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93上 勸說棄葬禮雙方大鬧 直播年夜飯曉棠大火
作者:白石龍      更新:2021-04-25 17:15      字數:13085
  “你冷嗎?”

  “不冷,沒有風不怕。在南方時住的樓層低,常年濕熱又悶,天天念叨著風,回了老家,隻想風小點兒、再小點兒,還沒吹多久人先受不了了。”

  “南北差異很大。其實年輕時,我也想過出去混,沒你那個勇氣。”

  “你那時候有父母呀,再者說你是獨子。有時候人做出的大決定不全是勇氣促使的,沒腦子就行哈哈!我想想我前半輩子的決定,多數是這樣。不能說後悔,會有點不甘,不甘心自己在每一個轉折點上沒有理智思考、沒有長遠規劃,導致這些年一直是事後補救、事後還款、事後反思、事後才成長。”

  “人不正是這樣長大的嘛!”

  “是,也不全是。我在深圳見過很多聰明人,他們可以提前想到各種問題。”

  “哪裏沒有聰明人?咱鎮上已經一籮筐了!平日不顯山不露水的,關鍵時候淨幹大事淨賺大錢!”

  “要是年輕時有人點撥的話,我肯定要學個技術。會個縫紉機能做成衣窗簾,混個文憑找個會計呀護士啊體麵工作,或者學個技能當營養師、咖啡師、老師啥的。人有穩定工作、穩定收入日子才覺著安穩。做生意一年多一年少、一年有一年無的提心吊膽,沒本事找銷路又不甘心撇下攤子,就這麽糾結著過。早些年拚死拚活的有賺頭,後來沒賺頭了也拚死拚活的,再後來絕望了天天一睜眼數日子,哎……”

  “你要年輕還在老家的話,我來點撥你哈哈哈哈……你這不回來了嘛!”

  “是啊,現在回來了!”

  “既然回來了,再回味過去怎樣怎樣,豈不身在曹營心在漢?”

  “不!正因為回來了,回頭看過去,更像一場夢!所以會納悶為啥在夢裏我會那麽做或者這麽做、為什麽我沒有早早改變、為什麽我容忍自己蹉跎這些年!我現在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特別知道自己現在要做什麽、想做什麽。我告訴你鴻鈞,我回家後晚上睡覺也忍不住哎呀哎呀地——裏外輕快呐,晌午做飯時一個人也偷偷地笑。”

  “恭喜你,解脫了!”

  “哈!哈哈……好像回到了二十來歲。我看人這一輩子,除了求權求錢求情求愛,到了一定年紀,會求靜或者求定。在外這些年從來沒有得到過,我一回家馬上心定了、神經也安靜下來,後半生可以在包家垣上踏踏實實過了。”

  “正好,你定了,我不定。以後可得常去你們包家垣走走,向你取取經。哎呀曉星啊你要早回來就好了,早回來就好啦!”康鴻鈞發自肺腑由衷感歎,惹得曉星心裏咯噔一下。

  淩晨五點,包曉星與康鴻鈞躲在桂英的小房子裏圍著煤爐子熱聊。清涼的冬夜,馬家弟兄們還在零零碎碎地為葬禮準備,鄰舍和族裏人早走光了,老馬家此刻剩下的全是自己人。曉星原本想回家,一來放心不下桂英,二來倘回去了再出來更難,三來她倆一個在深圳一個在老家往後相見更少,索性這時候待在桂英身邊多陪陪她。康鴻鈞閑人一個,兩眼時時刻刻離不開曉星,赤裸裸的小心思哪裏藏得住,得虧馬家人沒人注意他。

  除夕一早八點不到,老馬仰頭躺在椅子上張嘴打鼾,仔仔裹著毛毯蜷縮在隔壁的空床上,不防備漾漾醒了,扣著鼻屎兩隻黑眼打量四周。四人位的炫彩兒童病房裏空著兩張床,隔壁床睡著哥哥,這張床躺著自己,邊上是打呼嚕的爺爺。小孩一時記不起自己如何來到這裏,隻忍不住地兩腳蹬來蹬去,小身板扭來扭去。

  “爺爺,我要尿尿!爺爺,我要拉便便!爺爺……”這一聲嗔怪好個響亮,惹得老頭和少年皆醒了。

  “哦好!好!”老馬擦了口水,定神後慌忙給娃兒穿好厚衣服抱去衛生間。

  小孩方便完之後,老馬朝便池裏一看成色,禁不住笑了。

  “我娃快好了!快好了!你這回發高燒呀,可把爺給嚇壞了!不吃不喝的好些天沒醒過來……”

  回病房的路上漾漾不想讓抱,自己下地又跑又跳的,老頭瞅著格外喜慶。到病房後一測體溫,依然三十六度九,爺倆對視一眼大鬆一口氣。退燒的漾漾一直喊著要吃包子,整得老馬穿好衣服趕緊去醫院外的店裏買,一來一回大步流星健步如飛的,好像早忘了自己腳傷複發腳麵紅腫的事兒。

  “哎呀燒退啦!退了正好,何一漾可以回家過年啦!”八點剛過,護士來測體溫發藥片,見小病人高燒已退精神十足,此刻活靈活現滿房子跑,不禁樂了。

  “姐姐,你怎麽知道我叫何一漾?”病好的小人兒成了話癆,跟護士姐姐不差生地攀聊起來。

  “姐姐是神算子!不管是哪個小孩子,隻要來了醫院裏,姐姐全知道他們的名字!”

  “那你知道我爺爺叫什麽名字嗎?”小人兒歪著腦袋撅著小嘴考大姐姐。

  “你爺爺不是小孩子哦!”護士笑著搖頭。

  “那你知道我哥哥……叫什麽名字嗎?”漾漾小手指向頭發衝天、睡眼惺忪的哥哥。

  “你哥哥也不是小孩子哦!隻有十四歲以下的才算小孩子呐!”護士喂完藥端著盤子要走。

  漾漾無奈,回頭皺著眉生氣地說道:“哥哥,你今年幾歲呀?”

  此話一出,惹得護士和仔仔皆笑了。仔仔伸了個懶腰,和妹妹鬥了一會兒嘴,忽地電話響了,是爸爸打來的。跟爸爸聊完後少年給永州的奶奶打了一個電話,完事後又跟顧舒語聊了十來分鍾。

  馬家屯今年的除夕不太安生。早上八點,鄰舍的媳婦、遠近的堂親、自家的老小踩著點紛紛到了興盛家為喪事準備。不過九點,老馬家已聚合了三四十人,人們之所以這麽積極,乃習俗所致。一來是因喪事期間被邀請幫忙理事的村裏人可以在主家吃好幾天的酒席菜,二來是因喪事之後主家會贈送東西答謝執事的男人、做飯的婦女,三是是因有來有往,常常搭把手的鄰舍等到自家有了紅白喜事需風光大辦時請人不難。

  此刻,老三馬興才在後房廳上指揮執事人,馬建民在前屋堂上帶著興盛迎客。按方圓上的規矩,白事第一天村裏人拉得上關係的統統得過來吊喪,迎接女客的正是桂英跟三嫂,其餘兄弟連帶家裏的嬸嬸媳婦何致遠皆各忙各的。

  堂上正有來有往地跪拜、哭喪、回拜時,不防備人群中大門外來了三位不速之客。走在最前麵的是雙手插兜的四隊隊長馬俊生,老馬家在村裏屬生產隊四隊。昨夜興邦被拉回來之後,八字胡須、腦門亮堂、機警多疑的馬俊生最先提起了一顆心。走在中間的是新晉村長馬保山,叼著煙鬥、戴著帽子、披著外套、穿著皮鞋,一身幹~~部氣,滿眼精明神。最後麵的是村裏的書籍小馬——馬文鵬,臥蠶眼、齙牙嘴、大胖子,村裏人喚鵬鵬。馬文鵬今年三十二歲,名牌大學本科生,大學畢業後響應號·召回村當了支···村…書。三人走到老村長家門口,忽然帶頭的隊長馬俊生駐足轉身。

  “誒村長,咱還要吊喪嗎?這時候不吊個喪,沒法開口說話呀!你瞅瞅進進出出的人哪個沒嚎兩嗓子?”

  “你是來辦事的還是來吊喪的?”村長馬保山不屑地挑起了眉毛。

  馬俊生於是轉頭繼續朝前走,進大門以後直接去找當家人,誰成想他還沒找著人,村長馬保山先撲通一下跪在馬家的祖宗牌位前幹嚎起來:“哎呀興邦你命苦呀!咋早早走了呢,留下你大白發人送黑發人呐……”

  村支書馬文鵬見村長如此,拎不清情況也跪下去捂臉吊喪。馬俊生回頭一看愣住了,趕忙折回來直奔靈堂,他還沒下跪村長已哭完起身了。

  “建民叔你啥時候回來的?”

  馬建民帶著馬興盛正扶棺回禮哀嚎,不防備對麵的馬保山早走過來朝他遞煙——“啊!昨個!昨個!我不抽!”

  “你三個咋來了?”白衣白帽白腰帶的馬興才見村長來了,藏不住代理當家人的巨大威力,從後堂上走下來問三人。

  “哎……不想打攪,正有事呢!老村長家現在誰當家呀?”馬俊生挨個望了遍馬建民、馬興盛、馬興才、馬桂英四人。常年在外的桂英見麵生認不出這三人,不想費口舌交涉,手插兜轉身走了。

  “你說,啥事兒呀?”馬建民一臉憂愁地抬頭問三人。

  “叔啊,是這樣的,…………!現在………………!我昨天還通知村裏人過年期間不讓…………,挨家挨戶地通知呐!其實昨晚我知道興邦回來了,為這愁了一晚上,今早一早趕緊過來,叔你說這情況咋辦?”馬保山假作苦相挨著馬建民小聲說。

  馬建民愣住了,沒想到事兒這麽大。

  “喪事不讓辦,難不成讓辦喜事?”馬興才耷拉著眼皮揶揄三人。這話一出口,噎得三人一時半會還不了嘴。

  “家裏出了這種大事,誰家不給辦?叔這一輩子屯裏待過、縣裏待過、市裏也待過,早年隻見過窮得辦不起喪事的,…………——還是頭一回見!說實話,喜事可以不辦,喪事不辦不行。”馬建民冷著臉表態。

  “叔,真是…………!我們哪敢開這口呀!換我家出了這事兒,誰不讓我辦我跟誰幹仗!這不…………嘛!建民叔,最近……您不會不知道,*****!”保山說完朝鵬鵬擠了擠眼。

  “這是…………,你們看看!…………的!”小馬從外套的內兜裏掏出一張帶杠的紙。

  “M*的別給我講………………的!不讓我大哥辦喪事,你三個一進門跑來跪著吊喪是幹嘛!弄熱鬧嘛!耍猴嗎?”

  老三一聲吼,吼來了馬家的堂親和弟兄們。眾人一聽大哥歿了***喪事個個急眼。老一輩的認為不成體統大不敬,中間一輩的覺著大哥車禍死了沒個喪禮委屈至極,小一輩的頭一回聽這般處事全當熱鬧看。

  “…………來來來!保山你現在是馬家屯老大,你倒是說說看!”老三指著馬保山的鼻子瞪眼大喊。

  “…………問那有屁用!現在…………扯什麽扯?反正……!”馬俊生指著馬興才吼。

  “不愛當別當,別委屈自己!屯裏幾十年了哪有這種事?你三個進門哭喪的時候也不嫌*疼!演那出戲是幹啥?惡心人嗎?剛怎麽說的,誰不讓……就跟誰幹仗!誰說的?”興才絲毫不示弱。

  這場喪禮是馬興才這輩子一手操持的第一場葬禮,原本信心滿滿大幹一場意欲向家裏人和村裏人顯擺顯擺他興才的能耐,不巧,還沒開始指點江山,碰到了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

  兩撥人越吵越烈,動嘴不濟事後來戳鼻頭、拍胳膊、罵爹娘。沒多久,興才克製不住一腔怒火朝保山的胸脯拍了兩掌,再後來兩撥人扯開嗓子大喊大罵險些動手,引來了不少左鄰右舍看熱鬧。馬桂英坐在自己屋裏,兩腿夾著爐子烤手,她料到了要發生什麽,隻不願摻和村裏的婆媽事兒。馬建民在人群中被推搡了好幾下,老頭受不了,回了堂哥馬建國的房子裏躲清靜。老四老五在勸架,老二站靈堂一角看打架,何致遠苦口婆心勸老三。婦女小孩們閃開來讓男人們手腳交流,看熱鬧的街坊們圍滿了老村長家門口。

  兩撥人正吵著,人群邊上一直充當看客的馬興盛忽聞後頭有人說話,眉目不解。

  “喂!建國伯(馬建國,即老馬),我是鵬鵬。我現在在你家呐,是這樣的……”

  馬文鵬見事態失控管不住了,直接朝老村長打電話求助。小馬心想這是老馬家的事兒,老村長肯定會有個態度的,誰想這通電話被馬興盛聽到了。

  “你給誰打電話?鵬鵬你給誰打電話?我問你你給誰打電話呐?”

  馬興盛奪過手機大喊,喊得眾人刹那間全朝他望去。從來人當他是半個啞巴,忽地發威嚇得所有人提心吊膽怕上加怕。興盛奪來手機一見號碼是父親的,掛了電話將鵬鵬的智能手機扔地上用腳踩,沒踩幾腳抬起頭啪地一下朝鵬鵬扇過去。一掌之下,嘴角出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你為啥給我大打電話?為啥!為啥!”興盛一次次怒吼,握拳的身子一步步朝小馬走近。

  方才看熱鬧的何致遠見狀一步上前拉住二哥道:“爸沒接到電話!爸現在在醫院呢肯定沒接到!年輕人不懂事,哥你別理他別理他!”致遠一邊拉一邊朝老四老五使眼色,老四老五火速上去幫忙拉。一米八高、一百八重的馬興盛身子比一眾人等均要健壯,倘真發作了怕要出大事了。

  “鵬鵬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呀!你給我伯打啥電話?家裏出了啥事你不知道嗎?你是嫌老漢活得長嗎……”兄弟們指著鵬鵬狂噴唾沫,其中數老三罵得最不堪入耳。

  “我……我就是給老村長打了個電話我咋了呀我?至於打這麽重嗎!至於罵那麽難聽嗎?我爸我媽我爺爺咋得罪你們啦?你們一個個又不服管,那我隻能找能管得住你們的……”鵬鵬捂著臉流著淚話一出口,最後一句又激怒了馬家兄弟、媳婦和長輩們,眾人全朝鵬鵬開火。

  保山油滑,見支村書被打出血了,悄悄出了馬家大門,趕緊向鎮上打電話吆喝,將現場的情況添油加醋。

  “英兒!英英!你二哥打人了!有個人給你大打電話,你二哥直接把那人打了,打出血了!”這頭,原本靜觀的曉星一見桂英他二哥上手了,趕緊喊出桂英。

  桂英出房一聽一看,直奔人群而去。撥開外圍的老小,馬桂英擠進一群男人堆裏。見著馬俊生拍著肩膀便問:“你是來吊喪的嗎?”

  眾人有點懵,馬俊生凝視小時候就常欺負他的桂英如今長得又胖又凶又氣粗,怔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問你呐!你是來吊喪的嗎?”馬桂英又一聲獅子吼。

  “不是。”俊生撓著頭發側臉回答。

  “不是滾!少在我家折騰!”桂英吼完食指朝大門指去。

  “俊生你還不走?趕緊走吧!”周邊人小聲圓場。

  馬俊生耷拉著肩膀,在眾目睽睽之下出去了。

  “你是來吊喪的嗎?”馬桂英指著鵬鵬的眉心怒問。

  “我是來辦事的。”鵬鵬捂著出血的嘴角紅著眼大聲強。

  “不是吊喪的也給我滾!我這兒辦喪事呐,要麽你吊喪,要麽你出去!還有,這段時間你再給我大打電話——無論啥事,你有幾個手機我砸幾個手機!你好歹是個文化人,一點腦子也沒有,就別怪別人對你不客氣!”

  “我隻是……”鵬鵬哭著還要為自己方才的輕率行為辯解,眾人聽不下去紛紛打斷,而後將他哄了出去。

  “該幹嘛幹嘛吧!散了吧散了吧!”桂英朝自家人和氣說完,揪著二哥袖子去了房間又數落又安慰。

  馬保山打完電話一轉身,見俊生和鵬鵬被轟出來了,他哼了一聲,避開村裏人接著打電話再匯報。

  上午十一點,曉棠無聊至極,一個人下了樓又去看望小貓缺耳。樓裏處處貼著福字、對聯掛著紅燈籠、鞭炮串,樓下鮮少見人卻時不時飄來燉湯的香味。今天除夕明日春節,白色暖陽遍地流淌,歡樂祝福的歌曲在空中盤旋,喜慶日子如此寂寥,曉棠一個人又興奮又頹廢。到了這兩天常蹲守的小廣場,女人掏出自己在家煮好的蛋黃出來引誘,沒多久餓壞了的小家夥軟軟萌萌地出來了。曉棠捏碎蛋黃,和缺耳深切溝通。

  “缺耳,今年你也是獨自一個過年嗎?你說說你,這麽大了才第一次獨自過年,多幸福多瀟灑多爽呀!想橫著躺橫著躺,愛豎著躺豎著躺!千萬別怕孤單,新聞上說中國有兩億的單身狗,還怕多你一個嗎?做人呐要有誌氣,做貓呐也要有貓誌氣!”

  “缺耳,你給提個意見,你說我一個人還要做年夜飯嗎?一個人還有必要吃年夜飯嗎?直接躺屍得了,還吃啥年夜飯呐!今晚吃泡麵,初一吃饅頭,初二吃蘿卜,初三吃土豆,初四吃大蔥,初五初六喝白開水,初七初八搬磚上班……上不燃燒植物油,下不排泄大小便,中間不開燈不開火不打電話不用網絡,多環保呀……”

  “哎……缺耳呀缺耳,你瞅瞅你,這麽大了混得這麽失敗,邊上連個母貓也找不來,你一隻貓占整個院子,淒涼不淒涼?冷清不冷清?人家闔家團圓,你一個人團圓!來來來,表演下一隻貓怎麽團圓……”

  曉棠還沒訴完幽怨,白紙裏包裹的蛋黃被缺耳吃光了,貓咪喵喵喵地蹭著她叫,顯然還沒吃飽。這可怎麽辦,曉棠思忖片刻,去樓下的超市裏找貓糧。小超市哪有貓糧,上網查詢之後,曉棠買了些雞肉、蝦、火腿腸、雞蛋給缺耳作貓糧吃。一路引誘,缺耳竟跟著她回到了房子裏。曉棠擔心貓有應激反應,一直開著房門。缺耳溫順地蹲在門口的墊子上打望,曉棠一邊跟缺耳聊天一邊手腳慌亂地去廚房煮蝦。

  “哎呀……多香的蝦呀!姐姐我是吃不了年夜飯了,但是一定保證讓你過個好年!來,你的年夜飯來啦!美滋滋的年夜飯呐!”

  曉棠將五隻小蝦用一個舊碟子盛放在缺耳麵前,小貓餓得叼過一隻蝦躲在牆角吧嗒吧嗒地快速咀嚼,邊吃邊哼哼,看得曉棠莫名幸福。貓咪吃了三隻蝦,曉棠上了趟廁所,再來看時缺耳走了、盤子光了。曉棠失落地關上房門,一個人躺在沙發上,遙望外麵明亮的天空,心情美妙而空蕩。往年過年總是吃住在姐姐家,今年第一次一個人過年,必須得折騰些花樣出來,要不然可真是淒涼無比。想到這裏,曉棠為自己做了一杯美式咖啡,然後著手設計一個人的年夜飯。

  “今天……”業務員曾錦跟眾人報道。

  “還好,現在已經……網友好興奮啊!”後勤的小呂舉著手機說。

  “湖南市今天……!連湘北市的……嘛!”眾城會會務餘倩盯著手機歎息。

  “哇哦,消息說……!還有一家……!”花海洋指著手機樂觀地說。

  “……”徐東江望著花海洋。

  “今天……。”編輯童勇俊低頭刷手機。

  “說……振奮人心呐!”業務高洪邊吃邊刷手機。

  “人家除夕上前線,我們除夕在路邊。現在隻想吃包方便麵,喝點熱乎乎的鹹湯,吃那些冷的真是夠了,腸胃快不行了!”司機張師傅癡癡地望著高速公路咽唾沫。

  “快了,現在車子已經挪動了一百多米了。”蔣民義擠出笑環視眾人。

  眾人聽到這裏,無話,各自舉著手機玩。今天說是凡從湘北市回來的,除了進省要**,其次還要**兩周。想到這個春節要在外**,回不了家過不了年見不了孩子,眾城會一眾人沒一個心情好的。

  “今天太陽好,待會兒東江你把太陽能充電的架好,這樣大家手機才不會沒電!等會把毯子取出來,咱下午在外麵的荒地上打打牌!”蔣總強打著安慰,隻東江一人回應。

  四十分鍾後,蔣總舉著手機忽然大喊:“到賬啦到賬啦!大家看看你們賬上是不是多了一萬八?今早啊,我跟李總商量,給咱們這些滯留的每人一筆補助,李總馬上同意了,九點多安排轉賬!剛才會計跟我說全打過去了,你們查收一下。按時間算,一天補助一千元,當是春節的加班費了!”

  蔣總笑著說完,車裏一片驚呼鼓掌。

  “今天晚上,錢總應該會派小彭(彭凱悅,錢總秘書)給咱們送水果、瓜子糖、小酒、麻將、音箱、年夜飯啥的,大家還有什麽需要的盡管在群裏提,錢總啊副總啊他們在群裏看著呐!公司還是很關心咱們的。等明後天檢查完了以後,咱們不是一起去酒店**嘛,公司還會給大家買些換洗衣服、鞋襪、水杯之類的日用品,到時候大家把自己的尺碼發給東江好吧!”

  “好!好!好的!謝謝蔣總的爭取!辛苦蔣總了!”年輕人們舉手歡呼。

  “**時期,沒有辦法!大家權當這是人生中一次特殊的曆練、體驗,保持樂觀好吧,人生總有……”

  “誒!Joden又在群裏發紅包啦,大家趕緊搶紅包!”花海洋一語打破了蔣總的長篇大論,眾人嘰嘰喳喳地抱著手機搶紅包。

  除夕這天,眾城會一行人在紅包、補助、獎金的狂轟濫炸之下,欣然接受了在高速上過年的現實。接受以後,年輕人們想法設法地出點子找樂子——兩女生在公路上旁若無人地聊天散步、花海洋和童勇俊去周邊野地裏尋找天然馬桶、愛唱歌的張師傅舉著話筒在公路上獻唱上世紀的粵語老歌、餘倩帶著幾個同事跳動作簡單的廣場舞、廣東人高洪和曾錦去地裏捉兔子打鳥吃、徐東江在路邊的荒地裏到處找柴火、老蔣準備給大夥兒用篝火熱些午飯吃……

  中午十二點,鎮上來了兩個人——一頭發花白的低矮老頭、一穿著精致的瘦高中年,方才安靜的馬家屯再次熱鬧起來。來人帶著禮物,一進門也是先吊喪。頭發花白的老頭哭完以老後上前說話,眾人見這人慈眉善目說話和氣,銳氣轉成和氣。專管MZ的李懷德跟馬村長是老夥計,老馬當村長時每回去鎮上開會多半會碰頭,偶爾去老李家吃吃飯喝喝酒,這回老李一聽老馬家出這檔子事兒,主動請纓來屯處理。

  馬桂英小時候見過懷德叔,熟人兼長輩此刻站在眼前笑眯眯地問候她,桂英一下子沒脾氣了。李懷德摸清老馬家誰擔事兒以後,邀請當家人去外麵兄弟家私下聊。桂英叫了建民叔和二哥,保山帶著懷德叔兩人去了老五馬興成家裏,興成將母親的大房子騰出來給六個人談事。環境安靜,六個人的情緒也安靜了。李懷德聽完兩方人的講述,先就小馬上午的輕率行為跟老村長的家裏人道歉,然後問了好些老村長在深圳的生活,最後將話題引到了深圳的防··Y工作上。雙方聊了一個小時,話題依然沒有過渡到葬禮上。馬桂英有預感大哥的葬禮趕上****不太順利,心裏早打鼓了。李懷德一直在跟老村長攀關係,桂英實在是聽累了也聽煩了,直接問四叔馬建民。

  “四大,你咋看?”

  “嗯?啥事兒?”馬建民沒拐過彎。

  “我哥這葬禮。”

  “哎……我見你大不在,沒人幫你倆主事,所以專程過來幫忙。英英啊,現在家裏說了算的人是你呀!”建民見大勢如此,有些無奈罷了。

  “哥,你呢?”桂英轉頭凝視二哥,驀地淚目。

  “聽你的,你說咋就咋。”馬興盛說完咽了口唾沫,攢著淚花起身走了,又不知躲哪裏哭去了。

  “哎……我知道你們委屈,這事兒擱誰身上誰不委屈?人這輩子隻這一回,實在是沒辦法!說得難聽點,喜事可以不辦或者說簡單點兒,白事不行!咱方圓上特別重視這個喪葬,葬禮一定要大辦——頭七辦、周年辦、三(周)年還要辦,三年裏該燒的紙一樣不能少,該通知親戚的回回挨個叫,該花錢做席的一分錢不少!但是嘞,國~事是國~事,家事是家事,這兩者孰大孰小,英英你是外麵混的,心裏有數對不!”老李苦口婆心。

  “葬禮不辦了,叔你回去吧,今天是除夕,別為這個費心了。”桂英坐在炕邊雙眼失神地衝父親相熟的友人說。

  “不費心,應該的。前天東高村走(去世)了一個人,昨天晚上我過去了,也是吵吵吵鬧鬧鬧,那邊家裏人不過喪事絕對不行,昨晚談到十點半才達成和解,你們猜怎麽著?那家人決定把他父親先凍起來,我聯係人給他們找了個冰櫃——葬禮用的那種,說是等這陣風過了、徹底過了,然後重新大辦一場。叔也不知道YQ啥時候過去,我就提議說冰凍的錢鎮上出一半他家出一半,最後才了了這樁事!”老李深知方圓習俗數百年如此,麵對這種事隻能來軟的不能來硬的。

  “四大,那等會兒……咋跟我三哥還有家裏人說呢?”

  “這個你放心,你不用出麵,大替你解決!”馬建民拍了下桂英的胳膊,雙眼慈愛又溫暖。

  “我這會兒也沒事,我也替老村長送送客吧!咱兩個老漢去,我看誰還敢說啥!伸手不打笑臉人不是?咱兩個老家夥和和氣氣地幫馬村長把這件事了了,這年關跟前可別出啥亂子,傳出去裏麵外麵不好看呐!大過年的給人家十裏八村走親戚的當笑柄,對馬村長他兒子也大不敬,是不是這個理兒老哥?”合計完後,馬建民和李懷德勾肩搭背地出了馬興成家,直奔老村長家裏向眾人一一說明情況,送走了同村外村的親戚和灶上堂上幫忙的左鄰右舍。

  “做個好漢子,每天要自強,熱血男子熱勝紅日光,讓海天為我聚能量,去開天辟地,為我理想去闖,又看碧空廣闊浩氣揚……”

  “滄海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隻記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世幾多嬌。清風笑……”

  “人生路美夢似路長,路裏風霜撲麵幹。紅塵裏美夢幾多方向,找癡癡夢幻中心愛,路隨人茫茫。人生是美夢與熱望,夢裏依稀有淚光。何從何去覓我心中方向,風仿佛在夢中輕歎……”

  馬興邦的葬禮,如此取消了。或鏗鏘或哀婉的曲調還在世上飄蕩,隻歎斯人已遠去。

  馬桂英在三嬸家後院的棗樹下麵找到了二哥,二哥麵對棗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偷偷哭。桂英見狀,嗯了一聲遞給他一團衛生紙,兄妹倆如此哭了一陣,桂英拉二哥坐下來。

  “哥你為啥老哭得這麽慘?整得好像大哥隻你一個親人、我們都是撿來的!”桂英調侃。

  “哼嗬……”興盛笑出了鼻泡。

  桂英見二哥出醜加急嘲笑。

  “哎哥,你說大哥天南地北地活了一輩子,差那一個葬禮嗎?”

  興盛瞪著妹子,木訥不答。

  “叫我說,一般人才需要一個葬禮,大辦一場,單怕人不知道他死了!單怕人不知道他這輩子活得多好多好!單怕人不知道他幹了啥大事好事有麵子的事兒!咱哥是一般人嗎?從禮儀上說,人死了要給個體麵的葬禮,但是對於咱哥來說,沒必要!禮儀是啥?禮儀是對外的、對別人的、對社會的,不是對內的、對自己的。如果我是咱哥,我根本不在乎死了還要不要辦葬禮!”

  “如果大哥的不辦,將來我死了,也不辦了。”馬興盛突然鄭重決定。

  桂英一聽皺了眉,鼻子一酸,眼睛刺痛。

  “那你不辦,我也不辦,咱一家子都不辦,死之前自己找個坑自己拿手埋吧!”桂英氣呼呼說到這裏,驀地破涕為笑,惹得興盛也憨笑起來。

  中午暖陽正好,兄妹倆靠在柴火堆上曬太陽,好像小時候一般。

  晌午兩點時,桂英見二哥情緒已好,兩人決定回家看看。到家以後,果然冷清。非本村的近親被老李好言相勸勸走了,幫忙的村裏人也被老頭笑眯眯送走了,家裏不遠不近的堂親到了飯點兒見吃不著飯一個一個主動回去了。葬禮徹底取消了,昨晚一夜沒睡今晨有些感冒的馬建民支撐不動和女兒馬興英也告辭了。包曉星和康鴻鈞見馬家如此,跟何致遠道別後離開了。

  興盛兄妹倆到家後發現家裏隻剩下自己人了——兩位嬸嬸、六個小孩、三個媳婦、弟兄三加一女婿。嬸嬸和媳婦們在準備晌午飯,孩子們看完家裏的大戲在二樓聊天、打牌、嗑瓜子、吹牛皮,兄弟幾個也歇了下來。唯獨馬興才,一見桂英回來立刻起身,罵罵咧咧地又踢又摔,嫌這麽大的事兒沒跟他商量,嘴裏一路罵娘,罵了大半天,桂英忍著不發話,致遠左右賠不是。

  五香醬牛肉、香辣大蝦、梅菜扣肉、紅燒雞塊、獅子頭——花了幾十分鍾,終於定好了一個人的年夜飯。包曉棠中午吃了些零食,稍作休息後準備直播年夜飯——女人借著直播給年夜飯尋找一種必要性,同時借著年夜飯給直播找些好題材。一個人太閑了,閑到頹廢荒蕪,閑到悲觀抑鬱,閑到失去欲望,閑到活得不像個人,所以,她必須要找些有意義的事情安頓自己。

  五道大菜夠她一個人在歡快的新年音樂中度過一個忙碌而幸福的除夕了。準備食材時曉棠打開了直播鏡頭,開始了這場長達數小時的直播,雖然沒有觀眾,但她幹活時依然會與假想中的熱心粉絲時不時聊上幾句、解說解說。

  沒多久,廚房台麵上早納不下她的盆盆碗碗了,一些備好的食材曉棠擱在了廚房過道的折疊方桌上。下午三點,低矮的折疊桌上先後出現了開水燙過的雞塊、瀝水的梅菜、挑了蝦線的蝦子、切好的蔥蒜薑……此刻,曉棠麵對鏡頭在研究獅子頭,鍋裏鹵著牛肉,香噴噴的肉香引來了一個小怪物。

  小怪物悄無聲息地跑到小桌子下麵,伸出一隻爪爪抓走了一隻蝦,繼而在桌子底下啃蝦吃。吃完蝦子又叼走一塊雞肉,發現煮熟的溫熱雞肉更好吃以後,小怪物又乾坤大挪移吃了第二塊。沒多久,折疊桌下的陰暗狹小已盛不下小怪物的雄心勃勃,見周邊安然無事沒有威脅,於是它公然跳上桌子。

  上桌後,小怪物小心翼翼地左右溜達、試探,口渴難耐的小不點兒嗅到桌上有熱水,朝一個卡通杯子裏伸進爪爪,爪爪沾到水以後放嘴跟前舔爪子,舔完爪子繼續沾水,如此反複十來次。終於,吃飽喝足的小鬼心滿意得地尋覓地方睡覺去了。整個過程被直播的攝像頭拍了個正著,曉棠聽著音樂沉浸於菜譜中毫不知情,時不時地還在鏡頭跟前說話。

  “這個獅子頭有點難做……我搜到的做法還不一樣……”

  “嘖……還是挑戰一下吧!有可能人生隻做這一回……”

  “程序好複雜,看著都累,先讓我喝點水壓壓驚,然後接著研究!”

  轉身,紅唇長發的大美人伸手拿起自己的卡通杯子,朝嘴裏咕咚咕咚地灌水喝,絲毫察覺不出水裏有異味。

  直播間裏瞬間沸騰,數百人魚貫而入紛紛留言,當紅鏡頭被截圖後直接發到了其它幾個短視頻網站上,而當事人包曉棠竟渾然不知。因為這頓豪華年夜飯不僅僅是做給自己的,做好以後曉棠要先送去一份給鍾叔家兩人,後送去一份給醫院裏的馬叔三人,所以她從始至終戰戰兢兢,想方設法地要把這頓年夜飯做好。

  兩小時後,香辣大蝦、紅燒雞塊、五香牛肉先後做好,正在做梅菜扣肉的曉棠哼著歌在斟酌應該放多少醬油。此時,睡飽的缺耳又從沙發底下溜出來了,順著肉味再次來到折疊桌下麵。探頭探腦,四周安全,見眼前的笨女人扭著腰哼著歌絲毫沒注意,缺耳再次嫻熟地跳上桌子,從盤子裏撥了一塊牛肉叼到桌角,蹲下來嘬著嘴吃牛肉。

  “天呢我活得還不如這隻貓”、“這貓吃飽了走路姿勢也不一樣了”、“渣貓無疑”、“主播盛世美顏,小貓醜翻了天”、“原來這場直播的主角是貓不是人”、“這醜貓跟我家主子一樣誒,但我家主子已經坦蕩蕩輕飄飄絕`育咯”、“小霸王吃飽了在舔``毛,迷之享受”、“同款炒鍋”、“主播虎頭虎腦,小貓萌力突襲”、“喜歡主播家廚房”……小貓咪登堂入室狼吞虎咽的可愛勁兒吸引了大量粉絲,等了兩小時的觀眾們第二次迎來狂歡,評論區嗨了起來。

  除夕這天閑人格外多,曉棠的直播視頻標題為“大齡單身女狗的豪華年夜飯”,這話題放在Y|Q嚴峻、年味冷清的目下格外引人,她哪知此時直播間雲集了數千位看客。粉絲們歡呼雀躍的同時,越來越多的人湧進來暗搓搓地純看熱鬧,其中有意見領·袖提議不要告訴主播,隻在屏幕上打出“安靜”即可。刹那間,上千條留言清一色全是“安靜”兩個字,期間偶夾雜著極少數想說又故意不說的懷評——“保持隊形”、“主播太嗨還不知發生了什麽”、“我們要不要暗示一下”、“請原諒我不懷好意地笑了”、“心真大——宇宙那麽大”、“不說破不揭穿保持肅靜”、“為啥有點間諜的感覺”……好在這些評論夾雜在烏泱泱白茫茫的“安靜”中,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正小火慢燉的曉棠很少看鏡頭,餘光中覺著手機屏幕上一片白,抬頭一看,屏幕上滿滿當當全是“安靜”兩字,女人望著鏡頭咧嘴發愣——“誒?安靜!安靜?啥意思?哦你們是說我音樂聲太大了是吧?好吧,調小一點!”

  曉棠伸手將手機音量調小,攪完菜忽然眉頭一皺聽到什麽動靜。回頭一看,大事不好,自己做了兩個半小時的鹵牛肉被缺耳禍害了小半盤,女人怒火中燒禁不住啊地一聲。缺耳知覺後猛地兩腿一蹬跑了,這一蹬後蹄子蠻力更大,把那一斤半的鹵牛肉全蹬在了地上,盤子碎成渣渣,畫麵淩亂不堪,直播間第三次火熱——“這個主播果然沒讓我失望”、“這主播好佛係呀”、“衝著這盤牛肉必須打賞”、“我們是不是好殘忍呀”、“這貓真醜,隔壁老王的基因”、“心疼牛肉,主播好慘”、“天呢這貓有眼屎”、“心疼小姐姐”……

  曉棠咬著牙嗯啊不止,對小貓又愛又恨。對著白牆花了兩分鍾調整好情緒,之後她更加好奇缺耳是什麽時候跑家裏來了,於是到處尋找。其實中午缺耳吃完蝦後並沒有離開曉棠家,而是躲在她家沙發底下的棉墊子上睡覺,隻曉棠不知罷了。女人找了房間找客廳,找了客廳找衛生間,找貓時不防備家裏湧出濃濃的焦味,女人跑進廚房一看,梅菜扣肉已燒焦了,黑煙在直播鏡頭前繚繞,粉絲們第四次瘋狂,點讚的、轉發的、打賞的絡繹不絕。

  “冒煙了冒煙了”、“這直播有味道”、“主播再不來咱們報警吧”、“呼叫一二零”、“這直播真熱乎”、“遇上壞主子,事故在劫難逃”、“熱乎熱乎”、“人貓魔幻大戰”、“同款洗手液”、“貓一吃飽就要拉屎的”、“突然想揍我家貓”、“這直播看得我暗搓搓地樂”、“恍恍惚惚驚心動魄”……

  曉棠此時哪顧得看這手機評論,關了火朝炒鍋裏倒水,完事後整個人懵得厲害,站在廚房門口半晌回不過神。最後,一個人躺沙發上安靜時氣得哭了出來。鏡頭裏沒有她哭的畫麵,但隱隱約約的啜泣之聲收錄進了手機裏,直播屏幕上劇情直接反轉。

  “這才是直播,完全沒有表演痕跡”、“果斷打賞”、“小姐姐咬牙切齒,代入感好強”、“劇情反轉”、“廚房堪稱手術現場”、“小姐姐生無可戀”、“二話不說,打錢打錢,隻有金錢能安慰主播淩亂的心”、“小姐姐家湯勺跟我同款哦”、“三連了三連了”、“苦逼主播敗給了壞貓爛貓”、“神奇的直播”……

  缺耳見人不動了,又溜回廚房吃肉,粉絲們第五次勃然雀躍。因場麵太過滑稽可笑,網站的編輯發現點擊量離奇飆升之後,直接將曉棠直播年夜飯的這條排在了直播網站的首頁頭條。直播還在繼續,缺耳在封閉狹小、溫暖且可隱蔽的廚房裏無法無天、上竄下跳、肆意妄為、憨態可掬,一會踩著紅燒雞塊來來回回、撥弄玩耍,一會聞到獅子頭以後直接將獅子頭挨個地踢到了地上當球玩,一會跳上灶台衝著鍋碗瓢盆調料罐又聞又舔,最後玩累了回到折疊桌上舔爪子捋毛喝水打哈欠。

  “這貓絕對是公的”、“反客為主”、“劇情反轉再反轉”、“那貓眼神中帶著嘚瑟的感覺”、“勝利的小眼神”、“把貓燉了,四爪紅燒,貓頭剁椒,年夜飯還來得及”、“血粼粼一片心疼主播”、“這隻貓應該咬舌自盡”、“大功告成主子很滿意”、“這貓又賤又萌”、“預感這視頻要火”、“除夕第一渣貓”、“渣貓必須抄十族團滅了”……

  直播還在繼續,這場直播年夜飯的主角徹底淪為這隻又醜又萌的三花貓,真正的美女美食主播在客廳裏無精打采。半小時氣也消了,曉棠再回廚房時又見缺耳把廚房整得亂七八糟,一樣好菜也不剩,一人一貓對視良久,曉棠一歎,麵無表情地將廚房門關上了,直播至手機沒電才結束了。

  一條直播,雲集了美人、美食、醜貓、年夜飯、春節、大齡單身、搞笑、狼狽、打臉、翻車等諸多熱點元素,可謂跌宕起伏、熱評如潮。痛苦一人,娛樂大眾,包曉棠這個素人這次可是大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