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上 一家出事幾家照應 領導吵架員工八卦
作者:白石龍      更新:2020-11-06 22:37      字數:7571
  “星兒,學成怎麽樣啦?我昨兒聽叔說的……”

  “不太好。醫生建議先自行愈合,愈合不好的話再做手術。”

  “哦……”

  “耳朵倒是不怕,現在娃兒這情緒……從周六晚上到現在,一句話沒說,一句話沒說!早上我用他以前愛耍的玩具逗他——恐龍、象棋、金鋼、機器人……一個都不要!哎……一直發呆發愣,不願開口說話。”

  “娃兒這回是真受傷了,心裏不好受,不知該咋辦。”

  十二月十六,這天周一,上午十點多馬桂英一大早打過電話開門見山地問候,包曉星在廚房裏捂著手機小聲說話。數秒沉默後,女人抹掉右眼的淚,平靜地開口。

  “應該是受了刺激後……起了應激反應吧。”

  “可能是。我小時候不知幹了啥被打了一頓,打得不輕反正,我一個人委屈得跑到溝裏哭,哭到天黑了不敢回去,最後被我大哥尋見,後來好幾天沒開口說話。現在說起來挺搞笑的,那時候委屈得很,人家馬村長後來有一天特別無辜地問我為啥不說話,哼哈!”桂英想起那時候的自己和現在的父親,有些恍神。

  “嗯,真是傷心了吧。現在聽醫生的,觀察兩天再去檢查。”

  “那你上班怎麽辦?”桂英問。

  “我昨天請了今天的假,今早請了明後三天的假,這幾天全陪著他。”

  “實在不行錯開,讓梅梅她爺白天帶,你晚上帶。”桂英建議。

  “嗯,三天後不行的話……再說吧。”

  “你沒跟鍾理聊——聊聊那天到底怎麽了、為什麽呀?”桂英和所有人一樣,都在質問這件事的源頭。

  “他要是能聊,就不會有今天這些事了。學成現在連他爺爺都不想見,更別提那天的事情了。我打算……等娃兒好了,生活調整調整,以後不去那邊了。”曉星左眼泛紅,左手拄著廚房的吊櫃抬頭輕歎。

  “星兒啊,你不要總是回避問題,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該斷就斷,當斷不斷的……”桂英欲言又止。

  “我知道。”

  “呐……晚上我帶漾漾過來看看學成怎麽樣?讓娃娃們接觸接觸,說不定能開解開解。”桂英提議。

  “呃可以……還是算了吧,學成現在連棠兒也不見,一見外人反應很大,過兩天再來吧。”曉星滿臉晦暗。

  “行。明個兒再給你打電話唄。你趁著這兩天不上班,好好睡幾覺,養飽精神,現在全靠你撐著呢,身體保養好,打起精神來!過兩年梅梅工作啦給你添份薪資,再添個有錢的女婿哈哈,好日子在後頭呢!”桂英爽朗大笑,笑得曉星額頭上飄過一縷白雲。

  掛了電話,曉星回到房裏,靜靜地坐在兒子身邊,把公公從鋪子那邊帶來的仔仔哥哥送的樂高放在兒子手邊,這是學成近來最愛的玩具。誰知學成一見樂高,伸手一掃,將樂高全推到了地上,然後麵無表情地坐在床邊用指甲蓋刮床單。曉星不言,呆滯片刻,從地上撿起樂高後放在一旁。她輕輕躺在了床邊,頭挨著小孩的腰身,手搭在學成的膝蓋上,就這麽過了半小時,彼此心裏方才平靜。

  桂英掛完電話正盤算哪天下班後帶著漾漾看望學成,思忖間聽到外麵有動靜,抖擻一聽,有人吵架。馬經理出了辦公室,在門口左右張望,公共辦公區的同事跟她一樣,個個莫名其妙、議論紛紛,眼神卻投向一處——老錢總的辦公室。馬桂英隔老遠看,有兩個人像皮影戲裏的小人一樣你伸一下手、我伸一下手,抑或像兩隻站起來的貓咪練習拳擊,頗有看頭。

  觀望了一會兒,想起老錢總近來不在深圳,馬經理下意識地將眼光瞥向了自己的展會業務部,隆石生、黃立雄、趙茗、楊越等幾個老同事也遠遠地瞅著她。馬經理走向自己的部門,停靠在楊越楊姐的辦公桌前。

  “咋地啦楊姐?”馬桂英八卦臉地小聲問。

  “還不是為裁員的事兒!”楊姐笑著搖頭。

  後麵的雷春岩站了起來,雙手插兜,下巴朝向老錢總辦公室說:“人事處的要裁掉胡一桐,那丫的不樂意啦,揚言要去勞動局告公司。李姐想息事寧人,按照正規流程n加一賠償,腳蹬子不樂意了!這不正吵呢,哼!”

  “這次裁的不少,好些老員工呢,腳蹬子盤算著要起了這個頭,被裁的全按n加一賠償的話,支出可不小呀!光後勤的老唐一個人他得賠個十幾萬,人家跟著老錢總幹了二十五年呀!”楊姐辦公位左邊的高白冰拍著桌子說。

  “人家賠償好歹是按基本工資的n加一走,咱這些業務基本工資兩千!哎呦哈哈!”隆石生對麵的趙茗衝馬經理抱怨。

  “咱又不是吃基本工資的!除了新入門的,哪個做業務的靠基本工資過活?”在部門裏財大氣粗、倚老賣老的隆石生向趙茗翻了個白眼。

  “那也是錢呀!別不拿小錢當錢!”楊姐對麵的黃立雄杠了聲老隆。

  眾人一聽麵麵相覷,微微一笑。

  “剛才是不是拍桌子啦?吵得這麽嚴重?”馬桂英聳著肩膀指著遠處的影子問眾人。

  “反正展會這邊歸李總管,其它部門裁多裁少跟咱無關!領導們愛怎麽吵怎麽吵!”雷春岩一臉冷酷。

  “哎……被裁的都是一塊共事的,說被裁就被裁了。”楊姐失落又惶恐。

  “楊姐這可是職場呀!沒被裁掉的那些這會兒不知多慶幸呢!”黃立雄說。

  “喝茶喝茶!該幹嘛幹嘛!”隆石生說著提著茶壺衝馬經理抖了一下,意思是去她辦公室裏燒水煮茶。

  馬桂英點頭同意,而後和其他人繼續閑聊。幾分鍾後聽領導吵完架馬經理趕緊回辦公室,在辦公室裏又和老隆聊了半天。

  下午兩點,老馬打電話托致遠今天接漾漾放學,以便他騰出時間去看鍾能,結果致遠有事,老馬隻得推遲。

  原來,今天何致遠有一場非常重要的麵試。為了這場麵試,他周末專門買了一身比較正式的衣服。上周三老同事鄧仁輝給他打電話,說是深圳一所職業技術大學的校長辦公室有個行政職務的缺口,對方對學曆和文筆要求非常高,鄧仁輝合計致遠條件符合,又朝那邊的熟人打聽了一下,晚上催促致遠準備簡曆,結果周四便有麵試電話打來了。周五麵試了兩輪,雙方皆合意,繼而約好本周一校長進行最後一麵,如果定了,致遠以後便可以在高校做行政工作了,如果意圖做本行繼續教書,也可以內部慢慢調整。

  兩好友如此一番盤算,覺希望大有。今天周一,學校那邊約的是下午三點麵試,奈何付校長周一行程緊密,一直沒有麵試時間,何致遠隻得抱著包包和簡曆坐在校長辦公室門口的椅子上耐心等待。

  下午四點接了漾漾,老馬帶著漾漾叫上行俠,一塊坐車去找鍾能。到地方後鍾能還在街上上班,兩老頭加一小鬼一起幫忙打掃,三下五除二很快完成了今天的工作。隨後老馬去周邊買酒和肉,順帶給漾漾買了個熱包子;行俠找了處綠油油軟乎乎的城市走廊公園作為三人約會的絕美場地。五點半,三個老漢終於盤腿定氣坐了下來。

  鹵豬蹄、醬牛肉、芹菜花生米、皮蛋拌豆腐、三個肉夾饃、一瓶西鳳酒——老馬這次為了鍾能可是花了血本。三個人在廣告紙上將菜鋪好,先吃起了熱乎乎的肉夾饃,漾漾靠在爺爺懷裏望著公園不遠處的風箏神遊。

  “你這娃兒乖呀!這麽不鬧騰!給個包子半天沒動靜。”行俠摸了下漾漾的下巴誇讚。

  “嘿嘿!我娃兒一天天傻乎乎的,像她外婆和二舅,性子不鬧騰,乖得很很!”老馬驕傲得滿臉開花。

  見鍾能無聲,老馬趕緊指著菜說:“牛肉好吃,能你多吃些。”

  “好好好!”鍾能點頭。

  “我就愛在這敞亮的地方吃飯,在館子裏吃不敢說話,咱嗓兒一大影響人家!”行俠吃得滿嘴油。

  “人家出門吃啥?麥當勞、薯片、可樂;咱吃的這是啥?燒餅、豬蹄、白酒!我剛在村裏給娃兒找包子時發現人家也賣咱屋那饃(饅頭),本想買七八個,我一尋思,在草地上啃著饅頭吃不好看呀!罷了罷了,咱別給人家深圳丟人,來個外國人還當咱是流浪漢呐!”老馬調侃,三人輕笑。

  “我上星期去看天民,他身子好了點兒,現在自己能吃飯了。好家夥!你倆是不知道,俊傑給他大(父親,指馬天民)在房子裏安裝了一個坐便器,擱在床邊,走專門的管道!猜猜花了多少錢?”行俠在空中抖著筷子,一臉猙獰地賣關子。

  “多少?”老馬鼓著腮幫子問。

  “純坐便器是七千多,這沒啥,貴的是俊傑請人設計了一個管道——專項管道,隻這一個管子花了三萬七!三萬七呀!我問俊傑咋那麽貴,俊傑說是找人設計的、定製的,他是托朋友介紹的,還比一般人價錢低呢!我·日·他媽!就為他大上個廁所,人家花了五萬元!誒呦我的爺爺呀,咱是沒這好命,人比人氣死人呐!”行俠說完咧嘴搖頭。

  “俊傑確實有錢,你子馬斌要是有這條件,給你建個十萬元的茅坑也沒啥猶豫的,娃兒根子上是孝順的、懂事的,隻不過一時半會卡住了!你想馬斌一個人養著一家子六口,娃兒壓力多大!人比人是氣死人,照這說你行俠的條件早不知氣死多少人了,咱屯裏多少老漢老婆連看病的藥錢也沒有,前段兒樊偉成為啥走的?你要是逢上一個賭徒的子或者是農村沒出息的娃兒,誰曉得你現在命在哪兒呀。知足是福、知足是福,你說這啥意思?”老馬瞪著行俠,聲東擊西。

  “是歸是!心裏不平嘛!”馬行俠拐著音,拍著老哥的臂膀嘿嘿笑。

  “取你陽壽十年整,換個五萬的坑坑,你樂意?”

  三人大笑。

  馬行俠又聊了半晌自家那些雞毛蒜皮的擰巴事兒,草地上的飯快吃完了,西鳳酒也喝了半瓶子,忽地聊起馬斌媳婦雙十一買東西,行俠又扯開嗓門滔滔不絕。

  “啊!你(指馬行俠的兒媳婦)前後花了兩萬三,給自己買了將近一萬元的裙子、外套、化妝品、靴子,給倆娃買了七千塊的衣服、玩具、日用品、書包,給家裏添了四千元的電器,給我馬斌就買了兩雙鞋合計一千塊,給我老兩口呢?說是買了十來件衣服,攏共花了不到九百,一件攤下來五六十塊,好意思嗎?你是打發叫花子嗎?你個壯年人天天不上班、不見人,穿那麽好的衣服幹啥!深圳冬天十幾二十度用得著穿靴子嗎?還半米長的厚靴子,帶絨的!她是腦子被門擠了吧……”行俠一旦抱怨起兒媳,立馬成了砍樹的吳剛——喋喋不休、沒完沒了。

  有些人的抱怨是抱怨,有些人的抱怨聽起來像炫耀。鍾能心裏沉重,驀地搓起來眼窩、鼻翼。老馬見狀拍了下行俠的膝蓋示意他別說了。

  “咋?這是咋了?我剛說啥了?”行俠見對麵的鍾能流眼淚,一臉懵逼,攤著兩手。

  “他家有些事,心裏不痛快。”老馬解釋。

  “我說嘛!今個能來了一句話不說。為啥呀?為啥呀?”行俠弓著腰左右問。

  “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嫌你子沒主意聽媳婦的,我家裏是我子主意太大,心氣太高,這幾年弄得下不來台。上星期六,理兒(指鍾理)一動氣打了老二後,那天一晚上沒回來,我擔心得睡不著,怕他出啥事。今個兒一天我打了七八個電話,給他夥計老陶也打,還是沒影子,你說擔心不擔心。這娃兒四十多歲了,還是不懂事!”鍾能一邊說一邊戳著草地。

  三人沉默,漾漾發現異常,提溜著黑眼珠子,輪番盯著幾個爺爺看。

  “他現在到底是啥問題?脾氣大沒人治?還是要這樣子一直墮落下去?”老馬皺著眉問。

  “哎……我也不知他咋想的。這幾年,他很少跟我說話,跟家裏誰也不太說,跟她媳婦分著睡已經分了好幾年了,市場裏人都以為他兩口離婚了呢。今年這鋪子,生意不行了,他更消沉了。我要是哪天不在,他連吃飯睡覺都不能自理!”

  “是不是離開這圈子能好些?比如說……叫他去其它地方——廣州、東莞或者咱西安,換個環境是不是好些?”良久,馬行俠問。

  “哎……鬼知道呢!現在媳婦老小在深圳,他咋走得了呢?”鍾能搖頭。

  “能啊,不至於!咱幾個老漢是一個地方出來的,有困難就開口!中國曆來是關係社會,今天你幫我、明天我幫你。星兒她妹子在邊上呢,英英也在呢,輪不著你個老漢操心!哭哭咧咧的有啥用?把自己管好,多幹幾年是幾年,你不是要把梅梅供出來才罷休嗎?你瞅瞅你現在,上班才半年,身上這不好那不好的,你要倒下了還給人家娃娃們添麻煩呢!心放寬心放寬!天塌不了!塌了有人完給兩人倒酒。

  喝完酒行俠開口:“咱屬平頭老百姓,小事當大事,大事當天塌。現在這年代多好呀,好活賴活也比上個世紀舒坦!馬斌周末說他一同事,上周一投資被騙了三百一十萬,前兩天騙子被抓住以後,寧願坐十年牢不願吐一分錢,你說他同事虧不虧!你是沒見那些個家道沒落找不著工作的、抑鬱自殺的、活不下去把孩子送人的、生意虧了官司纏身的、莫名其妙得絕症的……人家那遭遇才叫不幸,咱家裏這些婆媽事兒,叫家常事,叫過日子!”

  “出災難是不幸,日子窮也是不幸啊!”鍾能說。

  “人不能老看不好的一麵,好壞都是過日子,受了苦才知甜滋味。人生這麽長,起起伏伏很正常。再說個人有個人的命運,任是誰這輩子他都得遭點罪!不遭罪咋能抗事呢?咱三擱學成這麽大時連頓飯也吃不著,還不照樣熬過來了。天無絕人之路,指不定這劫以後,學成或者你子、梅梅或者她媽會出個能成的人,有本事的人全是被逼出來的!”老馬咬字清晰。

  “往後是往後,眼下過不前去呀。梅梅上學、學成看病、幾口開銷,花錢跟流水一樣。光說我娃兒昨天進醫院,耳朵檢查眼睛檢查一氣花了兩千七,三天後又得查!日子緊巴巴,哪敢出岔子呀!前段兒國慶,學成他們班老師組織活動,開口要三千,星兒嫌亂花沒讓去;十一月老師說集體爬山,衣服帽子包包車費餐費合計八百,他媽又沒讓去;這回十二月老師組織學生們出去秋遊,需要家長全程陪同,這回不花錢,可沒閑人呀。娃兒心裏不高興,嘴上從來不說,多懂事啊!這麽好的娃兒,你說他鍾理也能下得去手!”鍾能說完深深地低下頭。

  “命不好真逢個逆子,咱也沒辦法。”行俠開口。

  “他心底裏是善的。”鍾能又回過來解釋。

  “給他們這輩兒人定性——早著呢,我英英還沒上四十呢,馬斌小些,鍾理大點,擱現代社會算青年人呐!一般人看起來好像三十歲前後命定了,我說啊不一定,還得往後推,四十歲以後命運高低才慢慢成型顯現出來。我轉運是在五十歲當村長,戲裏的劉備二十八織草鞋四十八當皇帝,吳承恩五十多寫《西遊記》,薑子牙七十後才出山!哎呀好事多磨!好事多磨呀!”

  幾人聊著聊著天漸黑了,菜吃完了、酒喝光了,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八點整鍾能提著老馬和行俠送給他的水果、食品直奔富春小區,好東西一口沒吃全給了孫子。回到農批市場裏已經快九點了,他坐下還沒歇多久,兒子鍾理回來了。

  父子倆見了麵,老人起身把沙發讓給兒子坐。鍾理坐下以後,彼此瞪了一眼,似乎都在等對方先開口。

  “娃兒耳朵有點問題,星兒帶去看病了,醫生能解決,可能要做手術。”幹坐了許久,老人先慢悠悠地開口。

  鍾理低頭不言,卻聽得字字真切。

  隔了幾分鍾,鍾能又說:“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嫑再動手了,娃兒小,受不了,打壞了這輩子咋辦?”

  老漢說完,提袖擦淚。鍾理看不下去了,雙手插兜,沉甸甸地上了樓,他整整兩天沒有睡覺,天知道他這四十八小時去了哪裏、走了多少路。

  “你吃了沒?吃沒吃?”見兒子渾身虛脫,鍾能扶著欄杆仰頭問。

  鍾理不答。

  “我給你弄些飯,你吃了再歇啊!”

  說完這句,膝蓋酸軟、連打哈欠的老人身上來了勁,在廚房三下五除二做了一鍋酸湯麵,十點鍾滿頭大汗地端上樓去。推門進去後,鍾理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黑漆漆的屋子裏一股子酸臭味,老人開了燈,將香噴噴的麵條放在床頭櫃上。

  “趁熱吃!底下還有,你吃完了我再舀。”鍾能坐在床上盯著兒子的雙眼。

  鍾理兩眼呆滯,唇鼻間好像沒有氣息。

  “這事,過去了!嫑再想了,以後好好對娃兒。”

  良久,又說:“理兒啊,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想想辦法,做啥都成,再這樣下去你遲早廢咯!”

  老父親說完,輕輕地啜泣。

  幾分鍾後氣息平穩,他帶著哭腔勸兒子:“隻要你好好的能再起來,將來星兒和娃兒會原諒你的。”

  鍾能凝視兒子,額上皺紋沉重,雙眼深如海底。中年人聽不下去了,轉身側躺,背對老父。

  “我出去了,你趁熱吃,趕緊吃!”

  老頭說完拍了下鍾理的小腿,出了房子帶上了門。一切寂靜了,鍾理鼻頭有點酸,也許是因為床邊的那碗他最愛的酸湯麵。

  有些人是狐狸,高翹尾巴渾身得勢,走來帶著風傳著笑;某些人是大象,原本雄渾卻低頭走路,大眼睛緊盯著腳尖;有些人是長頸鹿,看得到遠方看不見地麵,走過時雲裏霧裏地飄晃;有些人是貓咪,雙眼萌魅體態可愛,後半身一扭一擺地總想俘獲什麽……何致遠還坐在校長辦公室外的樓道裏,耳聽各色人等來來往往,眼見男男女女進進出出,有些迷糊,時而犯困,熬過了晚飯時段兒,人漸少了些。

  晚上八點,明亮的樓道裏,又走來一人,其行走姿態遠看如牛優雅,再瞧如熊自信,近觀好似成年袋鼠極富彈跳力。何致遠趕緊戴上眼鏡,見此人西裝革履、板寸發型、中等身材、雙眸炯炯,他從氣態判斷這人該是職業大學的校長了。正猶豫著怎麽打招呼時,那人已經穿過他進了辦公室。明亮的大辦公室裏,內側是校長的超大辦公位,中間一南一北兩個辦公位是校長秘書的,外側靠門處有六個小點兒的辦公位是校長助理和行政人員的。

  秘書朝付校長講完緣由,付校長約何致遠進了校長辦公室。兩人彼此打眼一望,均有些吃驚。付校長看起來好似三十出頭特別年輕,何致遠乍一瞟有些超過年齡的老氣。自我介紹完了以後,兩人閑聊起來。

  “何老師你以前沒接觸過行政事務是吧?”付校長捧著何致遠的簡曆謙恭笑問。

  “是。”何致遠有些拘謹。

  “秘書說您寫的文章特別好,我能看下嗎?”付校長伸手討要。

  何致遠遞去幾篇他以前發表過的文章——文學的、教育理論的、教師心得的,曾作過老師的付校長認真看了幾分鍾,而後一番稱讚。兩人聊得很好,麵試時間超過了二十分鍾,結束後秘書送何致遠進電梯時笑著暗示他麵試很順利、很快出結果之類的。何致遠一聽這話,腎上腺素飆升,一路坐在地鐵上好似坐在宇宙飛船上一般,止不住地樂。

  自打仁輝上周告訴他那邊有個缺口後,何致遠興奮至極,連續數天處於一種極端的巔峰情緒,每晚睡不著老幻想自己做校長助理以後如何如何工作、有怎樣的前景、多受人尊重……多年鬆弛的大腦這幾天好像被拉到了最大張力,循環往複的榮耀畫麵在大腦播放到淩晨兩三點才按暫停鍵。

  晚上十點,桂英洗漱完上了床,好不容易撥通了老公的電話,想跟他聊聊最近公司的八卦還有鍾理和學成的事兒。奈何致遠壓根神不在線,想跟妻子分享麵試又沒到火候,獨樂樂又繃不住所以老是走神。馬桂英想要的聊天變成了單向度傾訴,女人頓感沒趣,放了兩句冷話掛了。致遠聽那頭妻子主動掛了,心中怏怏不安。

  天不湊巧,何致遠等了整整三天毫無音訊,最後向鄧仁輝打聽後才知他被拒了,拒絕的理由是他年紀太大了。是啊,誰會雇傭一個比自己年齡大整整十歲的下屬呢。這次麵試後致遠心灰意冷,好幾天沒再投簡曆。

  晚上九點多,鍾雪梅給媽媽打電話,母女倆聊起弟弟的耳朵各自歎氣。雪梅提議要跟弟弟聊天時,曉星舉著電話放在兒子左耳旁邊,百般溫柔開導,學成根本不睬,母女倆最後失望地掛了電話。

  晚上曉棠加班回來,給學成買了好些玩具和零食,提著東西到房間以後,曉棠跟往常一樣左逗一下右摸一下,原先姨甥間親熱的遊戲現在成了冒犯,當學成狠狠地將小姨逗他的玩具摔到地上以後,姐妹倆再次傻眼。曉棠揪心地出了房間,曉星望著兒子含淚發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