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中 副部落馬好嘩然 陳絡抱得美人歸
作者:白石龍      更新:2020-11-19 22:18      字數:11358
  “爺爺,你這麽有經驗,見過那麽多的人,你說鍾學成是怎麽了?”周六晚上九點,三代人坐在沙發上閑聊。

  “被打怕了,爆發了唄。擱你天天挨打,遲早有天爆發,隻不過人跟人爆發的方式不一樣,有些人對內爆發,有些人對外爆發,有些人是內外齊爆發。打別人的時候也打自己,爺三十來歲時見過這場麵。”

  “那你說被訓傻了會咋樣?像我二哥這種是對內爆發還是對外爆發?”桂英閑得挑刺。

  “今晚上酸辣肚絲湯喝多了吧你!”老馬白了她一眼,咧著嘴眉頭緊皺。

  “所以……爺爺你的意思是他……精神沒問題咯!”仔仔猜測。

  “我問過你鍾爺爺,他說娃兒是不吃飯不說話,沒其它大毛病!要是手腳抽搐、嘴裏吐沫、胡言亂語、大小失禁、瘋瘋癲癲的,那才是精神問題吧!”老馬說完轉頭麵對桂英,意在求證。

  桂英搖了搖頭,兩眼半閉著小聲說:“反正不太樂觀。”

  “學成以前特別乖,很靦腆,從來不會打人的,那天打漾漾打得很響,我當時嚇壞啦!我都沒打過她呐!”仔仔說完瞟了眼妹妹的房門,此時漾漾剛睡下。

  “你沒見電視上演嗎?全家被殺勵誌報仇的、宮鬥戲被欺負突然心一黑開始反抗的、受人侮辱被人打罵尋思改變自己的……我看啊,學成純粹受了刺激,一時半會兒拐不過彎兒來!”老馬說完喝了口茶。

  “我想建議……她去醫院測一測娃兒的精神狀態,嘖哎,沒敢說出口!”桂英發愁。

  “別拿人家當傻子,你能想到的人家當媽的想不到?興許人家老早想到了,隻是不願意罷了。”老馬說完一聲歎。

  “要真是精神上的病,一直拖著不願意……會不會被耽擱了?”仔仔皺著眉左右問。

  大人旁顧左右,摳鼻子的摳鼻子,吹茶水從吹茶水,沉默。

  “整整一星期不開口說一句話,七天呀!擱我我早憋死了!一天二十四小時不說話我都開始自言自語啦!一個人怎麽可能整整七天不說話呢?”許久後,少見多怪的少年高聲表達立場。

  又是一陣沉默。

  “大你缸子裏泡著的是仔兒他奶寄來的茶葉嗎?”桂英岔開了話題。

  “嗯,勁兒小,味兒香,還不賴。”

  說完老馬喝茶,桂英摳指甲,留下個少年郎幹瞪眼。

  真是忙碌的一天,晚上九點,鍾雪梅下了公交,從學校西門回宿舍,一路上累得頻頻打哈欠。一份家教已經不能滿足她的需求了,她必須得再找份兼職。十月份國慶期間她加入了學校裏一個勤工儉學的組織,裏麵會有師兄師姐不定期地提供一些兼職機會——寫文章的、發小廣告的、做服務員的、做家教的、做模特的、做小時工的……雪梅一直在關注。自從得知弟弟生病以後,她幾乎一天看十來次兼職群的消息。周四終於讓她攬到一件活——幫一家健身房發傳單。今天前半天去市中心發傳單,後半天回渝北區給學生補課,晚上回到學校,女孩真得累壞了。

  媽媽每個月一號會準時給她打生活費,額度並不低,她的生活費在女生宿舍中算是中等偏上水準了。爺爺一打電話便問她缺不缺錢,平時得空了總愛給她發紅包——八十八、一百八十八、二百八十八,國慶期間爺爺還給她發了個五百八十八的大紅包。單純的女孩每次收到爺爺的紅包特別難受,哽得流不出淚,卡得說不出話。事實上,鍾雪梅從來不缺錢,暗地裏她一直有一筆小儲蓄,從初中開始存的——壓歲錢、生日紅包、升學禮金……十二月存款剛出三萬。

  既然如此,女孩為何這麽辛苦呢?

  隻因為鍾雪梅太過懂事,看得太過清楚。雪梅高三時已經發現鋪子的生意不頂用了,從稀疏的賬目、客流的鮮少、媽媽的神情、爺爺的沉默中她看得出來。家裏欠了多少錢她不清楚,但她從媽媽迅速的衰老、身兼兩份工的超常忙碌、爺爺年近七十破天荒地出去工作看得出來。如果家裏一切順利那當下的收入是勉強可維係的,倘一旦家裏出事了,哪裏去取錢呢?爺爺老了,經常說他腿軟,萬一哪天倒下了藥費從哪兒來?弟弟經常挨打,雪梅早發現七八歲的弟弟和三四歲的弟弟不太一樣,倘有天弟弟出了幺蛾子怎麽辦?媽媽一個人撐著一大家子,若媽媽哪天病倒了誰來還賬養家呢?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道理鍾雪梅好似生下來就懂。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過度的思想負擔讓鍾雪梅不能享受這個年紀的美好,麵對喜歡她的、她喜歡的師兄陳絡,她總是在打退堂鼓,不敢上前一步。她習慣擺出各種看似合理的條條框框在這份感情中間,她失控地給原本簡單的校園戀情加了很多障礙。也許是千瘡百孔、走風漏雨的家庭拖累了,也許是太過懂事的自己拖累了花季的自己,也許是自卑、羞澀、內斂、深沉阻礙了她在英俊魁梧、才華橫溢、火熱不羈、備受矚目的師兄麵前做真實的自己。

  念君如明燭,煎心且銜淚。

  學院裏的師兄師妹們個個好奇陳絡師兄的女朋友是什麽樣子——閉月羞花?千金小姐?優秀卓越?同學們自然而然的假想與自己毫無關聯。鍾雪梅不想讓同學發現或傳揚師兄的女朋友整天在做兼職——各種各樣的兼職。可她能放下兼職嗎?為何在師兄和兼職之間,她毅然決然不需思考地總是選擇後者,而每在選擇之後,她無不會陷入無盡的後悔自責之中——循環往複,不能自拔。鍾雪梅不喜歡師兄陳絡嗎?怎麽可能!

  女孩意亂情迷,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啦,處處不自在,處處不自信。累壞了的鍾雪梅因為昨天失約師兄的事情失眠了,她感覺自己變成了愛情和麵包之間的那頭布裏丹的蠢驢,左看右看,右看左看,最後幹巴巴地站在中間,一直猶豫。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周日一早,老馬起床後吐了幾口痰清了清嗓子,然後來陽台邊撕老黃曆。今天是二零一九年十二月二十二號,農曆十一月廿七,己亥豬年丙子月癸巳日,今日宜裝修、結婚、領證、動土、安床、訂婚、上梁、作灶;忌搬家、開業、入宅、開工、出行、安葬、開張、旅遊。扔掉昨天的老黃曆時,老馬赫然發現今天的紙張上還有兩個大字沒讀——冬至。

  “冬至啊今天!”

  老馬自言自語,瞅了眼自己身上的短褲、涼拖,哼笑一聲。隨即填煙末、抽水煙,過程中不忘給老二打電話催促寄煙的事情。五十多年的老煙鬼倘斷了煙葉,那跟斷了半條命沒什麽區別。得知煙葉在路上,老馬放下了一顆心。正抽著他掰指喃喃掐算。

  “冬至下來是臘八,臘八完了是小年,小年過了就除夕了。十天、十五天、三十天,哎呀呀,再三十二天就過年啦,咋一點點年味兒沒有呐?”

  七點多老頭出去買早餐,九點多大的小的均醒了,一家人難得地湊齊了吃早餐。漾漾毛發倒豎,昨天的蒜苗辮今天成了雨打的狗尾巴草;桂英也好不了多少,頭發淩亂、衣衫不整,眼角屎飄飄欲墜;仔仔身上到處垂著繩子,一身短袖短褲也不嫌冷。

  “今天是冬至,你不包些餃子吃?”老馬故意埋汰桂英。

  桂英已經十來年沒有包過餃子了,三代人一陣輕緩的笑。

  “我算了算,還有三十二天過年。”老馬說完朝嘴裏塞了個水煮蛋。

  “天呢!這麽說期末考試的時間更近了!壓力好大!”仔仔插話。

  “今年怎麽過年呀?”老馬問桂英。

  “噗——買點瓜子糖,每人買身衣服,除夕貼個對聯窗花,初一準點發紅包、打電話拜年,年後有空了和曉星他們家一塊吃飯一塊出去玩,還要咋地?就這樣啊!”昨晚失眠的馬桂英有些提不起勁頭。

  老馬聽呆了,眨了幾下眼,問道:“不去你婆婆家?”

  “正主都搬出去住了,還去婆婆家幹什麽?”桂英想到致遠還是氣。

  老馬望向了仔仔,兩眼瞪著有點失神,嘴裏的雞蛋也沒再嚼了。

  仔仔解釋:“原先去,我小時候去得多,我奶奶嫁給張爺爺以後,不方便了,就不去了。已經好多年沒去永州過年了,但是中秋國慶、端午清明我爸經常去,放暑假了我幾乎每年去。”

  “哦這樣啊。我還想著你們要是去湖南過年了,我和你鍾爺爺、那個馬爺爺,我們三人一道在深圳旅旅遊、打打牌、唱唱戲。”老馬說完一聲哼笑。

  “想得美!攏共七天假,最多十天,能幹什麽呀?前三天睡覺,後三天睡覺,中間四天還是睡覺!累了一年了,全靠著年假補能量呢!”桂英說完打了個哈欠。

  老馬白了一眼,牙縫裏過了一口冷氣,問:“那打掃衛生、洗被褥、蒸饃、炸油鍋、做燒肉、包包子、包餃子,誰做?”

  “嗬嗬嗬……鬼做!我來深圳以後就沒做過啦!一年到頭累死了還搞那些!”桂英連連搖頭。

  “你不弄那些,那叫過年嗎?哦你從來沒給娃兒們炸過油鍋呀!”老馬的表情有點神乎。

  “結婚後弄過一兩年,一搞一整天,我炸的我都不想吃,第二天搞衛生又是一天,家裏油膩膩的一股味好幾天也散不開,又累又髒還整不出名堂,這不是自找苦吃嗎?你想吃麻糖你自己炸嘛。”桂英說完斜眼大笑。明知老頭不會,故意氣他。

  “懶!你純屬懶!炸麻糖有啥技術含量,一年兩年不會,三年五年自然熟,你是懶得不願意弄,扯啥扯!”

  “誒對對對你說對了,我就是懶得不願意弄!”桂英說完狡猾地瞪著老頭。

  老馬拿她沒辦法,也不能架把鐮刀逼著她做。在屯裏,在整個渭北乃至整個陝西、整個北方,過年有一套規規矩矩的大流程,人們一道一道做完了那才叫把年過了,現在桂英兩手一拍啥也不做,這還叫過年嗎?

  “弄得沒意思!”老馬連連搖頭,滿臉蔑視。

  “我親愛的老村長,深圳是全中國最大的移民城市,徹徹底底的、最完全的一座移民城市,一年四季路上車最少的時候正是過年的時候,每年一到過年街上冷清得跟鬼城一樣。有錢人趁著年假去歐洲玩,沒錢的出門去趟紅樹林遠的爬個鳳凰山得了,老家有人的全回老家過年了,像咱這樣的——下有四歲小孩上有七旬老父——不窩在家裏數紅包還想幹啥?村長你是不是對深圳有什麽誤解呀?你是不是又把深圳幻想成了馬家屯了?我告訴你,光漾漾幼兒園的奇葩作業我都應付不來——什麽找樹皮做手工、在鵝卵石上畫畫、錄背詩詞的視頻、戶外撿花瓣做蠟花……反季節的時候老師讓找隻海鷗跟海鷗拍照!有回做木工我直接買了條鋸子搗鼓了一整天還沒結果!正事且幹不完,你還讓我還炸麻花!嗬嗬弄熱鬧吧!”

  桂英說完噗了一聲,擦了嘴回房接著睡。被潑了一頭涼水,老馬望著漾漾一時轉不過神來。仔仔趴在桌上咕咕地笑,漾漾提溜著眼珠子觀摩大人的不同表情。

  “是不?”半晌,回過神來的老馬問仔仔。

  “嗯。”仔仔點完頭,又撐著額頭咯咯笑。

  傳統新年多喜慶,那是傳統文化的重要部分,怎麽城裏人這麽沒趣呢?可憐兩個娃兒沒見過農村新年的熱鬧——耍社火、逛廟會、看大戲……想不通,還是想不通,飯後老馬不快,坐在陽台上順氣。年代在變,價值在變,誰願意再聽他嘮叨那些舊年舊事舊奇聞?誰願意再順從他那些條條框框舊規矩?誰願意再聽一個七旬老頭的經驗之談?地方變了,地方上承載的文化習俗也變了。擱在方圓上,一個人再不濟,靠著年齡也能迎來一些基本的尊重和話語權,在城裏卻大不一樣。一個月薪兩萬的小年輕瞬間能將一個當了二十年村長的人襯得毫無顏麵。這片土地上對人的評價充滿了世俗性和功利性,不是所有的人都認為給一個白發老頭讓座位是一件應該的事情,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認同過大年是一年中最隆重、最喜慶、最有價值的事情。

  今年過個白水年,老馬當下不太能接受這一點。畢竟大年初一全村出動走門串戶地拜年、正月一個月地吃大席走親戚、自己家大采購備席麵招待所有晚輩、屯裏人打牌嗑瓜子休息一個多月的傳統春節他早已刻入骨髓習以為常。

  上午十一點,桂英正在床上看iad,忽然手機叮咚叮咚地響。她翻開一看,好多消息,點開王福逸發給她的對話框,這才知國務a院1安4全3部副部長張文成(此人物純屬虛構,情節亦純屬虛構,但因涉及敏感怕被屏蔽,以後改成er張。)被shuang·gui(因該詞敏感,後用【爽鬼】替換),網上一片嘩然,微信大大小小的客戶群、公司群、行業群裏刷刷刷地消息翻頁。

  馬桂英噌地一下溜下床,借來兒子的蘋果電腦,在大餐桌上用電腦上網。網頁上千篇一律的新聞鋪了厚厚一層,桂英打開官方媒體細細閱讀——“根據委意見,張文成於昨天下午兩點被免444職,其負責的工作由代替,今起接受組織調查。”短短三四百字的文章,竟然有三百多萬的點擊量,而且還是昨天——周六——晚上十一點發出來的。

  馬桂英點開了一篇主流媒體發表的文章,該文章詳細解釋了er張被【爽鬼】的具體理由。“嚴重違紀違法,涉11嫌5受5賄5一億三千萬四百二十一萬八千六百一十七點三五元”,桂英讀到小數點後麵竟然笑了,隻見後麵寫著:“經查,張文成毫無當性|原則,毫無|組a織|觀念,不按規定報告個人有關事項,對抗!組!織,拒不執行當種養的決定;特!權!思想極其嚴重,公權私用,濫權妄為,肆意揮霍國家資財滿足家庭奢靡生活;家風敗壞,利用2職務影響為其2妻2謀取職務,縱容其妻利用其職權搞特2殊、謀私利;權2力觀扭曲,利用職務上的便利或職權、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為他人在職務晉升、崗位調整、企業經營等方麵謀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巨額財物。”

  另一篇今早發布的新聞中寫著:“二零一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淩晨,1安4全3部召開當為會議,通(報張文成收¥受賄賂、涉嫌違法接受國家監委監察調查情況。1安4全3部當為一致認為張文成涉嫌違法接受調查,完全是其一意孤行、咎由自取的結果,一致表示堅決擁護、堅決支持對張文成涉嫌違法進行監察調查。”

  好長的新聞,馬桂英拉到下麵是張文成的個人履曆,再下麵附著幾張圖片,她點擊以後放大,細細一看,那人平展光亮的西裝上,左胸兜別著一支白色的筆,筆上的衣服別著當徽。又看了幾篇文章,其中一篇附帶視頻,女人點開一看,視頻內容是er張最近一次出席活動時的現場圖,是一次內部會議的開場詞。部!長一身西裝出席,對著話筒讀稿子。er張的臉桂英看了沒什麽印象,倒是部長的左手看得桂英十足迷惑。那左手白白淨淨的,食指卷起來握在拇指的合穀內側,即用大拇指根部頂著,打眼一望好像左手食指斷了半截似的。

  好迷人的動作,桂英有種似曾相識!片刻後,她驀地一拍桌子,想起來了,原來在展會上桂英見過部長的手。也是這個奇怪的動作,女人當時好奇還在自己手裏試了幾次。所以導致部長的講話、容貌、身姿、氣質桂英毫無印象,但這個斷手指的動作她記憶尤深!馬桂英又看了很多其他的視頻,好像er張的手指永遠都是那個樣子。為什麽呀?馬桂英一會哎呀嘖嘖一會皺眉握拳,全不顧時間到了飯點兒。

  “中午吃啥呀?”老馬過來問。

  “啊?”桂英一驚,看電腦上的時間,這才知早過了中午十二點。

  “點外賣還是下去吃?今天冬至,怎麽著也帶著娃娃們吃個餃子吧!”老馬顯出半帶祈求的神情。

  “吃!吃餃子呀!但是……現在時間晚了,我們再等一會去。每年到了冬至樓下那家餃子館排長隊呢,現在下去排隊,還不如在家裏等。”

  “成吧。娃兒早餓壞呢!”老馬說著從碗櫃上麵取來漾漾的零食,然後坐在桌邊喂孩子。

  “哎呀!大我前段兒開展會有沒有告訴你要來個大領導開幕?”馬桂英一直繃著,忽然有些累。

  “說啦,部長是不?”老馬抬眼皮求證。

  “嗯!你猜怎麽啦?他被【爽鬼】了!昨天晚上的事兒!”

  “啥原因?”

  “嘖!受1賄¥、公¥權¥濫¥用、家風敗壞……”桂英說到家風笑了。

  “跟咱平頭老百姓有啥關係呢?”老馬白了一眼,繼續喂零食。

  “你說好好一個人,展會期間還被個個老總眾星捧月的,被我們老錢總弓腰仰視的,說被鬼了就被鬼了。”馬桂英倒吸一口冷氣。

  “古今這種事兒少嗎?《魯齋郎》、《蝴蝶夢》、《珍珠記》、《清忠譜》、《十五貫》、《大紅袍》……那經典的清官戲、大貪官多著呢,秦腔戲都唱不完。”

  一陣沉默,桂英朝老頭豎起左手,然後將左手食指彎下去,問道:“大這是什麽動作?”

  “啥?”老馬不解。

  “那個被鬼了的部長,到哪兒都是這個動作!”

  “他怕不是手有毛病吧!”

  “沒!我看了好幾個視頻,他拿東西、握東西是正常的,單單被拍照合影、幹巴巴站著的時候左手變成這樣!”

  “緊張吧……”老馬眯著眼猜測。

  “他一個大領導還緊張?”

  “位子坐不穩肯定緊張呀!天天被人算計你不緊張嗎?”老馬說完將手裏的糖果塞進自己嘴裏,被漾漾打了一下。

  “你緊張也沒見你用這個姿勢呀?”桂英又伸出左手模仿。

  “咋沒有?村裏死了人,我年輕時給人抬棺罩時,肩上一用勁疼得厲害,棺材又不能半道落地,隻能撐著,撐著撐著兩手就這樣繃著!”老馬伸出兩手,做了兩個跟er張相似的動作——小拇指、無名指、中指同步彎曲作字母c狀,食指卷縮至根部,大拇指抱著食指。

  “哦原來這樣!到那個位置上還緊張呀!”桂英感覺自己對這一迷惑手勢解析了八成。

  “你研究那幹啥呀?這大周末的,太陽這麽好,大家都餓著……”老馬不耐煩。

  “你不懂,跟我們公司有關係呢,跟我們整個行業密切相關。那個人管著整個安全領域,我們這個行當全是製造安全設備的——安全探測、監控鏡頭、視頻存儲、無人機檢測、後台係統……我們這個行業的產品主要是賣給各個地方的公安局、安檢單位、交通部門。”

  “他管他的,你們做你們的,有啥幹係?”

  “他犯了受賄罪,你說誰會給他一個1安6全7部8是大領導行賄呢?還不是我們這個行業的大公司,政3府采購可是幾千萬、幾個億、幾十個億的大單子,哪家企業不盯著?”

  “那他被抓了,你們這行的老總有被抓的嗎?”

  “呃……我正看呢,這不是被你打斷了嘛!”

  “別看了,快一點了,瞅娃兒餓成啥樣了!仔仔在房裏都吃了兩回零食了!下午他還要學習寫作業呢!”

  “走!走走走!走走走!”

  桂英合了電腦,一把抱起漾漾舉了個高高,而後大步走去叫仔仔。一家人如此下樓吃餃子過冬至。

  下午老馬去找鍾能吃餃子,提起今年如何過年,老馬唉聲歎氣。

  包曉棠今天隻考一門,中午回家後,她偷偷看了眼學成,而後飽飽地睡了一覺,一口氣睡到下午五點多。知今天是冬至,她六點多出去買包餃子的材料,準備晚上大幹一場——一邊聽課程一邊包餃子,最好給姐姐把冰箱的冷凍櫃包滿,這樣她想吃餃子或者太忙的時候可以隨時下點餃子吃。

  晚上學成爺爺來了家裏,直奔房間和學成說悄悄話。爺倆個躺床上胳膊挨著胳膊,老人絮絮叨叨講他那老掉牙的笑話,學成沒有反應卻也沒有抗拒。周日這天生意好,曉星晚上從麻辣燙店裏回來已經十一點半了,累得一躺下來動不了,想起學成明天上學,女人又愁得失眠了。千般假象,單怕成真。

  周日晚上九點,被愛情折磨了一整天的陳絡忍不住躺床上給鍾雪梅發消息。

  “你兼職完了沒?”

  許久沒有回應。

  陳絡又發了一條:“梅你回校了嗎?沒回的話我去接你,太晚了不安全。”

  “回了。”

  “在宿舍?”

  “嗯。”

  兩人一直捧著手機,對話框忽地寂靜。

  “昨天是我態度不好。”陳絡打破沉默。

  “沒事,我理解。”

  “想聊嗎?一塊出來散散步怎麽樣?”

  鍾雪梅看表是九點二十,不知去也不去,心中歡喜雀躍,慌亂間發了一個字:“嗯。”

  “西區草地還是東區操場?”

  “操場吧。”

  “好,我準備出門了,操場見。”

  年輕人咚地一聲從宿舍床上跳下來,驚了的室友。眾人眼明心更明,忙起哄問他:“是不是又去見妹子呀?是不是見雪梅師妹呀?哈哈哈……”

  “當然啦,除了見姑娘還有什麽事情值得跳床的?就酸吧你們!”

  陳絡在衣櫃裏挑外套,然後穿上了一雙線條明豔的新鞋子,戴上了媽媽新買給他的手表,額外朝空中噴了兩下香水,自己張開雙臂在香水中旋轉。

  “嗚——吆喝……哎呀……”室友們一陣驚呼鼓掌。

  “今晚別回來啦!對麵的賓館永遠為你們敞開!兩小時六十八,四小時八十八,八小時一百二十八,十二小時一百六十八,二十四小時——”對床的哥們在書桌前大喊,喊到最後,三人合夥說出一個數字——“一百八十八!”

  說完眾人拍桌子爆笑,笑得樓道裏的其他宿舍同學出來瞧熱鬧。

  “你們三個——單身狗啊、異地戀的、姐弟戀的,太可憐啦!今天冬至,哥們我約會去啦!叫你們羨慕嫉妒恨!”

  陳絡說完甩起卡其色披風的一角揚長而去,留下三個人酸溜溜地籲氣。到操場以後陳絡直奔兩人常去的角落,隔著二十米發現雪梅已經在那裏等著他了——黑色連帽衛衣、暗黃色小短裙、白色帆布鞋、紅色針織帽,隔遠瞧著特別可愛迷人。男孩心中激動,沒想到雪梅行動得比自己還快。

  “累不累今天?”陳絡走近了問雪梅。

  “挺累的。”雪梅含羞低頭,盯著腳尖。

  “挺累的,那你還出來?”陳絡意外又心疼。

  雪梅瞟瞟左邊瞅瞅右邊,不知如何回答。

  “大足石刻的事兒,算是過去了嗎?”陳絡問。

  “我都忘了。”女孩低眉一笑。

  兩人隔著一米的距離,各自插兜,兩雙腳近不了也遠不了,好個尷尬。

  “走吧!鍛煉鍛煉。”陳絡說著繞操場跑道慢走,雪梅也跟了上去。

  兩人聊了一陣鍾雪梅的新兼職、院裏的新動靜、宿舍的小糗事,聊到無話可聊時一陣幹冷。陳絡心中一直有大疑問,與其自我揣摩不如今天挑明。兩人正走著,陳絡忽然停腳轉身,直麵鍾雪梅。雪梅緊張,沒抬腳地往後退。她退一步陳絡便上前一步,她朝東挪半米陳絡也朝東挪半米。鍾雪梅緊張得有些發抖,接下來的事情她大概猜得到,可是女孩卻預謀著轉身跑回宿舍。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陳絡一開口,雪梅心裏大鬆一口氣,原來是問問題。

  “你問吧。”

  雪梅答完悄默默地將兩腳朝後移了半腳的距離,兩人的胸腔隔著二十厘米,女孩感到窒息。

  “我從一開學去車站接到你就喜歡上了你,到現在已經快四個月了。這四個月裏我們倆經常一塊上下課,一塊吃飯,一塊出去玩,學院裏的人都以為咱們倆是一對兒,我懶得解釋,你呢?你好像從來沒有抗拒過。”

  陳絡一頓,一歎,繼續講:“我承認你很有主見、行動力很強、自律性也很強,我在學院裏很少見到你這樣的女生。我對你一見鍾情,這四個月裏我的心思天地可鑒、日月可昭,我也從來不隱晦,我喜歡你就是喜歡你,就是想和你在一起。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這四個月裏我一共表白了四次,但是嗬,每次你都能糊弄過去。我心想可能時間太短你不太確定自己的心意,或者你不了解我對我不放心。”

  一聲歎,一陣思慮,男孩又開口道:“通過這次大足石刻的事情,我發現我還不太了解你,常常猜不透你的想法。我以為你對我有感覺,但是你的周末、假期裏好像從來沒有安排我;我感覺你並不抗拒我對你的追求、喜歡,但是有時候你做決定時總是忽略我,讓人費解,還有點難受。前兩個月我特別肯定地感覺到你需要我、你喜歡我甚至還有點依賴我、依戀我,但是這一個多月裏,這種感覺時有時無。我今天想了一整天,我在算題,正數是你喜歡我的各種證明,負數是你忘了我的各種小事情,數字是你的某句話、某個動作、某次消息。算著算著我發現沒辦法往下算了。我以為的你和真實的你有些出入,我不想再……自我安利了,就想……明明白白地問你一句——你喜歡我陳絡嗎?”

  這問題一出,嚇得個小美人心髒突突突地狂跳,跟捂不住地妖怪似的即將失控。怎麽回答?喜歡還是不喜歡?還需要思考嗎?可是師兄太完美了,她羞於將自己的家境、窘迫、匱乏、焦慮、忙碌暴露給師兄,她希望自己在師兄心裏永遠是若隱若現的完美,而非揭開麵紗以後的簡陋粗略。師兄每一條表不是七八千就是一兩萬,而自己辛苦做一天的兼職才賺個一兩百;師兄家境優渥、父母職業光鮮、祖父母和外祖父母也是有出身的,而自己呢?父親那般,母親這般,爺爺衰弱,弟弟好幾天不吃飯不開口……

  想到這裏,鍾雪梅急得不知該怎麽辦,右腳不停地摩擦地麵,不停地摩擦,不停地摩擦。她看看左邊的教學樓望望右邊的居民樓,驀地淚花湧出,繼而蹲地上抱頭不言,沒多久開始輕輕啜泣。

  陳絡一頭霧水,回答一句喜歡還是不喜歡竟然有這麽多流程。這是什麽反應?他低頭俯視,莫名其妙,路過的同學還以為他欺負女生了呢。

  “你怎麽哭了?”陳絡蹲下來問,而後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拍了拍雪梅的肩膀。

  雪梅又急又委屈,啜泣之聲更加急促,數月來的壓抑疲勞委屈終於爆發了。一個十九歲的女孩背負著不該背負的重任,她當仁不讓舍我其誰的鏗鏘女子、巾幗英雄的性子這回可是害苦了她初開的情竇、少女的春心。

  雪梅的奇怪反應使得陳絡哭笑不得,男孩揪著心勸:“不喜歡就不喜歡,有那麽難回答嗎?你放心,師兄以後不會再纏著你了。”

  陳絡大歎一口氣,心裏告誡自己,這是和雪梅的最後一次單獨見麵了。於心何忍?怎說割舍?男孩心裏特別不是滋味。他沒想到雪梅對他是這種激烈的反應。

  雪梅一聽兩人要分,急得將頭深深地埋進兩膝中,哭得更難受了。

  陳絡單跪的腿從左腿換了右腿,如此距離雪梅遠了二十厘米。沒想到自己喜歡的人這麽反感自己,男孩保持克製和理性,他咬著嘴唇依舊輕拍雪梅肩膀。

  “別哭了!以後師兄給你介紹個更好的對象。”

  雪梅一聽訣別話,哭得上不來氣,嗚嗚咽咽咿咿呀呀,萬般的不舍化作眼淚,好似在為這一場還未到來的情感作別。女人心海底針,藏得太深捂得太斂,有時候連自己也摸不透。怎麽辦呀?除了哭這個十九歲的女孩還有其它法子嗎?和高中同學邱凱輝的那場清湯白水式的、哥們友誼式的、柏拉圖式的初戀完全不能給她任何意見和指導,以至於在真槍實彈地怦然心動時,她除了沉默、顫抖和哭泣,沒有其它麵對之道了。怎麽辦呀!抱頭哭的女孩右手無意中抓住了師兄的衣袖,她緊緊地抓著,死死地抓著。

  陳絡輕拍的手抽不出來了,這才知被師妹抓住了袖口。男孩皺著眉,忽抿嘴偷笑。這是幾個意思?可他反過來又疑慮,她究竟是什麽意思呀?拍肩的那隻胳膊和那隻手僵在空中如同雕塑。

  路過的陌生同學們早看出了名堂,在旁邊作摟抱之狀輕輕提示他:“哥們上呀!抱呀!抱呀!”

  陳絡素來敬重雪梅,見她哭得死去活來的他有點怕,陳絡愛雪梅之心甚於自己,他怎麽會這個時候占便宜呢?他一個翩翩君子怎能胡來?可是她抓著自己的衣袖呀。一個委屈得不知該怎麽拯救這份感情,哭到失去尊嚴和自己;一個理智得陷入猶豫,裹足不前到令人發指。天可憐見,喜神月老快被急出了心髒病,愛神丘比特恨不得發射火箭過來。

  “抱抱她!”跑道上又來一名陌生女生善意提醒。

  接二連三。五七米外圍了幾個熱心人,他們看不下去女孩痛哭,更看不下去男孩呆板。

  陳絡不再猶疑,他坐在了地上,伸出了另一隻手,可還是不敢環抱。看熱鬧的人相互做著摟抱之狀催促他,陳絡下定心,兩手用力地將鍾雪梅摟在自己懷中。雪梅不再矜持,將頭埋在高大溫暖的懷抱裏,麵朝心上人的胸腔肆意地哭。周圍人見狀,放下一顆好事心,歡喜而散。

  女孩極端羞澀,男孩不知所措;女孩過於矜持,男孩略微挫敗,險些錯過了一段好姻緣。人言害羞好可愛,殊不知害羞也是一把刀——殺死良緣的大砍刀。

  終於抱得美人歸,這下子可樂壞了陳絡,他緊緊地抱著雪梅,還不忘斜眼望著朝他無聲鼓掌的觀眾們得意地笑。半個小時後,操場上人少了很多,雪梅也不怎麽哭了,隻是隔數秒吸口氣。暖暖的抱著,浪漫的抱著,心動的抱著——兩人相擁這麽久,雪梅竟然沒反抗,始終將頭埋在自己胳膊裏,至此,陳絡終於知道了美人兒的心意。

  他找到雪梅的手,將她的小手握在自己掌內——許久,也沒反抗。而後陳絡將手伸開微微轉動,兩人兒十指相扣。那個天旋地轉,陳絡激動得險些坐不住了,一顆心狂跳不止,突突突地引得渾身發抖。

  這般良辰美景,錯過了遺憾終身。陳絡不敢遲疑,吻向了鍾雪梅的額頭。學院裏人人皆知他們是情侶,實則四個月來兩人連小手也沒拉過一回。鍾雪梅四個月來看似冷冰一塊,實則日日為情所困,這回如常所願,她不再抵抗,任由師兄親吻。

  十一點半宿舍關門,陳絡踩著點拉著雪梅一路大跑到宿舍門口,在宿管阿姨持久犀利的白眼中雪梅回到了宿舍。臨近十二點陳絡翻牆進了男生宿舍,回到宿舍後室友們在組團打遊戲,見他回來噓聲一片,了解內幕的室友們又替他感到遺憾。陳絡並不多言,晚上一個人躺床上癡笑,翻來覆去地笑,直笑到淩晨三點牙關累了才合住。

  經這一晚,陳絡算是領略到了鍾雪梅不為人知得那一麵——極端內斂,極端羞澀,極端被動,極端柔弱,因這一麵陳絡對雪梅更是愛得無法無天。每天晚上必在宿舍門口放肆得對鍾雪梅親親抱抱,雪梅的害羞激發了他的野蠻。平日裏對鍾雪梅倍加嗬護,每周必為雪梅買些零食、衣服、日用品、化妝品之類,整得雪梅的室友個個豔羨不已。這一樁好事,算是撂錘了。預知後情何如,請看第一百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