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86上 赴送別宴老人淒淒 聊第三者另有奇談
作者:白石龍      更新:2021-03-15 23:18      字數:11855
  “哎呦壞咯,腿歪了!杠咋斷啦呢?”

  周六一早,正專注如廁的老馬稍一用勁,將小凳子踩壞了。怎麽辦,以後沒了小凳子怎麽用馬桶呢。西北人一輩子用旱廁,忽到南方用起了馬桶渾身不自在,得虧桂英家有個閑置的破凳子,老馬坐馬桶時常常兩腳踩在凳子上模仿蹲旱廁的情景,如此才能發力、才可痛快淋漓。這下踩壞了,又得破財了。

  上完廁所衝洗時,老馬發現馬桶也不行了,按了好幾下沒大反應,尷尬了。老人找來致遠教他通馬桶的工具,皺著五官弓腰操作,果然奏效——通了。這回舒心的老漢洗完手轉身離開衛生間時,回頭一掃馬桶周邊有些灰塵,忍不住擦洗起來。自打致遠走後,除了他,這家裏還有誰會擦馬桶呀。老農民一邊蹲地上擦洗一邊念叨還是旱廁好,不費事,邊上備把鐵鍁即可。陳年的糞便釀好了還能當上好的化肥使用,有機循環,不必操心。可用了半年馬桶的老頭回頭再審這光滑、潔白、鋥亮的坐便器,發覺也不次,幹淨、舒服還沒味兒。

  買完早餐回來,一家人吃了早飯,桂英慌忙穿衣收拾,而後出門取車,說是要幫曉星郵寄東西。她前腳剛走,十一點半致遠提著好多菜回來了,得知妻子不在心下一歎。兩人近來跟玩捉迷藏似的,總有一人藏著一人在找,輪流不歇,無心卻糾葛。致遠進房跟兒子聊了會兒功課和期末考試,出來後和嶽父坐在一處閑聊。

  “別急著做飯,倆娃早飯十點才吃,沒那麽餓!”老馬衝女婿說。

  “嗯,休息會兒再做。”

  “英英給星星搬家去了,說是好些東西要郵回老家,她們打包好了英英開車送到郵局郵寄。”

  “哦!這麽說……曉星真的要走啊!”

  致遠驚得雙眼大睜,渾身失去了剛到家時的幹勁。與鍾理曉星家要好了二十年的何致遠悵然若失,失落間生出惶惶之懼。包曉星在這裏混不下去離開了,自己呢?中年人的危機感頓時壓得他胸腔沉重。

  “她還把家裏的拉杆車拿走了,說是搬東西!在自己家懶得跟豬一樣踢都踢不動、叫也叫不醒,哼跑別人家當苦力去了,積極得很!”老馬吸著水煙諷刺桂英。

  “她倆關係好,曆來要好!”

  翁婿倆一陣沉默,致遠見嶽父看電視十分投入,自己一人空落落地去廚房做飯了。

  馬桂英趕到曉星家以後,打包、裝箱、封箱,和包家姊妹說說笑笑幹得不亦樂乎。臨近午飯,三個女人將大小七箱東西搬上了桂英車裏,多是小家電、廚具、日用物等,桂英開車去郵局郵寄,曉星陪同,曉棠在家繼續打掃收拾,順便照看鍾學成。在郵局剛付完款、簽完字,兩人準備離開時,桂英接到了一通電話,一看是王福逸的,心中詫異。

  “是他打的!那個人!怎麽辦?”桂英一臉的慌亂無助,戳著電話小聲朝曉星求救。

  “你心裏沒鬼怕啥?去那邊公園綠道接吧!”曉星會意,得知是追桂英的那個男人,她果決地替桂英做主,順便將她拉到安靜的公園中。

  “喂?”桂英撥通電話。

  “誒馬大姐呀!現在幹什麽呢?你中午吃飯沒?”王福逸始終如一地溫暖柔和。

  “啊我在幫我朋友搬家呢,我最好的朋友。”

  “哦這樣啊,我還說請你去光源氏喝酒呢!那個……您不是愛吃櫻桃嘛,我這裏剛好有朋友從國外帶了五箱,我一大男人不吃這個,再放放壞了。你不喜歡吃嘛,你家人多有孩子,我尋思送給你得了,趕緊地!”那頭的王福逸將提前想好的說辭暖洋洋笑眯眯地說了出來。

  “我不在家啊!我朋友要離開深圳,我最近一直幫她呢!”桂英望著曉星,一臉犯難。

  “我快遞給你唄,你家地址我知道——金華福地嘛!去你家好幾次了,你家門牌號我還記著呢!”王福逸大氣慷慨的言辭背後,滿是難以啟齒的濃情和卑微。

  “我父親老愛下午帶著孩子出去溜達,買菜、逛街、出去吃飯什麽的,有可能不在家!領導,要不你送別人吧,我這幾天真是忙!”桂英絞盡腦汁地拒絕。

  “嘖哎呀馬大姐你怎麽啦?不像你呀!不痛快誒!幾箱子櫻桃,不值錢的東西,放了好幾天了,你讓我送誰呀?難不成讓我開車給你送過去?”王福逸故作生氣,一顆心執意而深沉。

  桂英不知如何回答,嬌柔又窘迫地望著曉星,滿是乞求的眼神。包曉星在旁聽了個全,笑嗬嗬地點頭輕言:“收吧收吧!”

  “那好吧!我待會給我大打個電話,讓他在家裏等著。謝謝你了老領導!”

  “客氣啥呀!你把你父親電話發給我,我馬上叫順豐的快遞上門來取。”

  “好吧。那我忙了,在郵局郵寄呢!”

  “好吧你掛吧。”

  “哎——呀!我的爺爺呀!”

  掛了電話,馬桂英長籲一口氣。發完電話號碼後,她盯著曉星聳聳肩、攤攤手,尷尬、嘚瑟又詭異地笑。

  “英兒,坐這兒歇會吧!”曉星拉桂英去一處公園長椅上。

  “哎!我起先真沒感覺,現在送五箱櫻桃,證明我大說得沒錯呀!但是怎麽可能呢?我比他大幾歲,還比他胖幾圈,關鍵咱這身份,娃兒都要高考啦……”馬桂英依然不敢相信。

  曉星雙手抱胸隻是低頭笑,悠然地笑,恬靜地笑。

  “你笑什麽?”桂英坐在長椅上扭來扭去。

  “笑你呢!這看上眼了就是看上眼了,哪有什麽為什麽呀!人的情情愛愛跟化學反應一樣莫名其妙,怎麽可能處處郎才女貌、英雄美人?”

  “致遠肯定心裏有芥蒂,他是那種死活不開口的人,我算算他住在外麵的原因裏,肯定也有這個!我大能看出來,何況是他呢!”桂英想起致遠心情複雜。

  “人來一世,該經的遲早得經一經。”

  “別呀!星兒你現在說話跟尼姑庵的老尼姑似的,隻差個木魚啦。”桂英撞了下曉星的胳膊肘,兩人莞爾一笑,笑完一歎。

  “我問下,你對他是……什麽感覺?”曉星忽然轉身挑起眉問。

  “呃……”桂英凝眉望天。

  “在我這裏,可要說真話哦!”曉星兩眼閃著光芒,狠狠地盯著她。

  “他……跟我大哥有些像,有求必應的那種,總是在幫我,明裏暗裏地想要幫我。我這幾天一直在反思——為什麽呢。剛開始我們認識時,他是領導我是小兵,他在教我做業務我在認真學習,我們像師生一樣。雖然他比我還小,但是明顯很有職場經驗,特別能幹,特別智慧,職場大牛的那種男人,我真挺欽佩他的,經常希望我也能像他一樣呼風喚雨的。後來他離職、力薦我當經理、他創業開公司,再後來他結婚了我們聯係變少了,但是每年一到展會他總會出現,出來幫我。今年這次秋展,我也不知怎麽地聯絡又多了起來。關於他離婚,我著實不知,最近才聊起的。”

  “你經常給他打電話嗎?”

  “不經常。但經常會想著接到他的電話,因為他一給我打電話必是好事,我這個人……這麽愛占便宜,到手的甜頭不撈白不撈,所以,老惦記著他幫我出主意、送客戶、走關係、提建議,慢慢地一遇到困難,難免會想起他。最近我跟他……接觸很多,特別多,一周打好幾次電話見一兩次麵,常覺著習慣了似的。跟你說句實話,每次跟他見麵之後,我老感覺身上有了幹勁,做事有了更大的動力,反正挺開心的,怎麽說呢?就像見了你和棠兒一樣,很開心。”桂英望著綠綠的草地傾訴。

  “你會拿這個人跟仔仔他爸比較嗎?”

  “哈哈!接觸多了,偶爾會吧!特別是最近我和仔兒他爸哎……總是吵架,又是分居,再加上我大在中間摻和,我倆個這半年基本沒安生過。”桂英憶起這半年發生在她夫妻間的種種糟粕事兒頻頻搖頭。

  “你覺得你欠他嗎——這個人?”曉星指了指桂英的手機。

  “嗯,欠!特別虧欠的那種。他總是在幫我、總是在幫我,記不清幫過多少回了,以前我是口頭上感謝他,後來覺得不送他東西請他吃飯真過意不去啦,現在想想哪怕送禮請客也還不完他的人情了。星兒,我真是傻,我一直以為他人好,對大家都這樣,最近被我大挑明以後,我才後知後覺!現在晚了,欠他的太多了,我這兩天一直想著要是她是女的就好了,我們還能成為好姐妹、好朋友、好的商業夥伴,就像咱倆一樣。”

  “說你跟他呢,老拽上我幹嘛!欠不欠、還不還的別愁,感情這東西曆來扯不公平!所以,英兒你現在已經發現了你對他也有感覺咯?”曉星一針見血抱著膝蓋問完,半晌盯著桂英,一陣沉默,而後兩人壞壞地笑,繼而一齊望著前方。

  “張愛玲說男人坐擁白玫瑰,又惦記著熱情嫵媚的紅玫瑰,其實女人何嚐不是如此?人人皆是如此。一輩子太長了,隻和一個人過,多少寡淡膩味,但是失去了你選中的這個人,又覺得活不下去。得了白玫瑰得扔掉紅玫瑰,得了紅玫瑰必失去白玫瑰,這世上的孽債多少因這個而起呀!”包曉星遙望藍天歎息。

  “你這口氣,是在惦記那個開五金店的小夥子嗎?”桂英取笑曉星。

  “哼哈!不——是!我在想呀,如果當初我選的人不是鍾理,那現在的我是什麽模樣。表麵上選的是紅白玫瑰,實際上選的是人生路,山路好玩刺激,正道平坦暢通,兩個都想走,但你隻能選一條。女人嫁雞是雞,嫁狗可就是狗了。”

  “我從沒想過我和遠(指何致遠)會怎樣,我一直想著我倆白頭到老挺開心的呀哈哈!隻是……王福逸的出現很意外,好比買完東西付款時網站給你推薦了一樣爆款產品,你一看發現這東西很好!非常好!特別好!可是你……哎!我這陣子為這整得心特亂!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想不通,又慶幸、又可惜,又舍不得、又怕出事,又覺得道德上自己有汙點……隻能偷偷說給你,你說說你又要走了……”桂英雜亂地說完,低下了頭。曉星拍了拍桂英的手腕,又握了幾握。

  “我在婚姻裏熬了快二十年了,我不相信其他人的婚姻是沒有小差的!開小差是必然的,你不必過意不去。這天下好女人好男人多得是,哪怕皇帝也選不完的。任他是聖人賢人,見了這滿池子的花花草草也會起貪心的。有時候因為這朵得不到的紅玫瑰,有機會做做百日夢、設想設想另一種風景另一種人生也挺好的。生活這麽乏味辛苦,咱又這麽平凡沒用,白日夢剛好用來做調味劑。”

  “你想得真開!”桂英調皮地瞪著曉星。

  “哼!那是因為我日子苦哇!”

  “會好的!我特別看好你這次回家搞承包!”桂英安慰。

  曉星搖頭苦笑,桂英攬住了她的胳膊。

  “有時候婚姻裏的重擔、矛盾、裂縫,還真需要第三個人幫忙解決。有些入侵的第三者拆散了原本早該散的婚姻,有些入侵者卻像膠水一樣粘好了原來婚姻裏的裂縫;即便插足的第三者沒有拆散功能也沒有修複功能,但是婚姻裏的人跟枕頭邊的豬八戒過久了,睡著了偶爾夢一夢齊天大聖或者是白骨精——也是美的!”

  “王福逸有點像齊天大聖——哈!致遠可不是豬八戒,他該是沙僧或者唐僧吧!”桂英說完捂著嘴傻傻地笑。

  “嗯哼,仔仔他爸確實有點像唐僧,嗬哈……”

  兩人皆笑,笑完又聊,好似道別一樣。這樣沒有界限的對話,桂英隻會說給曉星聽,曉星也隻會說給桂英聽,好似她倆婚前向對方分享彼此對男人的看法一般。

  晚上八點半,正在寫作業的仔仔忽然覺著眼睛有點累——幹澀、微痛、眼瞼僵硬。少年停筆推開試題,站起來手插褲兜在屋裏轉了幾圈,然後出來找人。

  “爺爺!爺爺?爺爺?”

  “咋?”老馬正在漾漾屋裏陪漾漾寫作業。

  “我書桌上的燈有點暗!右眼睛不舒服,疼!”

  “嗯?爺瞅下。”

  老馬慌忙起身,進屋後幾次開關燈,然後又捧起仔仔的試題自己隔遠了瞄了瞄,果然燈不亮,壓根瞧不見小黑字。

  “你讓眼珠子先歇會兒,桌上有洗好的櫻桃和核桃仁,你吃點補補,爺出去給你買燈管去!”老馬說著去小衣櫃裏取外套。

  “這個……還沒壞,你不嫌浪費?”少年被爺爺的反應驚到了,心頭微暖。

  “燈管不值錢,你眼睛值錢!等會兒啊,你盯著妹妹,讓她把那兩行抄完!”

  “嗯。”

  摘掉了台燈上原先的燈管,老馬裝進塑料袋裏,換了鞋摸了鑰匙,風風火火地出門了。仔仔送走爺爺,端著櫻桃進屋來監督妹妹寫作業。

  “哥哥,我也要吃!”漾漾撂下鉛筆伸手抓櫻桃。

  “不行,你下午吃多了,再吃拉肚子啦!趕緊寫作業,別逼我訓你哦!”少年佯裝發怒。

  黑黑的眼珠子轉了幾圈,小人兒撅著小嘴繼續抄韻母。一個韻母寫十秒,寫之前凝視十秒,寫完了再瀏覽十秒,跟寫毛筆字似的,少年觀得賊樂。

  不過二十分鍾,老馬回來了,兩袖帶火,腳底生風,三下五除二十分麻利地裝好了新燈管,數次開關後確定房間明亮了不少,於是叫來仔仔繼續寫作業。少年懶洋洋地捧著一小盆櫻桃,望著新燈管的新燈光,心裏也亮堂了不少。

  “爺爺你變化好大呀,以前剛來時你是大爺,現在……哎呀你還是大爺!”少年靠在門口哈哈大笑。

  “試試,現在眼珠子看字還累不累?”老馬指著燈催促,單單怕誤了他期末考試的大事。

  “再讓我歇會兒嘛,五分鍾!櫻桃還沒吃完呢!”

  “成吧!”老馬收拾舊燈管,幫仔仔清理桌麵。

  “爺爺你變化真的好大呀!你以前老說我爸爸幹這些家務活沒出息,可你現在幹得比我爸還專業!”少年實話實說。

  “嗯?”老馬忙碌間聽仔仔這麽說,有種當頭一棒的驚悟。

  “爺是擔心你眼瞎啦!現在要期末考試了,天天寫作業做題目,燈不好光不夠眼睛老擠著用,萬一近視眼又嚴重了咋整?”老馬急得歎氣。

  “其實我爸不上班在家裏為我倆做這做那的,也是擔心我眼睛、擔心我成績、擔心漾漾吃不好又生病。”

  “知了知了,忙你的吧!你不是說你今晚上做完題到十一點嘛,趕緊麻溜地忙你的吧!”老馬出了屋子,將安靜明亮的書房重還給仔仔。

  “這櫻桃不錯!哪來這麽多呀?”少年見爺爺要收走櫻桃,一口塞了五六個。

  “你媽說客戶送的,送了五箱子,你娃娃家少吃些,這東西火大。”

  仔仔進房後,老馬替他關上了房門,重回漾漾屋裏時狗尾巴草已經自己溜上床了。老馬見狀又給她收作業收玩具,準備哄她睡覺。

  “爺今個兒給你講個大故事!太陽神的故事!”老馬給漾漾蓋好被子,雙唇沾上唾沫,開始吹牛皮。

  “話說呢,上古的時候有一個羲和國,國裏麵有個女娃子長得特別俊,叫羲和,人說她是金烏神在人間生的女兒。後來羲和嫁給了皇帝俊,住在蓬萊過神仙日子。有一天嘞,羲和突然覺著肚子裏有東西在動,那東西一天比一天大!誒!到第十天她給生了,一口氣生出十個娃娃來!十個娃兒個個是太陽。”

  “嗯?!我媽媽說豬才會生很多個豬寶寶!”童音輕微稚嫩。

  “神仙也能生一窩!呃這個……你先聽爺講重點。羲和她媽金烏神知道以後,為了保護這十個娃兒,她從大地神那兒要來一顆種子,種在蓬萊島上。好家夥!這種子一落地噌地一下,長成上下三百裏、南北三百裏、東西三百裏那——麽——大的參天大樹!樹身那麽大可樹葉子卻隻有黑芝麻那麽點兒大小,為啥嘞?原來金烏神是要用這大樹上密密麻麻厚厚實實的樹葉子遮住那十個太陽的光,要是不遮住的話,十個太陽早把地上的人曬死了。那樹也是神樹,叫扶桑樹,今天曬死了明天又活了,就這樣,羲和讓十個太陽寶寶住在樹下,安安生生地不被發現,也不讓小太陽寶寶禍害人類。”

  “爺爺,為什麽……為什麽他既是寶寶又是太陽呢?”小兒拉著輕音求問。

  “因為金烏神正是太陽神,金烏神生下來的羲和是太陽神,羲和生的十個寶寶當然也是太陽神啦!她們一家子全是太陽神!”

  “哦!”

  “這十個太陽寶寶一生下來陽剛旺盛,好家夥身子燙得很呐!除了金烏神和他媽羲和,沒人敢靠近,一靠近立馬被燒成灰末末。所以那十個太陽寶寶天天一身的灰,土不拉幾的髒得很,跟你的腳丫子一樣,黑乎乎的還臭熏熏的。那個大樹、神樹——扶桑樹,樹下有個大峽穀,羲和每天早上帶著十個寶寶在大峽穀裏擦灰、洗澡澡,讓他們幹幹淨淨的。因為他們是神仙,洗澡的地方時間長了有了神氣,大峽穀成了湯穀。湯穀在書上很出名的。”

  老馬咽了口唾沫繼續伸出食指與天對講:“但是嘞!太陽神離地麵太近了會給地上的人帶來災害。有一回,十個寶寶裏有一個調皮搗蛋在天上玩,玩得太久了,把地上曬幹了——花草曬死了、海水曬沒了、人呐動物呐全曬得蔫不拉幾的半死不活。這時候有人告狀啦,玉皇大帝一聽他們還是小娃娃,擺擺手說算了算了,但是他媽媽羲和不這麽想。從那之後,羲和管她的十個娃娃管得特別嚴格。一天天上隻準出現一個太陽寶寶,而且寶寶在天上玩隻能走一條路——就是從東到西。為了讓娃娃們按規矩辦事,羲和每天拉著一個太陽寶寶駕著馬車在天空上走一回,從東海出發,最後再回到東海,人管這叫‘羲和馭日’。”

  “我喜歡太陽寶寶!”

  “嗯嗯。後來呢,太陽寶寶們長大了,他媽媽老了,也去世了、不在了、死了,這十個長大後的太陽寶寶還是每天按照次序輪流在天上走一圈,世世代代這樣。要是哪天太陽寶寶不出來,哎呦地上的人可慘了,黑乎乎的陰冷陰冷的,莊稼樹苗也不好好長,所以每天必須得一個太陽出來,而且隻能是一個太陽!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天嘞,有個壞蛋神仙,在十個太陽寶寶裏挑撥離間,結果十兄弟鬧矛盾了——跟你和你哥哥一樣吵架打架了,十個太陽開始不按規矩辦事,一有空兄弟幾個在天上鬧別扭!這可慘啦呀,地上的人被曬死了——一片一片地被曬死了!這時候呢出現了一個神人,他叫後羿,後羿有射箭的本領。他每天每天追著太陽跑,把十個太陽射死了九個!最後,天上隻剩下一個太陽了,就是你天天早上上學時見的那個太陽!”

  “那個人真壞!我不喜歡那個人——射箭的!”小孩兒直言。

  “但是那個人救了地上的人呀,要不十個太陽早把爺曬死了,哪還有你呀!”老馬說完戳了下狗尾巴草的小鼻頭。

  “嗯——”小不點兒拐著彎兒撒嬌,不接受這個解釋。

  “反正故事講完了,人管這叫羲和生日、羲和馭日、後羿射日、湯穀滌日,你管這叫太陽寶寶的故事吧!這是爺爺的奶奶給爺爺講的,爺爺聽了好多遍,現在講給你,你記住了嗎?”

  “呃……沒!我早就忘啦!”小屁孩一本正經。

  “哎……沒事!明天爺再給你講一遍吧。”

  周日一早九點半,祖孫三代湊齊了,漾漾在啃手指,仔仔拄著腦袋看手機,老馬在桌上分撥早餐。

  “你媽不在,咱三個吃飯簡單多了!來,給我娃兒的包子!”老馬遞給漾漾一個豆腐包子,完事了自己也坐下來吃水煎包。

  “我姨姨家搬家還沒完呀!”

  “嗯,她那動靜大些,以後不來深圳了,走之前肯定要處理好些事情。”

  “好奇怪呀!我同學昨天去X港,H·K不讓大·-陸人進,關口要檢查,還要測體溫呢!”少年翻著聊天記錄。

  “為啥?”

  “好像說是有什麽病毒,傳染病之類的,整得我同學本來去玩沒去成,給我帶的耳機也沒買到,我這個耳機右邊那個早沒聲了。”

  “哎呀呀傳染病呀!哪的?深圳的嗎?”老馬瞪眼問。

  “不知道,好像不是深圳的,我同學說是哪個城市來著我忘了!”

  “哎呀不是深圳的就好,吃吧吃吧,別看手機啦,飯涼啦。”

  富春小區C棟六樓,一月五號整個一上午,三姐妹起床後一直忙著打包。很多回家後急用的東西,曉星叫了快遞上門,直接將緊急物品寄到包家垣大哥家,寫了包維籌的電話托他接收。十一點整,穿圍裙的曉棠拍了拍兩手,忽然衝桂英和她姐開口。

  “差不多了吧!我在西華川菜訂了一大桌,咱們收拾收拾準備去吃飯吧!桂英姐去接馬叔他們,我跟鍾叔聯係,姐你看……學成的午飯怎麽辦?”

  “啊?”一臉灰溜溜的包曉星有些吃驚。

  “給你送別的,前兩天我和英英姐商量好的,你直接過去就行,全是自己人,也沒幾個人。”曉棠解釋。

  “哎呀!我得趕緊跟他們說下,不行!我得回去啦,換身衣服,順便把他們帶過來。”

  三人商議了一會兒,桂英起身離開。回到家匆匆洗完澡換衣服時,在衣櫃裏發現了一個包裹,拿起一看是婆婆寄來的,肯定是婆婆織給她的毛衣,老頭特意放在她衣櫃裏最顯眼的位置。桂英拆開包裝,一看是件大紅色的寬鬆毛衣,兩邊是泡泡袖,下麵是燈籠裙的樣子。拎著看了半晌,想讓自己穿上暖和,又要修飾身材穿著好看,婆婆真是費心了,一定花了不少時間。馬桂英有些感動,套上毛衣後在鏡前照了照,真喜慶,真合身,特別適合今天穿。

  致遠接到妻子電話後一番收拾,此時也回家了,和妻小匯合。一家人準備停當,帶著兩箱櫻桃,驅車前往市裏麵的西華川菜館。

  “你到啦!”老馬一進包間,老遠指著鍾能喊。

  “嗯,我中午飯能歇會兒,來!咱倆老的靠牆坐。”鍾能緩緩起身,為老馬拉椅子。

  兩家人彼此寒暄後,大小八個人紛紛落座,曉棠催促店員上菜,鍾能指著小不點笑哈哈地問:“你漾兒是不是又長高了?臉上肉嘟嘟的,真稀罕!”

  “長沒長高我沒量,長肉了倒是真的,這個月比上個月重了三斤肉!”老馬笑眯眯地一臉傲嬌。

  眾人歡笑,桂英卻沒好氣地數落:“少讓她吃麵,澱粉吃多了增重!多吃些肉,吃肉不長肉,跟你說了好多回了,小孩子也要控製體重的!”

  “人愛吃啥吃啥,她愛吃麻食我能咋地?這麽點兒小人你還控製體重!”老馬渾不當回事,桂英別臉皺眉。

  “誒!你倆看我這件紅毛衣怎麽樣?好看嗎?”隔了會兒,桂英抖著新毛衣朝包家姐妹賣弄。

  “不錯,挺厚實的!”曉星摸了摸袖口回答。

  “織得這麽密,質量不錯吧!”曉棠也伸手去摸。

  “那當然啦,這是我婆婆給我織的!親手織的!夏天織了好幾個月,趕著我生日給我寄來的!”桂英直起腰版甩著衣服炫耀令她得意的婆媳關係。

  “你婆婆真好,有心了!”曉星稱讚,曉棠點頭。

  “你說對啦我婆婆真好!她說她設計樣子設計了好幾個月,最後才想出這個版型,遮肉、顯腰身!看起來挺苗條的,苗條嗎?你倆看我穿這個苗條一點沒?”桂英憨憨地扭腰,生出滑稽之態。

  女人正得意間,隻聽隔座的仔仔不大不小地嘴裏噗了一聲,繼而鼻子裏哼了一聲,最後兩肩誇張得聳了聳。致遠知覺捂嘴偷笑,桂英朝兒子白了一眼,包家姐妹各自輕笑。

  眾人分撥閑聊,沒多久菜上齊了——幹鍋雞、鐵板魚、回鍋肉、龍眼肉、鍋巴三鮮、糯米排骨、水煮牛肉、麻婆豆腐、幹煸肥腸、老鴨湯、毛血旺、陳皮兔。曉棠為送姐姐,老小八個人她足足點了十二人的菜,且個個是大菜,眾人瞧著大小高低的盤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默默地咽唾沫,每上一盤菜必有七八雙眼睛直勾勾盯著。

  “菜上得差不錯啦,馬叔、鍾叔、姐夫,你們動筷子吧,漾漾仔仔早餓了!”曉棠笑盈盈地清脆開口。

  “吃吧吃吧!”鍾能率先提起筷子。

  嘻嘻哈哈、吧唧吧唧、讚口不絕地吃了一陣,鍾能見曉棠有心,於是主動開口笑問孩子小姨:“棠兒啊,你找到工作了是不?怎麽樣啊滿意不?”

  “啊挺好的哈哈!我現在這個工作,是我來深圳以後找的最好的一個,很滿意!”曉棠誠摯回答。

  “滿意就好,滿意就好!”

  “能啊最近幹得很誒,我鼻子破了、嘴巴起皮、腳上也起老皮,我以為南方是濕的,沒想到燥得很!”老馬邊吃邊抱怨。

  “咱北方一年是四季,南方一年隻有兩季——幹季和雨季,冬半年就是幹季,連著好幾個月不見一滴雨。你這是待得少,還不習慣。”鍾能回應。

  “深圳最近天氣挺好的,天天大太陽,沒有霧霾,二十來度,很像北方的春天。”致遠笑言。

  “嗯,屯裏零下二十度,深圳零上二十度,南北的臘月,差了四十度!誒你們家梅梅在哪兒上學來著?娃兒那邊冷不冷呀?”老馬問。

  “梅梅在重慶,也是南方,冬天沒有雪,但是比廣東冷很多。”包曉星望著馬叔回答。

  “該期末考試了吧,梅梅在大學學得怎麽樣?課程難不難?”桂英問曉星。

  “沒聽說課程難,倒是挺忙的,課外活動呀、輔修課啊、社團啊什麽的,我跟她打電話還得挑她時間,隻有晚上九點以後才有空檔呢。”曉星說完難得地微微一笑。

  “怕不是忙著談戀愛吧!”桂英調侃,眾人哄笑。

  “不會不會!她不會的!次重我梅梅還是分得清的!”

  “是啊!次重要分清!別誤了學業!”桂英直勾勾盯著仔仔說,話慢而重,指東說西。

  “看我幹嗎!寫作業寫得燈管廢啦——這還叫誤了學業?”仔仔白了一眼他媽媽。

  眾人哼笑一聲,致遠提醒兒子:“馬上期末了,努努力,把名次提上去,有利於你高三分班。”

  “知!道!啦!我上大號都在計時呢!”仔仔一臉不耐煩,眾人聽完又一哄而笑。

  “娃兒啥時候期末考試呀?”鍾能指著兩小隻問致遠和桂英。

  “呃……”桂英夫婦正冥思間,老馬指著兩心肝寶貝搶答:“漾漾是下周四,幼兒園考一天,然後周五還跳舞、頒獎啥的。仔兒是下下周四,一考考兩天,接著放寒假。”

  “馬叔了不起呀!他倆什麽時候考試脫口而出,比英英姐還明白!”曉棠笑著豎大拇指,老馬一臉得意。

  “我忙死了哪有時間記這個!”桂英耷拉著雙眼嘀咕。

  “那個……致遠你最近工作找得怎麽樣?我聽你丈人說你在找工作呐。”鍾能含蓄地問何致遠。

  “呃正在找呢,斷斷續續的有麵試,還沒定下來呢。”致遠握著水杯側臉回答。

  “慢慢找,入行是大事,急不得!”老馬忙替女婿開脫,而後指著曉星問:“呃……星兒啊,現在收拾得怎麽樣了?啥時候走呀?”

  “差不多了!車票買的是後天的,後天一早走。”曉星一邊夾菜一邊輕聲回答,旁邊的老漢鍾能聽得渾身一抖,愣住了,不吱聲。

  “你想好了沒?回去了可難再回來了。”老馬調侃。

  “嗬嗬……想好了!馬叔你不是一直說村裏好村裏好嘛,我這回是鐵了心要回去的,我也想建設建設現在的新農村和新農業。”

  曉星隨口說著,鍾能一聽“後天一早走”、“鐵了心要回去”,早雙眼紅了,假裝低頭喝湯。

  “好好好!想好了就好,甭管做什麽,想好了已經事成一半了。”老馬連連點頭。

  “馬叔,你以後沒事了空閑了,多找我大聊聊天喝喝酒!”曉星帶著諂笑望向桂英父親。

  “誒呀呀!這還用你說,你麻溜地走你的,把你的生活理好順好、日子過好,我得空了找你大唱戲消遣,過節了直接把你大接過來!還用你吩咐!”老馬朝空擺手擠眼。

  “嗯嗯嗯,你以後待在深圳,跟我大剛好作伴。”曉星早察到了學成他爺爺含淚的眼。

  “鍾叔,我姐走了我還在呢!咱一塊住在農批市場裏,你有啥事了給我打電話唄!這麽多年了,你也挺照顧我的!以後你有事了,要繞過了我,我可過意不去!”曉棠笑嗬嗬、軟綿綿、直爽爽地安慰老人。

  除了漾漾和緊挨的老馬,這一桌的人早瞥見了鍾能默默滴下的淚。

  “好好好會的會的!棠兒是個好孩子呀!好孩子!不錯不錯!不錯不錯!”鍾能連連點頭,點著點著,又淚濕一片,怕人笑話他掏出手巾直接擦淚。

  “哎呀咱兩家以後再聚會,不知道還能不能這麽齊全了!你孫女出去上學了,現在星星又要走,往後我要是回屯了,再聚會不知還剩下幾個人……哎……”老馬一出口,眾人更加沉重,連那不曉事的漾漾好似也學會了別離的悲傷。

  “至於嘛!又不是沒聯絡了!一個個搞得……現在交通發達網絡更發達,做外貿的天天跟外國人在線上聯係,我跟北方的客戶談事情都得靠麵聊嗎?回個老家怎麽啦呀!”桂英攤開手大吼,止住了席上的這股悲傷。

  良久,何致遠抬頭問包曉星:“曉星,學成現在怎麽樣了?桂英一直念叨著呢,挺擔心這孩子的。”

  “現在診斷定了,是中度自閉症,在治療上各家醫生的方案不太一樣,但是都強調一點——小孩的環境要變一下,我決定回老家,一方麵也是為他考慮。村裏安逸,我想著更適合他待著……”包曉星說起兒子的病情和以後的治療,滔滔不絕,滿腹的擔心、惶恐、壓抑、焦慮此刻在餐桌上朝著她信任的人一一吐露出來。

  一眾人斷斷續續直聊到午後三點,難言離別卻句句不舍。特別是老漢鍾能,數次紅眼抹淚,真真舍不得自己一手帶大的寶貝娃兒,一麵見不得他小小年紀被鍾理拳打腳踢,一麵舍不得自此他爺孫倆一南一北難再見。

  因擔心學成一人在家,曉星不得已第一個提出散場,桂英和包家姐妹回富春小區繼續打掃收拾,致遠開車先去送學成爺爺上班,然後載著老小回家。

  “誒!你咋回來了?”周日晚上九點,老馬見桂英回來有些意外。

  “她家的網絡停了,我上不了網,晚上剛好跟同事談點事用網呢,再者她家打地鋪的舊床墊今天扔了,我沒地方睡了,隻能回來。漾漾睡了?”累了一天,腰酸背痛,桂英撲通一聲倒在了沙發上。

  “嗯。”隔了一會兒,老馬神叨叨地開口:“哎你說說,我這一來,先是你袁叔死了,再是你樊叔死了,現在星星又要走,你說是不是我礙著他們啦?”

  “噗!我的天呢!你是……你是……啊哈哈你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啦?人家走不走跟你有半毛錢關係!咋什麽事兒都能跟你扯上呢?我的天呢你這邏輯!”桂英扶著沙發大笑。

  “嘖!這不閑扯嘛,隨口說說!”老馬臉發燙。

  “跟你沒關係!沒關係沒關係!今天帖子上說龍華一小區有住戶跳樓、熱搜上爆深圳一公司有員工猝死了、本地新聞上還說南山區一街道出車禍了一死一傷,我明明白白告訴你,跟你沒關係!我的神呢!你這一天天的!”桂英說完又咯咯咯地笑,老馬撓了撓厚臉皮轉頭看電視。

  父女倆頓了好一會兒,桂英笑完了翻手機忙工作,十來分鍾忙完後忽抬起頭說:“誒今天一體檢公司的客服給我打電話,說年終有優惠,我一看挺實惠的,買了個家庭套餐,到時候全家去體檢,跟你說一下。我已經在群裏說了,數你沒回!”

  “我不去,我不體檢!”老馬輕描淡寫地看著電視回答。

  “我已經買啦!七千多的套餐!”

  “管你幾千的,我不去!”老馬瞅也沒瞅桂英,繼續一絲不苟地看電視,滿臉神的藐視。

  “嘖我已經買了,退不了了!你從來沒做過全麵體檢,這回來了不做一個?萬一有大病呢?”

  “我不體檢還能多活十年,我一體檢怕得是要死在你這兒啦!”老馬臉色難看、說話難聽。

  “啊!嘖你是不是又想多了!人家例行性地一年一次體檢,你從來沒做過,查一查怕什麽,你這麽健康、這麽能吵架、吃得又這麽多還怕有病?你放心,一旦查出大病,我馬上把你送回去!如你所願,把你埋在馬家屯雞架(馬家屯南麵的坡地名字)上!”

  “我不體檢!”

  “啊呀我說你這人……”

  正在書桌上做習題的仔仔,又聽到媽媽和爺爺吵嘴,聳聳肩搖搖頭,一聲哼笑,繼續做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