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下 中學生狂刷小視頻 老丈人惡語軟女婿
作者:白石龍      更新:2020-05-21 14:23      字數:5889
  原來李姐和宋董走後,新上任的市場總監黃總就前任的工作向桂英打聽,兩人邊喝邊聊;小曹和小蔡在旁邊時不時討些安科展宣傳方麵的成功經驗,為此沒少向馬經理敬酒。一來二去,喝過了。

  到了十點半,兩邊商議撤場。送走隆石生和小陳,桂英收拾東西離開酒店。輕一腳重一腳走了一段路,還沒等來她約的快車,忽然間腹內翻江倒海、鬱結抽痛,繼而仰頭嗷嗚張嘴大吐,一吐吐了好大一攤。借著微黃的路燈,桂英看到了嘔吐物中混著不少紅紅的血。一瞬間驚慌失措、汗毛直豎。

  嚇壞了的馬桂英趕緊給致遠打電話,正在回家路上的致遠當街攔了輛出租車去找桂英,接到人後急速送她去最近的急診室。淩晨兩點,醫生拿到報告作出診斷是胃出血。還沒繳費取藥、安排住院,躺在移動病床上的桂英忽又發起燒來。醫生重開藥打針,致遠忙前忙後,四點多進了病房,早上六點低燒依舊。桂英迷迷糊糊似昏了一般躺在病床上,幾乎不知曉她這一晚是如何度過的。

  七點多,致遠見桂英睡得沉穩、一切事情也辦妥了,他趕緊坐車回去取換洗衣服、毛巾水杯之類的日用物品。到家後仔仔已經上學去了,嶽父正照料漾漾洗漱呢。

  老馬見門響了,撂下漾漾小碎步出來看,一見致遠凝眉便問:“咋弄的胃出血!”

  “就是……喝多了,昨晚我聽她說紅的白的喝得沒停。”一宿沒睡的致遠語音低沉、麵色蠟黃。

  “嘖哎!”老馬衝天花板長歎一聲,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了。

  翁婿兩呆站數秒,老馬抬頭:“醫生咋說的?嚴重不?”

  “有點嚴重,說……先住院觀察幾天。”

  “哎呀!我的老天爺呀!”老馬擦了下額頭的大汗。

  見丈人雙手叉腰斜瞅地板不說話,致遠開口:“爸,那我去拿東西了!”

  他正欲走,老馬抖著大掌伸手製止,怒目斜瞟道:“你等等!我問你幾句話。”

  老馬吞了口氣,閉眼數秒,而後直麵女婿道:“這段時間,娃在幼兒園老是被人欺負,身上被掐得一片一片紅,你昨天領她打疫苗時沒發現?”

  “我……呃……沒沒細看。”致遠有些不防備,僵在半空中,提心吊膽。

  “我問你,仔兒最近天天晚上刷手機刷到十二點以後,你是不是壓根不知道?我再問你,為啥仔兒買個鞋,不朝你要錢朝他媽要?”知女莫若父,桂英的隱痛老馬輕描淡寫不經意,兩隻鷹眼卻瞟得清楚。

  致遠雙眼用力、雙眉緊蹙,望了望仔仔的房門,兩片嘴唇動了動,沒出聲。

  老馬又厲聲開腔:“我再問問你,英英抽煙這事兒,你是不是也不知道?她下巴底下那衣服被煙灰都燙出洞了!你是瞎了還是咋地——那一身的煙味你聞不到嗎?”

  致遠驚得頭一抖,不可思議,失神望著沙發說不出話、喘不出氣。

  老馬氣得咧嘴,忽指著何致遠的鼻頭大聲吼罵:“你超市那破工作兢兢業業的是要幹一輩子麽?四千塊錢的爛慫活兒你把它當公務員、當事業地幹——早七點出去晚十一點回來。兩娃兒有啥問題你當爸的不知道,媳婦有啥問題你當家人也不知道!我問問你,你四五十歲的人了,過的這是啥日子!你看看英英一天天為了賺錢不要命的樣子——全是被你逼的!你把我女子要過去就讓她過這日子——虧你何家的先人哩!”

  老馬指著致遠噴著唾沫星子抖著食指話剛落地,泛酸的右眼餘光中,現出一團走動的影子。微微轉頭見漾漾來了,老馬咽了口氣,頻頻搖頭。而後,他拉起娃兒拎著東西,咣當一聲摔門而出,一路上氣得腹脹腹痛腹內罵人。

  站在客廳空地上的人,還站著。方才的一番話如晴天霹靂一般,打得他麵目火辣無臉張嘴。他一直抿著嘴,望望天又望望地,咬咬牙又握握拳。半晌後,他咽了唾沫去收拾東西,帶齊東西趕往醫院看桂英。

  去醫院的路上,九點剛過,何致遠忽然接到一通電話,是仔仔班主任張老師打來的,隻說何一鳴不聽課一直刷視頻,還鼓動同學一起上課刷視頻。掛了電話,何致遠喉中哽咽、心中灼辣。老師明言要求家長去學校一趟,驀地在去醫院路上的何致遠不知該何去何從。見手上東西多又不便,他到醫院後先陪妻子坐了一會。

  桂英服用的藥裏有催眠成分,致遠從進病房到坐在病床邊,她絲毫不知。望著一頭大汗、一臉滄桑、額頭泛白的妻子,致遠難受極了,不停地捏眼窩子,心裏一直在回想丈人的那番犀利之語。

  離開醫院後,何致遠匆匆趕到仔仔學校時已經十點半了。在辦公室裏他一直默默地聽著仔仔班主任張老師的訓斥。此刻,他最需要的正是劈頭蓋臉的訓斥。

  “你瞧瞧,這是何一鳴同學手機後台的記錄,我看到他發給同學的截圖都驚了!不到半個月他刷了兩千五百條視頻,說是能賺錢!為這點錢搞得課也不聽、作業也不寫!更惡劣的是他還唆使同學跟他一塊刷視頻——七個人比賽,教同學怎麽怎麽從裏麵賺錢搶紅包!一鳴家長你聽聽這事兒……”張老師氣得摘下眼鏡,食指指關節敲了幾下桌子。

  何致遠低頭聳肩站在老師們備課、工作的大辦公室裏——他最熟悉不過的環境,卻換成了他認為最可笑的角色。

  聽訓話聽了將近半小時,見張老師情緒平複了,致遠一番道歉以後,額外請求:“那個……張老師啊,最近我和一鳴他媽確實疏於管教,一個是工作忙,再一個是他媽媽病了,現在還在醫院住院呢。無論如何,一鳴的問題首先是我們家長的失職,那個張老師您看……他媽媽今天情況有點嚴重,我想能不能給孩子請半天假去醫院看看……一來讓他知道家長的不易,二來也想通過這次去醫院警醒警醒他。”

  “哦這樣啊,難怪難怪……”張老師重新戴上眼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頓了幾分鍾,張老師眨著眼皮說:“再有十幾分鍾下課了,等孩子下課了再走吧。”

  致遠點點頭,頻頻表示感謝,而後躬身退出辦公室。

  孤身一人他去了仔仔所在的高二六班,站在班級外麵,偷望裏麵的英語老師在講台上自信滿滿地傳道授業,何致遠心緒複雜。這個他最最熟悉的三尺講台,曾經給他榮耀又讓他厭煩的地方,回頭再望滿是辛酸。自從五年前辭職以後,他再也沒有如此近距離地窺望講台和黑板、直麵黑壓壓的學生和莘莘學子的雙眸。

  感今懷昔,物是人非。

  許是慚愧吧,何致遠滿臉發燙渾身不自在,不敢再朝教室裏偷瞄,轉頭背對教室,放眼展望仔仔他們學校的校園。南邊威嚴肅穆的實驗樓、東邊的活動中心大樓、北側的多功能教學樓、西邊紅綠相間的學校操場……“剛毅之氣、厚實之學、強健之體”——巨大的石雕字映入眼簾,那是他們學校的教學宗旨。

  “博學而篤誌,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默念自己母校的校訓,致遠汗顏。

  鈴聲響了。同樣的操場、同樣的教室、同樣的鈴聲……何致遠刹那間有種錯覺,好像回到了自己曾經教書的地方。

  同學們一湧而出,致遠找到仔仔以後,幾句話說了詳情,仔仔回教室取了書包,父子兩趕往醫院。上午被班主任當眾大訓了一頓的何一鳴,見爸爸來學校找他,一直等著爸爸訓話的他等了一路,結果落空了。這一路上,父子之間格外安靜。到醫院以後,何致遠安頓了幾件事,兩腳忙著又往他工作的超市奔去。

  下午三點,桂英午飯後服用的藥物藥勁漸散了,她緩緩睜開眼,見兒子在床邊,一時感動,鼻頭酸了。

  “你怎麽來了?”桂英一臉祥和,小聲詢問。

  “請假了唄。”仔仔羞慚。

  “你爸呢?”桂英兩眼顧盼病房裏外。

  “走了,去超市了,他說他今天下午沒請假出來的。”

  桂英望著窗外陰白的愁雲,沉默。

  隔了會兒,仔仔低著頭不打自招:“我刷視頻被老師發現了,叫我爸去她辦公室了,然後我爸把我帶到醫院。”

  “你班主任嗎?”桂英抬眼,氣弱。

  仔仔點頭。

  母子沉默。

  許久,桂英咽了口唾沫,一句一句緩緩地講:“我像你這麽大時,一個人坐火車從陝西到深圳投奔你曉星阿姨,一個人到東門的批發市場裏挨家挨戶地問人家招不招人,一個人一邊工作養自己一邊學技術為以後……你快十八歲了,你的未來你自己定吧。我把你供出大學,我和你爸的任務就算完成了。以後……以後你做什麽工作,白領還是藍領、做司機還是當網紅、自己跑生意還是像我一樣給人打工,你自己選吧。”

  五七分鍾後,仔仔努嘴用力,憋出來一句:“我把手機給你,高考前再也不看了。”

  “哎……你們學校年年有考上清華北大的,不見得人家也不用手機。何必呢?這次我不要了。你自己沒自律能力,往後你要為這一點付出代價,一輩子被現實牽著鼻子走,而不是你牽著現實的鼻子走。”桂英對兒子很失望,心中又酸又氣,兩眼漫出不少的熱淚。

  母子倆再也無話,硬生生、幹巴巴地待了整個一下午。

  病房裏一共六張病床,桂英的病床在裏頭的窗邊,仔仔不忍直視媽媽也不敢掏手機,兩眼望著求醫者來來往往的醫院門口,內心糾結。往常他身上出現問題,媽媽發現問題後總是以威逼利誘的辦法來解決,他自己麵對媽媽的強勢服個軟或表個態,問題便解決了。這次不一樣,他和媽媽之間管教與被管教的遊戲玩不下去了。原來,被媽媽不管不問的滋味並不好受。

  仔仔回憶幾個月前因為看手機導致手機被砸,那次他已經成功戒掉了看手機的癮。後來因為不停地翻顧舒語的朋友圈,他又一次離不開手機。刷視頻是因為同學們推薦說刷多少小視頻可以領紅包,他試了試果然如此,從此又對手機著魔上癮,以至於短短兩周他刷了兩千多條小視頻。因為領的紅包是班裏最多的,導致同學請教他時他過於熱情,被冠上誘導、唆使的大帽子。

  何一鳴不反駁,他知道自己這次錯了。數理化的作業總是交不上去,特別是以前很自信的物理課現在做作業越做越難;回家後老是被爺爺訓導,明知爺爺心疼他為他好他還硬要和爺爺頂嘴吵架;天天晚上刷到十二點以後、白天上課也在刷,自己的精氣神明顯沒以前那麽好了;關鍵是眼睛,這段時間兩眼天天黏糊糊的、又腫又痛、眼角發癢,時常看不清老師寫在黑板上的板書……因為刷視頻,這位高中生的生活一點亂了,處處皆亂。

  桂英的低燒並未退去,身上時冷時熱,熱的時候枕頭全濕了,冷的時候不停地喊著要加毯子;隔一會口渴,隔一會張嘴睡去,隔一會疼得嗚嗚叫……仔仔見往日霸道強悍的媽媽此刻這般煎熬,心裏不是個滋味。

  媽媽為了賺錢躺在了醫院裏,爸爸為了減輕媽媽的負擔也出來工作,新加入他們家的外公現在擔負著照顧妹妹的責任,他一個已經十六歲的小大人,在這個節骨眼上,在自己人生的關鍵時刻,犯了重大錯誤。坐在病倒的媽媽身邊,何一鳴深深反思。用了兩個小時在這特殊的地方冷靜反思自己的過去,認真安排自己的現在和以後。

  成長,不是一帆風順永遠聰明、懂事、正確、優秀;而是一邊犯錯一邊吸取教訓,一邊尋找目的地一邊兜兜繞繞走彎路。

  胃出血老馬不懂,但一聽就特別嚇人。從昨晚到今天下午——此時此刻,老馬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好似從來沒有為桂英操過這麽大的心。電視機、秦腔戲全看不下去、聽著聒噪,水煙袋、智能手機、鵝毛扇不再能引起他的關注。一念起這兩口子,一個讓他氣炸了,一個讓他揪心肺。

  臨近下午四點,輾轉反側、心焦無比的老馬接了漾漾帶娃迅速吃了晚飯,而後爺倆個打車去醫院看桂英。仔仔將爺爺和妹妹從醫院門口接到病床邊,自己去給媽媽打飯吃。看她母子倆吃完飯,老馬將仔仔攆走了,不想他耽擱學業。仔仔走後,老馬和漾漾在病床邊陪著。

  得虧漾漾跟隻雀兒一般在這對父女之間嘰嘰喳喳叫喚不停,要不然馬家父女可真是一句話沒的說。老馬具備北方漢子的通用缺點,曆練了一輩子從沒在關心人上有絲毫長進。明明很心疼自家女子,愣是一句話說不出口,跟一尊石雕似的蹲立在旁邊。桂英能朝父親說什麽呢?一開口怕挨訓、怕埋怨、怕否定、怕牽扯致遠,索性不開口。

  過了會兒,桂英的低燒又上來了,說個話有氣無力、臉色煞白,而致遠在這個當口還去超市後勤給人家搬東西,老馬一想到這兒麵色鐵青,待不下去了。踱步到樓道盡頭的吸煙區,一個人咕嚕咕嚕抽悶煙。

  “媽媽,你今天什麽時候回家呀?”漾漾掰著媽媽的粗手指問。

  “晚點兒。”桂英這一會兒第三次聽到這個問題,雙眼模糊了。

  “媽媽,那我爸爸什麽時候回家呀?”

  “呃……晚上!我和你爸爸一起回去,睡在你的小床上,好不好?”

  “好啊,但是你們倆會不會把我壓死呀!”

  “哼哼……不會!媽媽舍不得!”

  “我爺爺那天去我們學校啦!”

  “嗯!”

  “他還把方啟濤舉起來了呢!”

  “嗯!”顯然桂英並不知曉孩子在說什麽。

  “我們班……我們班的學生現在可怕我爺爺啦!”

  “哦!”

  “今天妙妙給我畫了畫……”

  漾漾在媽媽的臂彎裏說著多情的話,奈何媽媽迷迷瞪瞪昏昏如睡。小姑娘趴在媽媽懷裏,咬著自己的衣領帶子,一個勁兒地問這問那、說東道西,樂此不疲。八點多,老馬見快到漾漾的睡覺時間了,過來叫走孩子,同時讓桂英多休息休息。奈何漾漾抱著她媽的胳膊,哼哼唧唧死活不走。

  老馬於是在病房門口的過道裏坐了很久。再次進來時,母女兩個皆沉沉地睡著了。老人瞧著心酸,不忍打擾,給致遠打了個電話,催他趕緊過來。等的時候,老人家一個人在昏暗的樓道裏,又捱了一個多小時。

  快十一點了,何致遠終於趕到了醫院裏。早氣飽的老馬抱起熟睡的漾漾,跟他一句話也沒說,從頭到尾甩著一張冷臉全不待見,出了醫院和他分別之後,老人依然怨恨交加。

  回去的車上,老馬一個勁兒地長籲短歎。歎自己當年沒給桂英足夠的關懷和扶持,導致她的性格像男娃娃一樣敢作敢當,渾沒有女孩家的柔弱、恬淡和少事。老馬氣自己當年不應該讓他倆在一起,自古至今女強男弱的兩口子永遠是女的吃虧,因為女強全是被男弱逼出來的。老馬更悔自己來到深圳介入桂英的家庭,不插這麽一腳,也許遠遠觀之沒這麽多煩惱。

  俯望酣睡的漾漾,老頭歎息。時至今日,自己和這個家庭,算是扯不開、拎不清了。

  他對漾漾每多一分喜愛,對英英便多一分內疚。

  這一生他虧錢了自己女兒,臨了臨了,他不想死不瞑目。當年,他忽略了這個女娃兒,現在,他不會再犯第二次錯誤了。哪怕他七老八十,隻要有口氣能動彈,他就要管到底。

  午夜十二點,何致遠在醫院的衛生間裏,低分貝、小動作地給桂英清洗衣服、毛巾和襪子之類的東西。因為他明早沒有時間再往返一趟,隻能將今天的衣物、日用等清洗一遍然後第二天直接去上班。因為明天沒人陪床,淩晨一點半的何致遠思來想去,豁出去給包曉棠發了一條信息,求她明天在醫院裏陪半天。

  夜裏兩點,何致遠在醫院候診區的犄角旮旯裏蜷在椅子上睡。哪裏睡得著呢?

  女兒在學校被掐傷被欺負,他絲毫不知;兒子刷小視頻走火入魔,他竟未發現;妻子的工作正在火頭上人卻倒下了,還是胃出血這麽嚴重的;他自己呢?何致遠怕是早迷糊得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了吧!

  約莫四五點剛入睡,早上六點的鬧鍾無情地響了。致遠自己洗漱完畢後,給桂英買了早飯,給曉棠打了電話,安頓好一切,他匆匆離開了醫院趕往超市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