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中 悠然外公享受新生 欣然探望反被摑打
作者:白石龍      更新:2020-11-09 21:49      字數:8325
  今天是二零一九年十二月十七號,農曆十一月廿二,己亥豬年丙子月戊子日。今日宜開業、結婚、入宅、領證、開工、出行、開張、旅遊,忌裝修、動土、訂婚、安葬、上梁、作灶、求嗣、破土。

  老馬撕掉昨天那頁,扔進了垃圾桶,取來水煙筒,填充煙末,點火吸了起來。此刻是早上六點十分,天還未亮,一點不冷。大雪早過,這星期天是冬至了,老馬穿著一條灰色的運動褲,上身短袖加件薄薄的防風服,中午熱了還得脫掉。不知北方此時凍成何麵目了,路上鋪了幾層雪,地上滲了幾層冰。南方這天氣四季常綠,綠得人忘了時間。

  吸了三鍋煙,身上來勁了。老馬起身去燒水,給兩孩子的保溫瓶裝好水,給漾漾和桂英衝豆漿,給小探花收拾書包找襪子,給娘三個攬走髒衣服,最後得空了給自己洗把臉、擦擦鞋、刮胡子……快七點了,仔仔背上包帶好東西匆匆走了;七點半桂英出來了,喝了些東西而後洗漱化妝出門了;她一走,老馬這才去屋裏叫漾漾。

  按往常的德行,叫個五分鍾是起不來的,老馬隻好在漾漾屋裏放秦腔戲。後取來桂英的小噴壺朝酣睡的漾漾頭發上噴水,把她亂翹的頭發先梳理梳理。等小人徹底醒了,老馬開始為她穿校服、喂吃喝、洗臉……收拾完後,漾漾人出門了,魂還在床上。老馬提著大小東西抱不了她,跟平常一樣拉著踏板車,車上蹲著主人公,爺孫倆如此這般前往幼兒園。

  “瞅你這頭發又長啦!跟狗尾巴草一樣亂擺!”

  風一來,漾漾的頭發隨風起舞,跟吹散的雞毛一樣,老馬頻頻回頭,瞧著發笑。早困的漾漾無動於衷,兩眼不眨。

  “晚上爺帶你剪頭發去,再剪個上回的蘑菇頭。”

  老馬自顧自地說著,沒多久到了幼兒園門口,見頭發太亂,老馬又朝手心裏吐唾沫,準備用口水將漾漾耳後那撮飛天毛按下去。漾漾忽地來神,扭擺著哼哼著躲閃開。

  “嘿嘿……成成成,你不嫌丟人你就這樣!”

  老馬嘿嘿笑完,將自己身上的東西一樣一樣挪到漾漾身上——黃綠小書包背在漾漾後頭,粉紅色兒童飲水杯挎在漾漾左肩,小飯盒交到漾漾右手上,這兩天最愛的小黃鴨重交到小主人手心裏,擦汗的小毛巾塞到漾漾後背的衣服裏……交接完畢,小人兒踩著迷你碎步遲鈍地進了教室。

  老馬兩手一拍渾身自在,扛著踏板車去村裏找早餐吃。終於完成了今天的一半大任,吃完早餐老馬半忙半閑地回到家裏,空蕩無聲好個沉悶。一個人看電視、一個人吃午飯、一個人睡午覺、一個人聽秦腔……漫漫無聊,隻念起下午四點的任務勉強能提提心勁。算計到自己的煙葉快用完了,老馬直接給老二興盛打電話,叫他去黃河灘的那家人那兒去買,順便又搗鼓著給兩娃兒整點啥好吃的打打牙祭嚐嚐鮮。

  “你去買點桑葚幹、野柿子啥的,給娃兒們嚐嚐味兒!”聊完正事,正準備掛電話時老馬緊急吩咐。

  “野柿子沒有硬的啦,這季節早成柿餅了。”馬興盛回。

  “有哩!你最近多到會(農村的集市)上跑跑,有呐,隻是人少見罷了。實在沒有的話買些野柿子餅也成。哦對了,有鼻涕棗、金櫻子啥的也順便弄些。”

  “成。”

  簡短沉默,興盛以為無話可聊意欲掛電話時,老馬又喊:“等下,還有呐!哎……你尋些艾葉,包個兩三斤,給英英泡泡腳,她老是喊腳疼。”

  “嗯,我記著咧。”

  “有好一點的牛肉幹也弄些,其他家的不要,隻要東高原會上的那個老漢那家——斜眼窩老漢。那人弄得牛肉幹味道好,其他家的不要買。”老馬撓著白頭發說道。

  “哪個老漢?”興盛問父親。

  “就那個……矮個子,七十多,戴個藍帽子,兩眼珠子瞪不到一處。那人要是沒死的話,你找一找肯定能找到!哦對了,他有一個指甲蓋是黑的,你買的時候注意著看是不是這老漢!其他家的牛肉幹不要買,一水的次貨!”老馬千般叮嚀。

  父子倆掛了電話,老馬取來牙簽掏牙縫。早點吃了碗胡辣湯,湯裏有金針菇,老馬的老牙差點被金針菇絆走了。近來歲月靜好,老村長很少操心屯裏的事了,也不怎麽生氣屯裏沒人給他打電話了,也不愛抱怨村裏有了通天的大事沒人通知他。他的生活節奏幾乎完全順著漾漾拐了,連以前心心念念放不下的老二也成了其次。

  原先老馬以為他老二興盛這輩子是離不開他了,誰成想這半年他不在,興盛幹得還可以。果園的活計沒的說,老馬打電話過問時興盛早先一步處理了。老二自穿開襠褲時跟著自己混地頭,果樹少說也種了二十年了,各項流程興盛也該了然於心。換季的好些碎活以前全是老馬惦記著然後指揮興盛做,這半年從夏到秋、從秋到冬,上肥澆地、鬆地除草、作物留種、十月秋播、自留地安置、換洗被子、準備冬菜、家裏防凍、采購煤炭、修地梁子……往年該幹的興盛一樣不落,倒是老馬在深圳常常忘了,想起來打電話時興盛早做了。不僅家裏、地裏的事兒井井有條,連紅白喜事搞交際行門戶興盛也很有分寸,起先有事了老馬直接吩咐,後來老馬盤算先試探一下他,結果發現興盛的想法跟自己的一樣,三五回以後老馬不再繃著了、不再顧慮了,隨他心意施展拳腳。

  原先英英老抱怨自己把她二哥訓成了傻子,老馬不以為然,他一直認定老二性子弱沒主意他得時時處處護著他,現在發現自己錯了。興盛早成熟了,他隻是不會用嘴巴表達罷了。老頭有些後悔自己對老二的誤判,他怕真如桂英所言——自己耽擱了兒子。

  老天開眼,得虧老馬來了深圳,這才半年,他世界裏的好些東西悄悄挪了位子,即便它們在原先的地方塵封了幾十年。輔助仔仔上學、和漾漾度過每一天,是老馬現在卸不掉的擔子,老村長享受其中,兩孩子青澀幼稚的喜怒哀樂徹底地牽製著老頭每天的思緒。照顧兩外孫的快樂蓋過了世俗的榮譽和錢財,試問世界上還有什麽職業比做一個專職外公更滋潤舒坦的?

  頓開茅塞。

  老馬似乎懂了為什麽女婿一定要在外麵住。是啊,兩孩兒這麽可愛,隻要仔仔漾漾出現在視野內,孩子便理所當然地、瞬間無辜地碾壓了自己的重要性。老馬寧可自己餓得咕咕叫也得先慢吞吞地喂完漾漾,他最愛在仔仔寫作業時靜靜地守在外麵不讓漾漾打攪;他享受漾漾每次放學時一出教室尋找自己的那一瞬間,他洋洋得意於自己這個老外公在漾漾心中的重要性偶爾賽過了哥哥、爸爸或媽媽,他特願意每天晚上聽漾漾撒嬌著求他講睡前故事……全心地陪伴像極了身臨其境的體驗,老馬常覺自己也在上幼兒園,也在上城裏的高中,也有看不完的新時代動畫片,也有寫不完的高中作業。

  討要閑雜人等眼中的敬意、嘴裏的誇讚、手裏的表示,如今在老馬這裏變得無趣至極、可憐至極;表現自己的無所不能、費勁腦汁做各種人情交易、千方百計地保住那個村中王的遊戲,今回想低俗至極、寡淡至極。老馬羞愧於這大半輩子的低級追求,後悔沒有早一點來到深圳。

  精心編製一張虛擬的僅在線的社交網絡有何意義?一旦他下線,社交網絡瞬間破碎。試問他留下了什麽?與其事後悲涼,還不如從一開始跟孩兒一塊看動畫片、一塊玩卡片棋、一塊吃溜溜糖、一塊享受天倫之樂——世間極純之樂、極樂之樂。

  “尊敬的【小姨做的家絡科技公司邀請您成為其機構成員,48小時內點擊詳情【同意入駐】按鈕即可授權。授權前請務必仔細閱讀詳情內的相關條款,並確保您已與本公司線下簽署合約達成合作,如果不感興趣或信息有誤,請忽略此條消息。”

  下午三點,包曉棠的手機罕見地收到一條短信,看了兩遍,不是很懂,打開短信附著的鏈接以後,頁麵上呈現出一份協議,曉棠略略瀏覽,大致明白,覺有意思,授權並簽約了。平淡的生活總得加點兒調味劑助助味兒,曉棠笑著搖頭,恍覺魔幻,關了手機,繼續工作。

  原來那條短信是近來的直播平台——微微分享——發來的簽約邀請,鑒於曉棠有一回做的帶把肘子得到了三千多的評論量,後台經過審核發出簽約邀請。沒想到曉棠這邊授權簽約以後,後台馬上將她上傳的點擊量最高的兩條美食視頻推了上去,點擊量兩小時破萬了。

  周二下午,肥胖黝黑的隆石生和滿臉疙瘩的雷春岩聊著天端著杯子一塊進了馬經理的辦公室。展會剛過,這些業務員閑得除了八卦公司和行業沒其它正經事情了。馬桂英見這兩人來,趕緊起身拉椅子。

  “我來給你倆煮茶吧!”

  隆石生坐在了馬經理辦公室的沙發上,茶幾上有茶盤,茶盤上配有茶壺,他按了開關先燒水,然後從自己兜裏掏出一袋茶葉來。

  “什麽茶?”桂英離開辦公位,拉椅子坐在了茶幾邊。

  “普洱,好茶!配得上你的職位!”老隆說完,三人圍著茶盤哼哼笑。

  “春岩,我以為你已經走了呢。”馬經理說。

  “沒,人事有考勤呢!咱是合格員工,堅決不早退!”

  雷春岩說完,三人又嗬嗬笑。

  “也就每次展會過了,大家坐在一處聊聊天打發時間,一忙起來幾乎兩三個月咱展會業務部沒一天是全員坐在辦公位上。我這幾天路過,回回見坐著好多人,特別意外。”馬經理說。

  “哎真是閑,楊姐天天聊枸杞菊·花人參靈芝,宋晨天天說他女朋友,岩若玲一開口是小孩,高白冰老在聊車……你說咱這群業務,變成大叔大媽了都——太油膩啦!”雷春岩閉眼搖頭。

  “你們還好,我這裏還有些善後工作要做呢!”馬經理無奈。

  “您是經理呀,您有年薪呀!我們年薪多少?二萬二!”隆石生說完調皮地豎了四根指頭——左手兩根,右手兩根。滑稽的動作惹得三人抖著身子大笑。

  “業務員天天地東奔西跑,前段兒我還去了好幾趟廣州呢,二萬二——還不夠我一年的油錢呀!”雷春岩抱怨。

  “你廣州那幾個客戶不錯呀,展會上場麵很氣派呀!”水開了,隆石生給兩人沏茶。

  “湊活吧!大客戶全在您二位手裏呢。”春岩攤手指著兩人賣慘。

  “我今年走了不少,有點可惜呀!”馬桂英搖頭嘖嘖。

  “來來來!正宗的雲南普洱,七年的老茶,隻此一家!”隆石生說著一手端起一碗茶遞給兩人。

  濃鬱的香味八方溢出,那味道既像草香又像藥香,有點兒發黴的陳味兒又有點淡淡的桂圓香,有種原木味兒又有點煙熏味兒,有些淡淡的荷花香又有些散散的糯米味兒。三人一氣喝了三泡,隆石生於是重燒一壺新水。

  “現在眾城會那邊怎麽樣了?”馬經理問兩人。

  “一頭到了武漢,一頭還在上海。上海那邊快完了,過兩天去蘇州。”隆石生答。

  “隆哥,今年眾城會怎麽樣?”雷春岩問。

  隆石生閉眼搖了搖頭,悠然開口:“會議內容全是炒舊話題,壓榨的全是新型的有錢的小客戶,沒幾個大讚助,還不如去年呢。”

  “今年冷呀!別以為隻有排頭兵大深圳冷,全國在降溫呀!昨天我一客戶打來電話,跟我谘詢眾城會的事兒,這一聊才知道,自己人撬自己人的客戶。哎呦……”馬經理說完唉聲歎氣。

  “你怎麽說的?”雷春岩問。

  “老規矩呀!從我這走呀!那是我的客戶,分成肯定分到我這兒!”馬經理義憤填膺。

  “誰呀?”隆石生打聽撬客戶的那位。

  “哎呀算啦算啦,這個別說啦!”馬桂英不想提。

  “誒隆哥,老錢總那事兒……你有消息嗎?”雷春岩低下頭,小聲問隆石生。

  “不好說!沒……沒確定,我不敢隨便開口。”

  “幾天沒來公司了?”馬經理小聲問。

  “展會後一直沒來過!按慣例一般展會結束後會有個總結大會,現在都十天了,沒見人影!”隆石生抖著大腦門子。

  “老錢不在,小錢真是沒人管了,這幾天還揚言要整頓展會業務部呢!說咱們管理鬆散、業績不行、業務員沒能力!我去,什麽屎盆子都往咱這兒扣!他那邊眾城會半死不活的,兩眼還瞪著咱們安科展,逗不逗呀!”雷春岩說。

  馬經理一聽“管理鬆散”,壓力頓生,無話可說。

  “那他隻能這麽說呀!難不成承認他們眾城會半死不活吃老本?放心吧小馬,有李總呢!”隆石生安慰馬經理。

  “最近兩人鬧得很厲害,聽說在家族開會時吵沒吵出名堂,現在又在公司公然翻臉!搞得人心惶惶,大家出去吃飯全在問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他倆……隻是為裁員的事嗎?”雷春岩問隆石生。

  “肯定不止啦!想都不用想!”正說著水開了,隆石生繼續衝茶。

  抿了幾碗茶,一陣沉默,雷春岩憋不住開口:“到底什麽事呀隆哥?搞得公司裏人人心神不定的。”

  “等等吧!至少現在我不能說,這事兒啊,要今天從我這裏傳開來,那老哥就不用混社會咯!你朝客戶打聽打聽,行業裏有些知道的。”隆石生說完後,目光投向馬經理,穩穩地看了三秒。

  馬桂英會意道:“你說王?”

  隆石生點點頭。

  “怎麽還打起了啞謎呀?”雷春岩張嘴不滿。

  “馬上有消息啦,急什麽!”老隆嗬斥。

  一陣沉默後,隆石生盯著雷春岩說:“南安傳媒十年來最大的新聞,我敢說嗎我?要是什麽也沒發生一切平安最好,要是真發生了指不定咱都得散攤子!雷啊這不是小事,不是平常的花邊糗事八卦笑話,不能隨便說。隆哥隻能告訴你——快了!”

  下午五點,桂英提前下班了。回到金華福地後在樓下吃了晚飯,六點半上樓接漾漾,而後去學校接仔仔,母子三人一道兒去看望學成。曉星早在家等著了,八點剛過三人到了富春小區,曉星和桂英在客廳沙發上聊,兩孩子經允許悄悄開了學成的房門。

  淺藍色的兒童房裏略顯陳舊,一進門東牆下是個一米八長的大衣櫃,南牆下是雙層的實木床,實木床靠著窗口,窗口北邊是書桌,書桌過來是北牆下的書架。原本這間房子是專為雪梅準備的,買的時候是八十多平的兩室一廳,那時候從未想到會生二胎。後來雪梅爺爺奶奶來深圳帶孩子,鍾理將家裏的大陽台隔成了小房子,勉強算是三室一廳。鍾雪梅大學走後,房子空著,曉棠偶爾過來住。這次學成被打之後,曉星將兒子安置在這間房子裏,隻因為這間房子陽台朝西,每天有五六個小時的陽光照進來。

  “學成,你在睡覺嗎?”仔仔推門進去,走到了學成麵前。路上媽媽交代再三,仔仔心裏提著,處處顧忌。

  “學成哥哥?學成哥哥?”漾漾歡歡喜喜地跑進來,站在哥哥腿邊。

  鍾學成坐在床上趴在書桌上,正在畫畫,見哥哥妹妹來了,一言不發,頭也不轉,隻是眼睛斜瞅著默默關注。

  “你在畫什麽呢?”仔仔坐在床邊問。

  “你在畫什麽呀?”漾漾鸚鵡學舌,說話間右手不停地摸學成胳膊下的畫紙。

  仔仔隔著一米遠看畫,那是一隻恐龍,烏龜的身子,鱷魚的尾巴,雞嘴獅子臉的龍頭,頭很大,尾巴上還有一個龍頭,渾身顏色雜亂,張口獠牙犀利,尾骨布滿了刺頭。見學成不理不睬,仔仔自問自答。

  “恐龍啊!哇腳趾甲好大呀!”

  “是恐龍啊!一個頭!兩個頭!一個蓋蓋,兩個蓋蓋,三個蓋蓋……”漾漾湊到畫跟前,伸手在數恐龍脊背上凸起的部分。

  “耳朵還疼不疼呀?”仔仔問。

  學成不答,紋絲不動。

  漾漾數完蓋蓋,又去數恐龍尾巴上的黑刺頭。

  “一個尖尖,兩個尖尖,三個尖尖,四個尖尖,五個尖尖……”數到十以後,小人兒不會數了,卡住了,望著學成哥哥哈哈大笑。

  “你頭發長了,改天哥哥帶你剪頭發去!”

  仔仔說著微微笑地摸了摸學成的頭發拍了拍學成的肩膀。學成不理,閃過身子,意思是不讓碰。仔仔收回手,不知該做什麽。漾漾仰著腦袋踮著腳尖目睹這一切,似是看出了眉目,又好像一切一如往常,小人兒見哥哥不理他,天然地靠在學成哥哥身上,伸手去戳哥哥的臉蛋。

  “學成哥哥,你為什麽不說話呀?你為什麽不笑呢?”

  見學成哥哥依然不理她,漾漾一把抱住哥哥的腰身,將頭埋在哥哥懷裏偷偷樂。自小親近慣了,小孩子用她的方式在解鎖一個哥哥的冰涼、一個好朋友的悶悶不樂。

  “矜持!矜持!”仔仔親情提醒。

  漾漾不懂何為矜持,但聽出了哥哥的意思是不讓她抱,所以,小人兒更加猛烈地抱著小哥哥,還不忘回頭朝大哥哥噘嘴做鬼臉。仔仔見狀,忍不住笑了。笑完後,空氣又開始降溫。

  好不容易早下了兩節自習課來看鍾學成,誰知他全程沒反應。仔仔觀察了幾分鍾,有些沉悶、有些不解、有些擔憂,開了幾個玩笑毫無回應,隻得雙手插兜地任由漾漾胡鬧,指不定漾漾能和學成聊起來。少年正對書架,無聊間看到書架上擺著他送給學成的樂高汽車,大跨步走過去,兩腳盤著坐在書架前,沒趣地玩起了樂高。

  “你怎麽啦?你不為什麽不說話?你是不是木頭人?原來你是個木頭人……”

  漾漾見學成哥哥不回應,任性地伸出手拉開他的嘴唇、揪他的頭發、戳他的鼻孔、撓他的胳肢窩……

  “星兒你聽!漾兒跟個話癆似的,在熟人麵前一點不含蓄!”桂英忽然打斷對話,指著學成房門對曉星說。

  “娃娃間可能好說話。”

  兩家長說著偷聽了一會,聽到的全是漾漾的胡說八道。這撩人的童音在此刻成了神奇藥丸,解鬱舒心。

  “哎呀你是不知道這幾天我有多焦慮,一晚一晚地睡不著,真擔心他……哎……從那天到現在一直沒有開口說話!快四天整了,一句話沒說!你說一個娃娃怎麽能憋這麽長時間呢?”曉星傾訴。

  “也不是憋著!可能是心裏的一個決定吧!決定現在開始不開口說話了,就跟我對漾漾說今天開始自己洗臉一樣。”桂英試圖解釋。

  “我特別特別擔心他上學的事,現在連棠兒也不想見,那他怎麽願意見老師和同學呢?耳朵的問題且好說,這要是不願意上學,你說怎麽辦呀?”曉星發愁。

  兩人一陣沉默,桂英忽然撓著頭發說:“我今個過來匆忙,沒帶啥東西。我這有幾張購物卡,客戶送的,我用不上,星兒你用吧。”說完馬桂英將幾張購物卡塞進了曉星手裏。

  包曉星低頭看了看卡,點了點頭,收進衣兜裏。

  “別愁!這不是跟漾漾聊得還可以嘛!”桂英拍著曉星的膝蓋笑了。

  兩家長繼續偷聽屋裏的動靜。

  “我也要畫畫!給我一下下筆嘛!可不可以?學成哥哥!你有聽我說話嗎?”

  原來,漾漾犯了畫畫的癮——瞧著書桌上的幾十個彩筆也想畫畫,見哥哥手裏抓著鉛筆,她也想要鉛筆。學成緊緊握著鉛筆,任漾漾如何掰他的手也不鬆開。

  “你是不是聾啦?聽不到我的話嗎?我隻用一下下,畫個小樹苗就好啦!”

  漾漾也有些惱,不被搭理的滋味並不好受。見對方無反應,傲慢的小孩更加蹬鼻子上眼,捏著鍾學成的右耳大聲喊話。仔仔聽漾漾說到“耳聾”兩字,立馬回頭叱妹妹。

  “別碰哥哥耳朵!聽見沒!”

  “就碰!”

  漾漾聽哥哥吼她有點兒小惱,回頭故意輕拍了一下學成哥哥的右耳,然後衝著自己哥哥噘嘴賣弄,哼了一聲。也許是來的車上漾漾聽到媽媽一路朝哥哥叮嚀,並不明白因為何事,但卻分明聽到了“學成”、“耳朵”、“耳聾”這些字眼,小孩家天性好奇,最愛挑釁禁忌。

  仔仔知道學成耳朵被打成重傷,奈何忘了媽媽說的是哪一隻耳朵,見妹妹又碰便回頭大吼:“嘖!你找打是不是?”

  兄妹倆一陣大眼對小眼,仔仔心軟示弱:“你打學成哥哥,他以後不喜歡你不理你了怎麽辦?”

  “嗯——不會噠!”漾漾拐著彎撒嬌。

  “你到底要幹嘛呀?”仔仔看不懂漾漾的迷惑行為。

  “我要畫畫!現在就要畫畫!畫那個樹!”漾漾筆直地指著窗簾上的仙人球圖案。

  “桌子上那麽多筆,你非要哥哥手裏的!”

  “那些是彩筆,那個是鉛筆,老師說畫畫先用鉛筆!”

  漾漾心裏門清,嘴上利落,仔仔無語了,回過頭來繼續玩樂高,不想搭理她。

  見自己哥哥不管了,小孩子又上前奪鉛筆。這回先來文的,抓著筆頭左右搖動,學成見狀緊緊地握著防禦。漾漾見搖不動了,伸手從上麵抓著筆杆子拉鉛筆,學成握著鉛筆胳膊使勁。兩小孩如此僵持。

  終於,鍾學成怒了,鬆開手啪地一掌,使出全力,手背甩在了漾漾臉上,那動作幾乎與那天爸爸打他的姿勢一模一樣。

  仔仔聽聲回頭一瞧懵了,妹妹白白嫩嫩的小臉蛋上一紅紅的手印,他噌地起身來。漾漾含淚望著哥哥,渾身不可思議,五秒鍾的癡呆期已過,反應上來的何一漾捂著臉大吸一口氣,仰天大哭。仔仔上前抱起了妹妹,暈得手足無措。

  “哇啊哇啊哇啊……”

  這一開嗓,兩家長趕緊推門進來了。

  桂英知漾漾哭得撕心裂肺忍著沒開口,曉星見狀問仔仔:“怎麽啦?”

  “她非要畫畫,搶學成的鉛筆。”打人的事兒仔仔沒說,也不必說了。

  “哎呀你怎麽能打妹妹呢?怎麽動手了呢!”曉星急得上前戳著兒子的腦門大聲叱責。

  “星兒你別說他啦!”桂英知道學成有病,拉著曉星的手腕忙製止她。

  漾漾哭得令所有人抓狂,桂英急得把車鑰匙交給仔仔說:“仔兒你把她抱下去,別讓她哭了,一天不哭個幾回不消停!”

  桂英為了讓曉星舒坦,揪著心地批評漾漾,凝眉痛心。漾漾聽哥哥在說她媽媽也指責她,委屈得了不得,被哥哥抱起來後兩手朝天亂打兩腳朝地亂踢,仔仔不想讓姨姨難堪,左手使勁端著妹妹的屁股,右手用力控製住漾漾的兩手。少年的手勁兒一出手比大人還大,漾漾就這麽被送出了房子,一路嚎啕進了電梯,最後到了車裏,肆無忌憚地哭天搶地,屈得好比長城下的竇娥。

  仔仔更莫名其妙,還有三周要期末考試,今晚撂下作業說是幫忙開導,攤上這麽一樁事。少年捂著耳朵埋頭向下,任由漾漾哭鬧拍打,隻想象自己坐在一座一百台挖掘機、一萬台電鑽機的工地上。幾分鍾後,實在煩得撐不住了,他將漾漾綁在兒童安全座上,自己出了車,蹲在二十米外靜音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