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下(1)涼皮店村長被坑 餃子宴姐妹傾訴
作者:白石龍      更新:2020-05-21 14:23      字數:4779
  見娃兒無辜且著實憂傷,老馬服軟了:“那爺給你講個女媧補天的故事?”

  “我不想聽……”漾漾灰心喪氣,如被雨點打蔫的花苞一般。

  “那爺給你講彭祖的故事?”

  “也不想聽——”

  對峙了十來秒,老馬忽問:“寶兒,你胳膊、還有這兒,紅紅的地方是咋回事?被蟲子咬的嗎?”老馬在漾漾身上指了指。

  小孩家一愣,仰望爺爺失神五秒——似在追憶,望著天花板癡癡呆呆又是五秒——好似靈魂出竅,半晌望著床裏麵的卡通牆——沉默、蜷縮。四歲小孩的臉上竟有了成年人的憂傷——隱忍的、傷心的、委屈的……老馬細觀漾漾的整個神情,有點反常。

  不!相當反常。

  “被老鼠咬的——是不?”老馬故意下套。

  漾漾憂傷地朝牆點點頭,而後緊抱粉色的小兔子布偶,整個人靜如空氣。

  果然有事。漾漾從沒見過喘氣的老鼠,即便見了也跟瘋子似的大喊亂叫,怎麽會說自己是被老鼠咬的。無論幼兒園還是家裏,處處鐵鎖銅牆,蚊子且沒有哪來的活老鼠——有貓膩。

  老馬心下一沉,將這件事兒的等級提到了緊急而重要的地步。

  見小人兒憂傷,老馬再一次屈服折腰:“好吧好吧,爺爺這回給你講個好聽的故事,你媽媽以前也聽過,她像你這麽大點兒的時候可喜歡聽爺爺講的這個故事了,你要不要聽?”

  漾漾聽爺爺提到了媽媽,緩緩翻過身來,點了點頭。

  又上當了。

  老馬裝腔作勢:“好!聽好了!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個國家,叫小人國,也叫靖人國。那裏的人長得跟巴掌一般大,他們的腦袋核桃大,手指像牙簽那麽細,腿長也就爺這一根手指那麽點兒。他們拿咱這兒的茶杯當水翁,拿寶兒的鉛筆當大樹,拿你的玩具當汽車火車看。這個小人國幾十萬人全長成這樣子,他們因為身子小,所以膽小多疑,走路時害怕被雀兒鵲兒叼走了,出門時永遠三五成群且各個帶著武器。小人國的人有個習慣,他們愛說反話,小的非得說成大的,大的非得說成小的,好的說成壞的,壞的說成好的,甜的他們說鹹,光亮的說成陰暗的……”

  老馬十指胡亂比劃、唾沫星子亂飛,見漾漾眼皮撲閃知快睡著了,於是加緊想了另一個:“小人國西邊幾百公裏是另一個國家,叫大人國。那個國家的人可大得了不得呀!哎呀呀,大人國的人個個身子高得入雲了,所以咱們普通人去大人國隻能聽見他們在頭話,看不見他們的腦袋。他們那兒的人一隻腳咱瞧著像山一樣,一隻手能拍死一頭牛,一條腿跟樓房那麽高那麽粗!這個大人國的人也有個毛病,個個腳上帶雲,好人腳上帶的雲是彩色的、香的,壞蛋腳上帶的雲是烏黑的、臭的……”

  此刻斜眼瞟漾漾,小不點兒已憨憨睡去,跟剛出生的阿黃一樣,睡得死沉死沉,捏下耳朵和臉蛋也不動彈。老馬喜憂參半,隻因想到了桂英這般大的時候……英英這般大的時候,她在做什麽、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他個當爹的人根本不知曉。

  老頭這時得機掀起了漾漾的小衣服,定睛瞅了瞅後背,腰上一處紅,脖子上一處紅,昨天胳膊上的紅還在。這是咋弄的呢?老頭摸了又摸。不像蟲咬的,沒疙瘩、沒痕跡;也不像剮蹭的,沒口子、沒道子。老頭牙縫裏進進出出好幾口冷氣,奇了個怪。老馬整好衣服,給娃兒蓋上薄毯子,關燈出去了。

  是幼兒園老師打的嗎?不能啊。難不成是仔仔打的?老馬存疑。

  說曹操曹操到。周五晚上少上一節自習課,九點多放學到家的仔仔推開門以後,直奔自己屋裏,跟吃飽的豬似的咣當一下倒在窩裏。老馬後腳跟來,坐在他的小床上,和仔仔斜對麵互瞟。

  “你這兩天打漾漾了嗎?”老馬一邊裝煙葉一邊試探。

  “嗯?”仔仔丈二摸不著頭腦。

  “沒事沒事。”老馬大手一擺。憶起仔仔近來每天回來除了刷手機沒其它事情了,屋子且不出何況去漾漾那兒。

  爺孫對坐,兩分鍾後老馬用煙頭指著仔仔說:“少看手機!你眼睛離手機七寸不到,擱那麽近不怕成瞎子嗎?”

  “呶!現在可以了嗎!”仔仔把手機挪到了距離雙眼二十厘米的位置。

  老馬白了他一眼,沒說話,咕嚕咕嚕抱著水煙袋抽。爺孫倆如此僵坐著。周五補了一天作業的仔仔右手腕早酸了,回到家隻想玩會手機放鬆放鬆,此刻被爺爺盯著,捏著手機索然無味。少年一動不動,心裏火速算盤。

  “誒爺爺,你覺得你是一個好家長嗎?”仔仔直勾勾地問。

  “哼哼!問這幹啥嘞?”老馬雙眼眯縫,驚笑又不屑。

  “沒啥!看你現在一天天的帶著漾漾還順帶管我,感覺像別人家的爺爺一樣,我媽可從不這麽認為。”仔仔憋著壞水。

  “你媽——咋地?”

  “沒——咋!就說你以前……”顯然,城裏的美少年還不會說這個“咋”字。

  咳了咳,少年繼續:“我媽說我大舅像我這麽大時,為了朋友卷進一場架,他壓根兒沒怎麽動手,學校也沒仔細查把他開除了,你嫌我大舅丟你人,不讓他上學了,有這回事嗎?”仔仔撓著頭發、兩眼直愣愣的。

  “哎呀……”老馬一聲長歎,繼而吐了一口煙,眯著眼斜睨小兒:“有是有!你媽說的也不對!”

  “現場對質對質!讓我看看你倆誰說的是正確的。”仔仔挑釁。

  “哎過去了!老早的事了,有啥子好說的?”老馬從胸兜裏掏出一根牙簽,蜻蜓點水地戳水煙袋的煙倉。

  “撥·亂——反·正啊!”挑刺的少年眼白瞪了個大。

  “哼!你大舅打架是事實,這咋撥?”

  “難道學校一定公允嗎?這事放在我身上,我也會為了朋友和對方打架,如果是我爸和我媽處理,我覺得他倆的處理方法和你的一定不一樣!在任何時候,他倆優先信任我,考慮尊重我的態度。如果我想繼續上學,他們可能會幫我轉學;如果我想留在那所學校,他們可能會想一切法子跟學校談;如果我想像我大舅那樣去當兵,那也一定是我自己提出的想法,而不是被迫的。爺爺你看,同樣的事情換在別人身上,結果天差地別吧。為什麽我媽他們仨兒的任何事在你那裏沒有餘地可商量。”

  “你考慮過年代嗎?三十年前的環境和現在的環境有可比性嗎?年代變了,所有的條件一一得重新談。能送你大舅去部隊,已經不容易了,爺沒少動關係、求人家、送禮物!”

  “那結果呢?你按照你的方式,最後搞得兩頭不討好!”仔仔落井下石。

  “幾十年過去了,說啥討好不討好的!白費唾沫!”老馬蔑視又冷漠。

  “我媽說的一點沒錯!你們這代人呀——嘴硬,死不認錯,自己錯了從不給孩子道歉,家裏根本沒有平等和尊重可講……”仔仔伸在空中指指點點的食指還沒搖完,被老人打斷了。

  “你媽、你媽、你媽……你媽是誰生的、誰養的、誰教育的?你現在吃的喝的玩的上學用的,全是你媽賺來的,你媽是誰教育的——你爺我!”老馬一指自己的鼻頭,繼而大拍桌子,離開小床。走時口中依然憤憤:“你媽?你媽就是個炮仗,一天天瞎咋呼,嘴碎得很!”

  “切!果然果然!果然是個杠精!說不過人就發火、甩臉、擺臭架子不講理……我媽說得沒錯!果然是來自革命年代的老杠精!”仔仔小聲嘟囔。見老頭幹淨徹底地走了,少年得機火力全開,瘋狂地刷起了小視頻,直刷到十二點。

  一切如舊。致遠回來去了趟漾漾屋裏,開著房門說了幾句話出來了;桂英回來醉醺醺的,也去了趟漾漾屋,在屋裏親了幾嘴出來了。老馬坐在搖椅上搖著鵝毛扇觀望,兩口子這德行,恐怕漾漾再受十幾處更嚴重的傷,當父母的也發現不了。

  快十一點了,老馬收拾睡覺,從衛生間裏出來時,見她夫妻兩口的房門開著,兩人在房間唧唧噥噥地談工作。老馬進去了,想說說兩孩子的問題,背對他的桂英愣是嘰嘰呱呱地沒停嘴。站了半晌,無趣的老頭又出來了。他倆眼下確實忙,能不打攪便不打攪吧。

  周六早上六點,老馬抽完兩鍋煙,去撕老黃曆。今天是陽曆十月十二號,農曆的豬年甲戌月壬午日——九月十四日,宜造車器、嫁娶、訂盟、納采、會親友、祭祀、出行、開市,忌上梁、開光、造屋、架馬、合壽木。致遠上班走後,老馬去衛生間刷桂英買給他的國際名牌運動鞋,穿了兩月多,鞋幫子髒了。

  刷完自己的鞋見漾漾的鞋更髒,老馬沒忍住,反正濕了手、沾了盆、動了刷子,索性一塊兒刷了。巴掌大的運動鞋,刷起來又輕快又喜慶,傲嬌的老村長一刷刷了兩雙。有生之年第一次,馬建國同誌給別人刷鞋子。

  “誒呦!你咋給娃兒刷鞋呐!”穿著精致的桂英出來打招呼時見這場麵,好個驚訝,驚訝到不好意思——讓人家馬家屯紅人給自家娃兒刷鞋。

  “我這是……刷我的鞋呢——順道兒!我不刷誰刷——你?”

  老馬將刷子和鞋子朝桂英麵前一舉,刹那間,父女兩臉上現出同款的鄙視之色,偏偏彼此不知。

  “我今天要出去,去一家東莞的廠子簽合同——約好了的,中午……你跟倆娃隨便吃吧,實在不行讓仔仔點餐!”桂英不鹹不淡地安排。

  “走你的吧!操這心!”老馬擠擠眼擺擺手,示意她忙自己的事兒。

  “用這個刷,咱那兒人用這種刷子!”桂英見老頭用的刷子不對,從衛生間的架子上取來另一把長柄刷子遞給父親。

  “嗯這個好用。”老馬接過刷子,繼續邊聽秦腔邊刷鞋子。

  桂英在旁洗手,老馬斜瞟了一眼,憨羞地說:“你這身衣服不錯呀!顯得不緊巴,適合你這肚子!”

  老馬隨口這麽一說,桂英又是大驚,一張臉瞬間張開,大聲問:“啊?是嗎?哎呀呀,嘖嘖!”桂英喜得衝著鏡子頻頻提衣領、捋袖邊兒,提提肩膀、扭扭腰身。

  果然,再大的人在父母麵前也是個娃娃,也需要誇讚和認可。

  老馬見她高興,順嘴補上來一句:“上回你從湖南回來那身兒——也中看!”

  “哦?是嗎?真的嗎?那是前年致遠和仔仔給我挑的,平時舍不得穿呢!”桂英臭美完以後,低頭一看表急了:“不行不行,我得走了,快遲到了!”說完招呼也不打撩起裙子大步便跑,換了鞋出門後隻留啪地一聲巨響。

  老馬長歎一聲,剛誇完又癲兒癲兒的,沒有個姑娘家的溫順妥帖樣兒。

  九點多漾漾醒了,一張嘴先喊餓。老領導往常等著人給他買早餐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現在反過來還得伺候這小主子。叫了仔仔幾次叫不醒,老馬帶著溜溜車,車上拉著一尊小糊塗仙兒,爺倆個出門尋早餐去了。

  途經樓下的小超市,超市外麵的工作人員正在開剝榴蓮,那又臭又香的奇特味道鑽進了漾漾的小鼻孔裏,攪亂了二十斤小人兒空蕩蕩的一串兒腸胃。何一漾當即不走了,拽著爺爺的手哭喊:“嗯——爺爺我要吃那個!”

  “啥?”老馬渾不曉。

  “嗯——就是那個——榴蓮。我要吃榴蓮!”十公斤的漾漾欲把八十公斤的老頭拉過去。

  老馬感受到了漾漾的執著,走過去問那剝榴蓮的光頭老:“這是啥呀?”

  “榴蓮!”低矮的光頭老抬了下眼皮。

  “是啥呀?”老馬真不懂。

  “水果。”嘴角叼著煙、穿戴黑皮圍裙、舉著利刃的光頭老一臉藐視。

  “咋賣?”老馬探問價格。

  “論斤!”

  “哦!那你給我來個一斤的!”老馬伸出去的食指在空中劃了一圈。

  “一斤?”那人皺著額頭正眼問。

  “嗯。”

  “稍等!”那人將已經剝好的榴蓮肉放在塑料紙盒上,塑料紙盒放在旁邊的稱上,均了兩次,見到了一斤整,於是用保鮮膜包好遞給了老馬,舉著大砍刀示意他去前台秤價付賬。

  “您好,一共八十三塊五毛七!”收銀員說完請老馬在一個小機器前掃二維碼。

  “多……多少!八十三!咋這麽貴?”老農民受到了挑戰和挑釁。

  “這是純肉——咱超市賣的是市場價,整個深圳的榴蓮肉價格差不多都這樣!”收銀員耐心地解釋。

  老馬一聽“純肉”,當是一種肉,肉價自然貴些。左顧右盼猶疑中,老頭瞄了眼漾漾,見娃兒小嘴咬手、口水直流、望眼欲穿……罷罷罷,老馬一拍大腿,掏出手機付款了。

  拿了榴蓮以後,老馬提著袋子左右打望,好家夥,這是人參果還是唐僧肉,是給玉皇大帝吃的還是王母娘娘供的——拳頭大點兒這麽貴!牛羊肉、西鳳酒恐也趕不上這價,上古神獸的肉一斤也沒這麽貴吧!

  老馬實是不懂,亦舍不得吃,取出一點優先盡著孩子。誰成想漾漾吃了三五口——膩了,不要了。老馬接過小孩手裏的那一疙瘩,聞了聞、捏了捏,惡之、奇之,衝這價格,沒忍住將那一口娃兒剩下的扔進了自己的大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