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下(2)白衣白帽抬棺送葬 黃天黃地灰飛煙滅
作者:白石龍      更新:2020-09-18 22:01      字數:6657
  淩晨四點,哀嚎之聲頓起。

  不防備地竟然坐著睡著了,包曉星睜開眼一抖擻,見大姑媽房裏的老人們開始紛紛下炕穿鞋、裹上外套。

  “姑,咋啦?”曉星問小姑。

  “要燒紙了。”

  包曉星聽此趕緊下炕、披麻戴孝。

  “爺、叔、姨、大,走吧!”大表哥掀開門簾,和二表哥、桐生等過來一道請一眾長輩。

  八字胡的表哥嶽父一出房門立馬哀嚎起來,走至大姑媽的棺材頭邊,扶柩說唱。

  “親家猶如一隻蠶,一生勤奮又節儉;為兒為女吃盡了苦,才積得這份薄家產;隻說你長壽享清福,誰知你早早離人間……哎呀我的親家母呀!”

  “哎呀姐啊……我恓惶的姐啊……”小姑也拍著棺木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喊。

  刹那間,百十人穿孝服戴孝帽地一起跪在地上,從靈堂裏到家門外。幾分鍾後,幾聲鑼響,哭聲漸弱,掌事人粗嗓子朝眾人大喊。

  “守靈結束,客人們節哀節哀。孝子們上前,一齊祭拜。”

  眾人起身,郭家的孝子們從大表哥一輩兒到孫子一輩兒,三十多人跪在地上,兩拜六叩首以後,大表哥代表孝子們跪地上前,為亡人祭酒。酒祭完畢,眾人一齊三磕頭,然後起身禮畢。

  “娘家人上前,男客祭拜!”

  驀地,以包曉權、包曉誌、張啟功、包維籌等為首的七八個男人一齊跪地嚎哭,一陣哭喪以後,眾人開始祭拜,堂哥包曉權代表祭酒。

  “孝子還禮!”大表哥等一眾孝子跪在靈堂左側,三拜九叩地還禮。

  如此,逝者娘家的男客祭拜完畢,接著是表嫂娘家的男客們、桐生媳婦娘家的男客們,然後是郭家的女婿、外甥等按輩分分撥祭拜;男客們祭祀完畢,女孝子和女客們依此順序一一祭拜。

  又一聲鑼響,掌事人傾力大喊。

  “最後一場家祭完畢。女婿、外甥們準備掃墓室!”

  說完,大表姐郭朝芬的女婿、大姑媽的外甥包曉權和包曉誌三人出列。在掌事人、劉老三、執客頭、禮房先生等人的安排下,在一本村執事人的帶領下,三人去大表哥的祖墳上掃墓室。掃墓室,是渭北葬禮流程——起靈——的一環,女婿和外甥們拿著禮房提前備好的小掃帚和簸箕,在送葬隊伍出發之前,先一步前往亡人墓穴,檢查墓室、打掃墓穴。幾人出發以後,又一聲鑼響震天。

  “安靜安靜!接下來是封棺閉殮。注意啦啊!男孝子、女孝子趕緊上前,看一看慈母的最後一麵!”

  霎時間靈堂前哭聲懸梁。表嫂、表姐、包曉星等一眾男女掩麵嚎啕,小姑、堂爺、表哥嶽父等老人們卻開始挪到棺材跟前忙活起來。他們把桐生媳婦提前備好的大姑媽生前遺物——枕頭、衣服、日用品等等密密麻麻地塞進亡人身盼。一來陪葬,二來固定,以免送葬路上搖搖晃晃傷了亡人。

  “頭這裏還得點兒!”大姑媽伸手要東西。

  “沒了!”大表嫂小聲說。

  “趕緊把炕上那條舊褥子拿來,給她蓋上,蓋實在些!”小姑吩咐。

  “再來些衛生紙!”表哥的小姑即大姑父的妹子索要幾卷衛生紙,以固定腳那頭。

  沒多久,棺木裏塞得硬邦邦的。

  “差不多了!”掌事人鑒定之後對眾人說,然後使足勁敲了一下大鑼。

  “封棺!孝子們、執事們上前!”

  即刻,村裏的左鄰右舍們擠上前來,眾人將斜靠在牆角的棺蓋抬過來,然後十來個人圍在棺蓋一圈,有戴孝帽的村民、有孫子輩的孝子、有壯碩的男客人……

  “準備好啦!起——”掌事人一聲令下,眾人抬起厚厚的桐木棺蓋,往棺木上蓋去。

  以表姐朝芬為代表的女客們嗚嗚哇哇伏地大哭,蓋棺以後男孝子們又一次趴在地上捂臉呼喊。一時間除了執事人和長輩們,地上跪了一大片。

  “奏樂!”

  一聲鑼響,自樂班子在邊上吹拉彈唱。執事人們忙著用釘子釘住棺木,完事了禮房裏來人捧著漿糊和紅紙條上前封圈,最後,執事們用提前定做的紅色絨布罩將棺木蓋住。封棺閉殮,這項儀式算是結束了。

  “抬靈人上前,準備入棺罩!”

  掌事人打完鑼,孝子們紛紛退後,十六個提前定好的精壯村民湧上前來。他們密密麻麻地分布在棺材四周,雙手放在棺木下,望著主事人,做好抬起的姿勢。

  “起棺!”

  一聲粗狂的指令之下,眾人悶聲抬起了棺材。有執事人在前清場清道,在掌事人的指揮下,抬靈人小碎步地將棺木往門外的龍杠棺罩裏抬去。棺材剛出屋子,便有一執事人將棺木旁邊的長明燈取走,另有幾人開始收拾靈堂上的東西。

  棺罩,是將逝者從家裏送至墓地的載體,類似古代的轎子,不過要大一些,須容納下整個棺材。棺罩四周有數條鐵杠,方便人們抬舉。棺罩前後有塑料的龍頭和龍尾,遠看整個棺罩形似五彩龍床,寓意逝者乘龍西去,龍床周邊布置了繡長龍的帷布,內掛小彩燈、木偶像等裝飾物。因其外形人們常稱棺罩為“龍杠棺罩”。

  棺材進了棺罩以後,執事人們開始對其五花大綁,以確定送葬路上安然無恙。綁定以後,掌事人吩咐調轉棺頭,將棺頭朝向陵地方向。一切停當,有執事人在家門口放起鞭炮來,以慶祝亡人正式離家,前往極樂世界。鞭炮聲響,眾人寂靜。忽震天鑼響,主事人大吼。

  “抬靈人稍事休息,準備抬棺上路!瓦盆、引路幡備好!樂人們請上前!執事人準備領路!”

  人群開始騷動,準備起靈出殯。幾個執事人繞開人群去前方路上等候,樂人也先後到了門口的巷道上,親戚們陸陸續續出了門,禮房的拿出幾尺白布,大表哥接過了瓦盆。長孫桐生站在孝子前麵,兩手抱著招魂幡,兩肩的繩子後麵是那幾尺長的白布,白布兩邊男女孝子兩排站。一兩百人各就各位,等待出殯。

  “當當當當……”幾聲急促地鑼響,掌事人一聲高呼。

  “起——靈!”

  刹那間,隊伍的最前方放起了鞭炮,前方隊伍開始緩慢挪移。隊伍前麵的人還沒走多少,孝子們行至村口,掌事人提鑼行至隊伍中間,衝著前後一聲大喊。

  “大孝子摔瓦盆咯!大孝子摔瓦盆咯!”

  忽地,頭頂瓦盆的大表哥使盡全力將瓦盆摔在地上,咣當一聲,瓦盆破碎。還沒碎的瓦片在掌事人的指揮下被孝子裏的小娃娃們跑來踩個粉碎。接著,十二口樂人開始打鼓打鑔吹嗩呐,親戚們嗚呼哀嚎,十六位抬靈人抬起了棺罩前往墓地。出殯正式開始,逝者徹底離家。

  摔盆子,又叫頂盆子、摔喪盆,是出殯的重要環節。盆有紙盆、陶盆、瓦盆,鎮上曆來用瓦盆。打一開始,瓦盆擺著靈堂前,四麵八方吊唁的親戚們過來燒紙,都是在盆裏燒。出殯時瓦盆跟著棺材走,上路後由亡人的長子或長孫用頭頂著,一般在村中、村口或墓前摔碎。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習俗呢?古傳瓦盆象征著亡人生前的飯碗或財富,生前一生聚斂,死後摔盆寓意家財散給兒孫,所以喪盆的盆又叫聚寶盆。

  百十米的送葬隊伍借著黎明的微光開始徐徐前行,隊伍的最前方是十來位執事人。頭一位執事人手提炮仗,一邊走一邊放炮,方圓上人稱“開路炮”;第二位執事人胸前掛著一麵大鼓,邊走邊打鼓,名曰“壯膽鼓”;第三位執事人頭頂方形大木盤,盤上放著豬頭、花饅頭、三盤菜、茶果等豐厚祭品,以祈禱各路神靈開路放行;第四位執事人提著籃子,籃子裏是閨女們提前剪好的外圓內方的白色紙錢,出了村一路順風揚手灑些,叫“引路錢”;後麵幾位執事人分別扛著靈堂上拆卸下來的紙紮——兩米高的小人、紙糊的轎車、親戚送的紙別墅、陰間騎的千裏馬……執事人們各自間隔三五米,抽著煙哼著樂嘻嘻哈哈地往前走。

  執事人後麵跟著樂隊。十二名樂人東倒西歪,鼓著腮幫子吹號的、噘著嘴吹嗩呐的、胯上架著二胡拉二胡的、搖頭晃腦打板鼓的……世間音色最獨特的二胡和嗩呐結合在一起,無論吹什麽曲子都像是辦喪事。淒淒慘慘的調子循環播放在黃土原上,數百年來幾乎沒變過,連四方過冬的鳥獸都聽慣了,懶得抬眼搭理。

  樂隊後麵是這場葬禮的執客頭,也就是掌事人、主事人。七十多歲、發白腹凸、滿臉老年斑的掌事人嘴裏叼著一根棕色卷煙,左手提著一麵鍋蓋大的金色大鑼,右手緊握一柄胳膊粗的大木槌子,走在孝子隊伍的前方,時不時東南西北地凝眉顧盼。大鑼,是他主持葬禮的唯一禮器;高喊,是他漸用漸弱、弱到生鏽的唯一武器。新一輩人們在新時代的引領下漸漸地不那麽稀罕傳統的葬禮習俗,以致黃土高原上像這位深諳葬禮流程並牢牢堅守傳統習俗的主事人越來越少,也越來越老。無論如何,在一場場的葬禮上,他們是被尊重的、被敬仰的。

  接下來是孝子方隊,百十人哭天喊地、抹淚擤鼻,哀聲響徹山穀。隊伍的最前方是郭桐生,一身白的小夥子兩手舉著引魂幡,肩上拉著執引布,意在為亡靈引路。自他往後,按輩分長幼親屬,隊伍分成了兩股,左側一溜是男孝子,以大表哥、二表哥為首,個個腰係麻繩或孝布、手持一個哭喪棒;右側一溜是女孝子,以大表嫂、大表姐為首。左右兩側的人各自伸出一隻手舉著半米寬的執引布。一身白的親戚們有多少,執引布便有多長。白色悠長的執引布的盡頭,綁著大姑媽的棺材頭。

  《禮記·檀弓下》有雲:“吊於葬者必執引,若從柩,及壙,皆執紼。”執引,又稱執紼,二者的不同之處在於執紼用於棺柩、執引用於靈車。執引布指的是送葬時親人們用以牽引靈車的繩子,有草繩、白布繩、寬白布等。作為送葬的重要習俗,從兩千年前流傳至今。早先執引有對人數和身份的限製,後來慢慢放寬,如今凡是親戚皆可執引,以表親友們對喪事的助力和參與。雖然方圓上早有用四輪車、麵包車做棺罩或靈車直接開往墓地的案例,但大表哥和二表哥還是決定用人力抬棺,以表對大姑媽的敬重和對這場葬禮的重視。

  抬棺罩的十六人哼哧哼吃、不斷地調整步伐往前走。棺木一旦抬起,落地必在墳頭。左右鄰舍的村民們不辭勞苦、不瞞不怨地扛著重重的棺罩,凡有人扛不住需輪換的,後頭便有執事人過來替換抬杠。一路上罩不落地、人不停步、邊走邊換。所以龍杠棺罩後麵跟著二三十幫忙的執事人,除了替換抬棺的,還有前去修墓打墓的、扛香酒蠟燭的、單純看熱鬧的。送葬隊伍的最後方陣是一輛大三輪車,車上放滿了親戚送的花圈、紙紮,以及巒墳用的農具。

  柴火堆上,四四方方,白雪三寸;小道中間,坑坑窪窪,幹濕各半;郭家村莊,土霧彌漫,晨風如曲。

  執事人稀稀拉拉,孝子們白衣白帽,自樂班打破千裏寂靜。哭聲如風,嗩呐聲似嚎,鑔子聲如鬼,連幹搓搓的枯樹亦嚇得在路邊為逝者脫帽送葬。

  包曉星夾在女孝子的隊伍裏,左手高舉白布,右手扶著大表姐,怕表姐太過傷心哭暈過去。村裏人個個穿得肥大,曉星披著表弟啟功的大裳子,頭上裹白色孝布,除了自己人沒人認得出她。索性,女人放下矜持和臉麵,一路跟著隊伍嗚呼哀哉地痛哭。可是,她是在為誰而哭呢?顯然不是大姑媽。為早衰的自己哭、為艱難的生活哭、為兒女的不快哭、為回不了家的遺憾哭、為遠方久逝的母親哭、為那間出生的老屋子哭……說不清楚,所以女人才哭得格外傷心,淚流得早濕透了一塊毛巾,鼻涕堵實了鼻腔,好幾次哭得喘不來氣。

  昔日富貴一場夢,來日名利昔日夢;轉眼二十三載過,夢是夢非化作淚。

  原是曉星扶著表姐,後來表姐亦扶著曉星。曉星哭得節製而優雅,不似他人為哭喪而嚎,可那份壓抑已久的悲傷表姐朝芬是看得出來的。

  不知哭了多久,前方隊伍到了陵地,開始布置現場。執事人們在墓前放張小桌,桌上放盤,盤上擺設祭品,祭品背朝祖墳麵朝南方。幾位老先生穿過孝子親戚們快步到陵前,打探墓室的位置、內部的牢靠性以及是否會影響即將合葬的孝子亡父的墓室。樂人停在了墳墓西邊,在凜冽的冬風中,自樂班子圍成一圈,開始變換曲調,唱起了秦腔戲《祭靈》。掌事人到陵地後,和幾位老人、當家人等商議下葬之事。終於,棺罩緩緩現身,在掌事人敲鑼呼喊的指揮下,眾人輕輕將龍杠棺罩放在了墓室旁邊。掃墓室的表姐夫、包曉權、包曉誌等人繞道回家後重新出發,歸入送葬隊伍後此時也趕到了陵地。

  “大啊媽啊……哎呀死得恓惶呀……”

  眾人剛到陵地,左顧右盼好奇地打望間還沒反應過來,忽然聽到幾人大哭。原來是小姑、表哥小姑等幾位老人在祖墳上哭喪。一來給年輕一輩起個頭打個樣兒,二來老邁的她們格外珍惜這少之又少的墳前探望。一時間,親戚們排好隊紛紛跪了下來,男人們跪在地上俯首,女人們趴著哀嚎。

  “準備下葬!孝子們過來打掃墓室!”

  鑼響後又一聲,孝子們繼而起身上前。接過表姐夫手裏的小掃帚,大表哥和二表哥先後下墓室查看。

  “主家致謝打墓人!”

  掌事人喊完,旁邊一執事人端著一盤走到大表哥跟前。幾位打墓人正在墓室口,大表哥朝他們一一敬酒,然後挨個給了一份紅包。接下來是二表哥一一朝他們敬酒,挨個給了一份紅包。打墓人散去,又一聲震天鑼響。

  “執事們上前,準備下葬!”

  繼而,十六個抬靈人重新匯到棺罩旁邊,眾人一齊將棺材從棺罩上鬆綁下來,然後二者分離,將棺罩停在陵地西南角。接著,二十多人個個手握繩索,在掌事人的指揮下,一步一步地將棺木挪到了墓室口。

  “準備下啦!我數一個數,大家一起放繩,每次放一個拳頭的長短!”

  掌事人四望眾人重複了兩邊,待眾人點頭允諾後,掌事人開始數數。

  “一!”

  “哎呦!”眾人放繩子的同時按習慣一齊喊了一聲。

  “二!”

  “哎呦!”

  “一!”

  “哎呦!”

  “二!”

  “哎呦!”

  ……

  就這樣,在低沉粗狂的哎呦哎呦聲中,棺材平穩地下到了墓室內。

  “好!進明廳了,準備調整方向!”

  掌事人說完,三個打墓人下墓室抬棺頭調整位置,眾人趁勢立馬抽走了十來根粗繩子。然後打墓人推棺木,直將棺木推至墓室內為止。

  “好!女婿和外甥們下墓穴檢查檢查!”

  表姐夫和兩個堂哥包曉權、包曉誌下去檢查,確定沒問題以後,上來點頭感謝。

  “放陪葬品!”

  兩個打墓人下穴,將執事人備好的長明燈、酒、隨葬的童男童女(紙紮人)等物放入墓。

  “下葬完畢!準備巒墳!”

  三四十個執事人紛紛去後頭的三輪車上取鐵鍁等工具。

  “孝子們起塚!”

  說完,大表哥、二表哥跪在地上,按照習俗先用兩手兜了幾抔黃土灑在墓室內,三番五次之後,主事人喊道。

  “來來來!孝子們、執事人一塊兒上!”

  說完,二十多個執事人各執一把鐵鍁開始鏟土填坑,桐生和金生分別遞給他們父親一把鐵鍁,十來位郭姓孝子一塊鏟土封穴。沒多久,墓穴封嚴,又過了十來分鍾,墓室上起了土包。

  “孝子們過來巒墳!執事人搭建墓門!”

  十來個男孝子一塊將小山修成墳墓樣,兩位執事人在墳墓的正南方用三輪車拉來的磚塊搭建墓門。

  “請女婿、外甥們過來看看!”

  待墳墓快好以後,掌事人朝表姐夫等三人勾手,三人檢查過後,點了點頭。掌事人又朝遠處三輪車上的執事人勾勾手,幾位執事人便將好些花圈扛了過來,輕輕地放在大姑媽的墳墓一圈,車輦、小人、白馬等紙紮或插在墳上或堆在墳邊。另有執事人在墓室口不遠處的小桌上擺設香爐、點心、水果等物。

  “最後一場祭祀!樂人停一下!孝子們準備!執事人退後!”

  掌事人鑼聲一響,執事人們撤退到三輪車那邊,孝子們整整齊齊地跪成兩班,一班男孝子和男親戚,一班女孝子和女親戚。

  “拜!”

  一聲畢,一百多人齊刷刷地作揖下跪三叩首。

  “起!”

  眾人起。

  “拜!”

  眾人作揖下跪三叩首。

  “祭酒!”

  長子大表哥代表一眾人朝亡母三獻酒。

  “起!”

  一百多人同時起身。

  “拜!”

  眾人作揖下跪三叩首。

  “禮畢!祭祀結束!準備燒紙!”

  掌事人收起鑼、捶,執事人遞來打火機,大表哥點香祭拜,而後點燃紙錢,紙錢燒完後,執事人將火種子引到墳墓上的紙紮上。借著東風,大火頓起,最後一場哭喪亦隨火而來。呼啦啦燒了二十分鍾,新起的墳墓上光溜溜一片煙灰,花花綠綠的紙紮如大姑媽的靈魂一樣隨風而去。

  三輪車先一步啟動離開,樂人們調轉方向繼續吹拉彈唱,執事人們開始收拾祭品、棺罩、農具等物,然後稀稀拉拉扛著或抬著往回走。親戚們止了哭起了身,數位女孝子悲戚難止依然哇哇大哭,眾人走去勸說,三番五次抹淚以後,哭喪結束。眾人於是脫去孝帽孝服,排著隊紛紛離開陵地,幾位遠親待眾人走後朝祖墳處拜了幾拜、燒了些紙。

  人群走過,黃土飛揚。

  與來時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太陽出來了。朝霞嫵媚絢麗,朝陽清冷清秀,藍天白雲之下,人們在山脊的小路上悠然自得地往回走。

  灰天灰地,白雪深藏。

  黃草黃土黃疙瘩山,雪坑雪垛雪旮旯堆。土垣上的風光灰不溜秋的,可這光景真實得令人踏實、安心。

  包曉星脫了孝,走在高原上,有種超脫的喜悅。幹巴巴的世界,沒有一道色彩,卻因為是故鄉而顯得婀娜多情。隻要待在這裏,她便會天然地獲得一種安逸、安全和悠然。長眠在此,三生有幸。包曉星格外歡喜,似為若幹年之後同樣埋在黃土高原上的自己感到歡喜。死亡,在這裏,再尋常不過了。

  土路細長,枯草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