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隻是弟子
作者:語蓋彌彰      更新:2020-05-21 14:33      字數:2222
  待到一曲終了,白子蘇這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抬眸一看,就見仰止一臉驚奇的盯著她。

  “不過聽了一遍,你怎麽能夠還原到如此地步?”

  白子蘇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讓先生見笑了,隻是依葫蘆畫瓢罷了。”

  “你這可不是畫瓢。”仰止細細打量她,依舊不得其解:“你告訴我,是怎麽做到的?你的樂感很好,或許是資質使然,天生就是個習琴的好料子。”

  白子蘇搖搖頭:“我沒什麽天賦,《流水》這個曲子,我事先會彈,隻不過是努力記住了先生改動的位置。什麽時候收指,什麽時候放指,還有什麽時候該撥哪裏。”

  “這把琴上,花紋較多,我就按著這些花紋去定位,至於為什麽要這樣彈,其實我並不知道。若說像,也不過是徒有其表,實則內裏不足,未及先生半分靈氣。先生說的樂感,我也沒有,亦是靠著回憶,去記音長音短。說起來,應該算是作弊吧。”

  多年的顛沛流離,沒有教會她什麽,卻像是把她的靈魂餓壞了,但凡遇到可學之物,就恨不得一口吃掉。

  求知若渴,初識這四個字時,白子蘇便深領其意。

  她十二歲才開始學習認字,那時候,秋水閣裏一本書都沒有。她還是從玫娘燒火用的雜物堆裏,撿到了一本破書。

  說是書,其實隻有寥寥四頁。但她依舊如獲至寶般,將那本書捧在心口,追著玫娘問那是什麽書。

  玫娘識字不多,但是簡單的字勉強認得幾個。她告訴白子蘇,書的封麵上,寫的是《七月》,是陸文濯隨手扔掉不要的。

  《七月》這首詩,被坊間改成樂曲,白子蘇在花樓裏,常常聽到歌妓吟唱。於是她抱著那本書,靠著背誦,一個字一個字的去對照。硬生生靠著這樣的辦法,學會了識字。

  她至今還記得,她認識的第一個字是七,認識的第一句話是“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她學會寫字,也是從《七月》開始。沒有筆,就用木棍,沒有紙,就在樹下的泥地上潑一盆水。就這樣對照著描摹,常常因入迷而不知飲水吃飯。

  很快,她便能將全詩默下來。

  可惜這種癡迷,也帶來了極大的弊端,那就是自學的筆畫錯亂。並且由於描摹遍數過多,形成了固定的習慣。以致於,在認識了張允讓之後,改了足足一年,才將筆畫正過來。

  隻是求學的迫切心理,卻是改不掉了。

  聽到仰止的琴聲,似乎又令她回到十二歲那年,恨不得沉醉其中,去領悟那空山凝雲的清冷意蘊。

  “若是天底下習琴之人,皆有你這般的癡狂,倒是令人欣慰。”

  仰止歎息一聲,又說:“可惜這世道荒誕,多是熱愛其中的人不得學,得學之人偏又是迫不得已。”

  白子蘇沒有接話,隻默默頷首,瞧著他背後的瓊花。

  許是她的畫瓢勾起了仰止的興致,仰止複又彈了幾首旁的曲子,便興致勃勃地指導白子蘇基本的指法和音律。

  白子蘇自然是高興的不得了,學得也頗為認真,不過是半日時間,進步卻是極為顯著。

  “如此,再過些時日,你的琴藝便要在我之上了。到時候,我倒要喚你一聲先生才行。”張允讓笑言。

  “怎麽會呢。”白子蘇聞言,連忙放下手裏的琵琶,一臉乖順的湊到張允讓身邊,拉著他的袖子認真道:

  “先生永遠是先生,定是事事都優於弟子的。弟子所學所得,皆是先生給的,怎麽敢淩駕於先生之上呢。若是有所進益,弟子保準第一時間給先生做伴奏。先生想聽什麽,弟子就學什麽。”

  張允讓被她逗得忍俊不禁,還能說什麽呢,隻是為了這一句先生,所做一切,便也值了。

  “他是先生,那我是什麽?”仰止故意問她。

  “也是先生。”白子蘇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倘若我和允讓有分歧,你聽誰的?”仰止瞧了一眼張允讓,不依不饒地問。

  白子蘇略微想了一下,說:“聽你的。”

  仰止聞言,得意地朝張允讓揚揚下巴。那意思,無不是在說,看吧,你的得意弟子,已經被我拐跑了。

  好在張允讓並不介意,隻是微微笑了笑。

  這隻狐狸聰穎的很,她知道,不管她做什麽,他都會原諒她,自然是有恃無恐。而他,也不需要她事事順應自己。

  隨她高興便好。

  光影變幻,白子蘇又跟著仰止學了一會。請教了許多問題,皆是正中點子,問的仰止不禁嘖嘖稱奇。隻是瞧著她練琴的姿勢,仰止覺得有點奇怪。

  “你左邊的耳朵,是不是聽不真切?”

  重新調試了一下琵琶,仰止好奇地說:“因為我見你,總是側頭聽音。”

  白子蘇愣了一瞬,很快又恢複了慣常神色,如實答道:“先生果然厲害,我左邊的耳朵確實不行,完全聽不見聲音。”

  “聽不見?”張允讓皺眉。

  他同她相處了三年,還從未注意到她的聽力異於常人。

  “沒事啦。”白子蘇哈哈一笑,不以為意的說:“有一邊能聽到就好了,應該不會影響練琴吧?”

  “練琴……倒是影響不大。”仰止回答,又瞧瞧她:“不過單耳失聰,還真是不常見。”

  白子蘇點點頭,沒接話。

  “什麽時候的事情?”張允讓追問。

  “很久了。”白子蘇說著,看看天色,連忙站起身,岔開話題道:“今日已經不早,我該回去了。”

  說完,她朝仰止行禮。

  仰止頷首,重新躺回逍遙椅上:“回去把輪指練熟了,我再教你如何渲染尾音。”

  謝過仰止,白子蘇抱著琵琶離開丞相府。

  “真真是個妙人。”仰止眯著眼睛輕歎。

  “那是自然。”張允讓看著白子蘇離去的方向,緩緩頷首。

  “這般的妙人,可交心付意,張兄不考慮冠之以己姓麽?我見她年歲不大,或許還未許人也說不定。”仰止故意調笑。

  張允讓的眸色微微波動,頓了一瞬,淡淡道:“隻是弟子罷了,莫要想多了。”

  仰止稍稍一哂,悠哉地合上眼睛,不再多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