆老夫人的意思,甚至暴起傷人。此潑辣悍婦罪大惡極,實在不能留!今日她敢傷畫春堂的家奴,興許明日就敢加害老夫人。還請公子速做定奪,以正家法!”

  陸文濯沒有說話,目光依舊定在白子蘇身上,一瞬都沒有挪動。聽到沛容這樣說,他也隻是抿了抿嘴唇。

  察覺到陸文濯的目光,白子蘇終於抬眼望這邊看了看。不知為什麽,她的反應有些遲緩,瞧了一會,才像是認出來人似的,咧開嘴笑了笑。

  “真是沒想到啊,夫君這樣忙的人,一年到頭也見不著幾回,如今為了看我的好戲,竟是特地趕來,當真是好興致呢。”

  隻可惜眼下,怕是叫他失望了。

  陸文濯皺眉看著一身是血的她,喉嚨緊了緊,抬步就越過地上的家奴,走到她麵前。

  這場景,早就超出了玫娘的預料。她原以為帶陸文濯進來,看到的一定是沛容他們欺負白子蘇的歹毒罪行。

  結果誰能想到她家娘子,完全給她來了個大反轉,直接把“歹毒”二字,安到了自己身上。這下好心辦壞事,反倒叫陸文濯抓了個正著。

  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玫娘也不敢過去插嘴,隻能遠遠地盯著二人,默默祈禱陸文濯別在一怒之下殺了娘子。

  白子蘇見他走過來,大約也意識到了危險性。

  但她仍舊痞裏痞氣地坐在那裏,昂首挺胸,拽地跟頭小毛驢似的,既沒有起身逃跑,也沒有站起來向他行禮。

  不是不想跑,但凡還有一絲絲勁力,她指定竄得比誰都快。可她真的太累了。累得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隻好就那麽踩著家奴的腦袋,仰頭瞧他。

  那桀驁又霸氣的小模樣,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可是當陸文濯抬手的時候,她還是閉緊了眼睛,睫毛也忍不住顫動。

  然而預料中的巴掌沒有落下,取而代之的,是涼涼的指腹輕輕抹去她麵上的血水,撫過那些鞭子抽出來的痕跡。

  畢竟再猛的小獸被圍攻,也免不了掛點彩。她雖然打翻了那麽多家奴,但她自己也沒落得什麽便宜。

  這一身的血,半數都是她自己的,衣服上的口子也數不勝數,露出的傷痕層層疊疊,一道挨著一道,看的陸文濯心下微震。

  若他沒有趕過來,她就要這樣拿自己的命硬剛到底麽?

  他以前隨父出征,曾在戈壁灘遇到過糧食短缺的情況,那時候隻能靠著捕獵填充肚子。有一日,他投放的鐵夾子捕到了一隻沙狐,那狐狸的一整條腿都被夾住了,卻一刻未間斷的在掙紮。就算痛得直叫喚,也不曾停下。

  他去收獵物,那狐狸一雙幽藍的眼睛,閃著狠戾的光,竟然一口朝他咬去。

  於是惱火之下,他沒有立刻殺死那隻狐狸,而是將它丟在那裏,想看它到底能掙紮多久。

  誰知道再去收獵物的時候,那隻狐狸已經不見了。湊近一看,鐵夾子上還留著它的腿。竟然是咬斷自己的腿,也不願淪落到他的手上。

  可那又怎麽樣呢,在他看到那灘血的時候,就知道那狐狸活不久。於是他順著血跡一路尋找,沒有多遠就找到了狐狸的屍體。

  他當時隻覺得那狐狸愚蠢至極,隻想逃跑,卻沒料到會搭上自己的性命。

  可是如今看到白子蘇,看到她眼睛裏閃爍出一樣的光,他忽然就生出了懷疑的念頭。

  也許當年的那隻狐狸,從一開始就知道咬斷腿會死,可它還是這麽做了。

  為的是絕不屈服,到死都是一身桀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