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上 壽桃壽麵土味詩 二胡秦腔自樂班
作者:白石龍      更新:2020-05-21 14:23      字數:6973
  (因本章字數過多遂分兩次更新,以下內容為《55上》的下半部分。)

  “這是我子俊傑給他伯買的紫砂杯,來老村長!”馬天民說著將一小盒禮物遞到老馬跟前。

  “哎呦哎呦!”老馬側閃著身有點不好意思。

  天民急得嘖了一聲,兩眼緊閉而後瞪著老馬,瞪完了轉頭對興邦說:“興邦替你大收著!”

  “哎,謝謝叔!”興邦站起來接過禮物,弓腰致謝,隨後將禮物放在致遠背後的空椅子上。

  “來來來看我的——這是個電動剃須刀。上回去英英家上廁所,我洗手的時候一看那刮胡子的玩意——銀色的小盒子、吉利的老牌子、生鏽掉渣的鐵盒邊……那都是跟鳳凰牌縫紉機、永久牌自行車一個年代的!我心裏嘀咕,你老馬刮胡子的這東西,到底用了幾十年了呀!”鍾能大笑著將電動剃須刀遞給了桂英。

  “我那剃須刀結實著呢!就是現在刀片不好買,我來深圳帶了五個刀片,想著怎麽著也夠用了!”老馬左右解釋。

  “那吉利的牌子早倒閉了——倒閉十來年啦!”行俠拉著尾音說完,兩手一拍攤開大掌,眾人個個笑話老馬。

  “我那刮胡刀用了半輩子啦,跟我的水煙袋一樣——老古董!”

  “咱都是老古董咯,快不中用嘍!”天民風涼地自笑。

  “我給村長搗鼓了個東西——你們一定猜不著!”行俠右手食指指尖朝天,一根指頭在眾人麵前劃來劃去,臉上神神秘秘。

  劃完後,馬行俠從包裏掏出一個紅布裹著的東西,兩手小心翼翼地捧在眾人跟前道:“來!都猜猜!”

  仔仔被老頭的滑稽逗樂了,一個人咯咯咯地笑出了聲。眾人伸出脖子瞅那紅布裏疙疙瘩瘩的東西。

  “啥呀叔?神神秘秘的!”桂英抻著身子嘿嘿一笑。

  “我猜你們猜不著!來,看看——”行俠右手揭開紅布,左手攥著個青瓜大小的嶄新獎杯。

  說完他將獎杯輕輕遞給天民,天民嗯嗯嘖嘖、點頭咧嘴;而後天民雙手交給老馬,老馬哎哎呀呀,還沒看完被鍾老漢搶過去了。鍾能見了手裏翻來覆去嘴裏連連喊著:“莫麻噠!莫麻噠……”

  四位老漢陷入了沉默,獎杯傳到了桂英而後開眼大笑:“啥子——‘馬家屯特殊貢獻者馬建國’,哈哈哈……哎呀哎呀!你們幾個真會吹捧,還專程弄了個獎杯!”

  “我昨天晚上琢磨了一晚,真不知該送啥東西,心裏一有這個答案,我早上七點出門去找文具店、打印店,搞了兩小時才做完呢!”行俠細數過程,臉上捂不住一絲炫耀。

  “英英啊你別笑!你年紀小又不在村裏過活,你大對咱村的貢獻你可能不曉得有多大!你瞧瞧周邊的村子,這十來年有哪個比咱村人過得滋潤?咱整個鎮上你找不出第三個來!北喬村和張家園——那兩個挨著鎮上、發展早而且是大村,人家富有出名那是必然的,但是咱馬家屯不一樣,你大當村長的時候——窮著咧!”馬天民用力說完,連連咳嗽。

  “別說了別說了,過去了!”老馬眼裏淌著對時光的無奈。

  “反正我們鍾家灣是不行,比起你們馬家屯差遠嘍!那村長一個不如一個,個個混賬東西,隻想吞公家的、吃村民的!這樣子村裏咋發展?現在也不用發展了,村裏早沒人咯!”鍾能抱怨。

  行俠接過話茬說:“興邦可能他們這一輩人知道的也少!當年你大領著咱村人修渠擴村、給學校招投資,領著種蔬菜、賣果子,後來還給村裏修路、給貧困戶爭名額發補助……就你大公平做事這一點,村裏沒幾個人有這境界——這不是吹噓!後麵人不曉得,我們這些老漢們哪個不清楚?”

  “可不!這些年家家家裏有個磕磕碰碰、打架鬧事啥的,不都是找你大嘛!為啥嘞?還不是因為老村長這人他可靠、公正,人信他!”天民虛弱地補充。

  “我為啥做這個獎杯?”行俠指了指獎杯,掃了眼眾人接著說:“一個村子的富裕和落後,一定是有原因的,不是憑空來的。馬家屯得記著老村長,跟咱國家記著老一輩貢獻者一樣——你表彰老一輩突出貢獻者,才能給後輩人打個樣指個方向對不?可惜我不是領導呀,但我要不說,估計以後再也沒人說了!前段兒那個偉成說走就走了,對我觸動也挺大的。說實話,咱這些老漢老婆都快了,我回頭尋思我這輩子……沒做過啥大事兒,人家做了我想做可做不到的,那我得銘記、感謝、敬重人家!老村長——我建國哥——就是一個樣兒!”行俠說完有力地朝老馬豎起大拇指。

  短暫沉默以後,老馬對天民說:“菜好了,吃菜吧!”同時招呼鍾能和行俠。

  “等等,壽桃還沒上呢!”桂英放下獎杯阻止眾人。

  “呐……我把我的禮物拿出來吧!”致遠見眾人無話,笑著說完,大步走到邊上的一堆袋子跟前,從中取出一卷字畫,拿到人前後拆開繩子,將其展開,說道:“字練了好幾天,畫也準備了幾天,幾位長輩瞧瞧,怎麽樣?”

  眾人湊過頭來一看,隻見一幅將近兩米長、半米寬的卷軸掛畫,米色的底、雪白的邊,厚厚的宣紙上上留一段白下留一段白,中間寫著一個大大的草體壽字。那字寫得筆走龍蛇、似蒼鬆如高山,遠看如祥雲騰空,近看似老者打坐。壽字右下側寥寥幾筆畫著一隻極簡傳意的長壽鶴,那鶴紅頂黑脖、白羽灰足,那鶴衝天長鳴、身姿優雅。字畫的右上角寫著一溜小楷——祝嶽父大人鬆鶴長春,左下角亦豎著一溜字:婿致遠敬上。

  眾人看得先是一呆,後是一驚,繼而讚口不絕。

  “哎呦老村長,你女婿是個才人呀!”天民嘻笑讚揚。

  “畫得真好!寫得也好!”行俠忍不住拍了下手。

  “沒想到致遠還有這手藝!”認識致遠好多年的鍾能亦驚訝無比。

  眾人你一嘴我一句交口稱讚,誇得桂英洋洋得意,下巴險些翹上了天。興邦將畫接過來,給行俠叔細看。行俠捧著畫看了又看,隨後不舍地遞給天民。馬天民隔遠了左眯右瞄,許久後傳給老馬。老馬笑眯眯、點點頭,很快遞給了鍾能。笑到細胞裏的馬桂英最後得誌地將那字畫卷好收藏,並炫耀道:“改明買個盒子放起來,這樣放不好!”

  “沒想到桂英女婿還有這一手,深藏不漏哇!叔這些年不知道,要知道早找你要字畫了!”鍾能後悔又驚喜。

  “讓你女婿給我寫一個唄,借這寓意說不定我還能多活兩年呢!”天民笑盈盈討好老馬。

  “給我也畫個!我要那個鶴,畫大一點,叔出工本錢都成!要大!要氣派!”行俠繞過興邦對致遠指指點點、伸手比劃。

  “改天給各位叔一人畫一幅!”致遠含蓄地點頭承諾。

  “行,禮收了、字畫也賞了,吃飯前騰點時間讓我娃給爺爺們表演一段兒咋樣?”桂英安排下一段兒,說完衝漾漾說:“來來來漾漾,媽媽最近教你的那段兒,給爺爺們表演一下!”

  “嗯?”平視十幾盤香噴噴的菜肉,早餓慌了的漾漾忘了個幹淨。

  “‘首先祝爺爺福如東海——’記得不?”桂英在漾漾耳邊小聲提示。

  漾漾望著眼前的肉片點了點頭。

  “站在椅子上,大聲點兒!背完了媽媽給你發紅包,開始!”桂英亢奮地吆喝。

  致遠將女兒抱起來,漾漾站在椅子上,直勾勾盯著桌子中間的一大盤魚肉,背誦如下:“首先,祝爺爺福如東海、日月昌明,鬆鶴長春,春秋不老,古稀重新,歡樂遠長!第二,祝在場的其他爺爺笑口常開、天倫永享、幸福安康!最後,祝爸爸媽媽、叔叔阿姨、哥哥姐姐身體健康、工作好學業好,吃嘛嘛香,但是不胖!”背完後按照媽媽教的,小人兒機械地連連躬身作揖,大人沒喊停她也不停。

  小姑娘剛一背完,四位爺爺一齊拍掌,桌上洋溢著濃濃的紅光和喜氣。

  “沒有叔叔阿姨——不用背那個!”桂英捂嘴偷笑。

  “‘吃嘛嘛香,但是不胖’,哼哼!”老馬重複著漾漾背的最後一句,臉上現出聖人一般的祥和之容。

  “再背一遍!這個爺爺沒聽夠!”行俠笑指自己衝小人兒說。

  “再背一遍!再背一遍!”其他三位爺爺亦提出同樣的要求。

  “好,再背一遍,‘首先,祝爺爺福如東海——’開始!”桂英二起頭。

  “首先,祝爺爺福如東海、日月昌明,鬆鶴長春,春秋不老,古稀重新,歡樂遠長!第二,祝在場的其他爺爺笑口常開、天倫永享、幸福安康!最後,祝爸爸媽媽、叔叔阿姨、哥哥姐姐身體健康、工作好學業好,吃嘛嘛香,但是不胖!”

  眾老頭仰望女娃娃歡喜作揖,個個臉上笑得如彌勒佛一般,又是俯仰又是拍掌。

  “給爺爺們再背那個……土味兒詩!”老馬遠程提示漾漾。

  “哪個?”漾漾歪著腦袋問爺爺。

  “呃……‘奪泥燕口’那個,‘奪泥燕口’開始——”老馬起頭。

  小人兒站在椅子上,小腦袋一左一右擺了又擺,口中念念有詞:“奪泥燕口,削鐵針頭,刮金佛麵細搜求,無中覓有。鵪鶉嗉裏尋豌豆,鷺鷥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內刳脂油,虧老先生下手。”

  漾漾剛背完,一桌人複而拍手大笑、讚不絕口。

  “這不是原先周先生讓背的嗎?”天民指著娃兒猶疑、求證。

  “是啊,正是我教的!咱也不會說普通話,先生咋教我,我就咋教她!”老馬說完得意地笑。

  “對不起讓一讓!”包間裏來了一位服務員,服務員端著一大盤無處上桌。桂英將漾漾抱在懷裏,服務員這才把托盤搭在了桌上,將白裏透紅的大壽桃擺在了圓桌中央。

  隻見直徑約莫半米的大蛋糕上,一側是九個粉紅的壽桃,一側是各色新鮮水果,壽桃和水果中間寫著“蟠桃賀壽”四字。服務員擺好後離席而去,桂英伸手挪了挪,將“蟠桃賀壽”四字對準今天的老壽星。

  “這麽大個壽桃!”鍾能綻放欣喜,一臉羨慕,邊上的學成亦忍不住悄悄拍掌。

  “提前訂的,存在他們這兒冰箱裏,我說菜上好了再端上來。”桂英解釋。

  此時又來了一位年輕的男員,端著一小盤衝桂英說:“請問這壽麵給誰?”

  “那邊的四位老人!”桂英一指,服務員將四碗壽麵一一端到了四老跟前。

  “大,那就吃吧,要不麵涼了!”桂英請示老馬。

  “吃吃吃!”老馬伸手請另三人先吃。

  “那壽桃?”致遠凝視桂英。

  “壽桃咋弄?娃娃們等著呢!”桂英又問壽星,而後笑望流口水的學成和吃手指的漾漾。

  “離你哥近,讓你哥切吧。”老馬抬眼一指,然後請身體最差的天民起筷吃熱乎乎的長壽麵。

  興邦開始分壽桃,將壽桃完好地一一盛放在小盤子上,然後分別遞給天民叔、行俠叔、鍾能叔和父親,這頭的桂英開始給三個孩子切蛋糕,急救流口水的三隻小饞嘴貓。致遠出離座位給眾人倒茶倒酒,仔仔懂事地給學成弟弟夾菜、倒果汁。

  蛋糕、壽麵、佳肴,酒芬、茶香、汁甜,大圓桌上擠滿了碗筷杯盤,屋子裏東牆下擺了排瓶罐袋盒,老小十人品著美味、吐著鄉音,在叮叮咚咚的筷碗敲擊樂和嘿嘿哈哈的笑語中,享受溫暖又歡喜的壽宴。

  下午兩點,老馬見身邊的三個鄉黨均放下了筷子,遠處的小女娃朝天嚼飯、學成低頭打盹兒、仔仔兩手刷手機、興邦抽煙、致遠喂飯、桂英一人伸出筷子在桌上挑揀肉片。見此情形,老頭忽地一拍桌子,指著漾漾大喊:“來,讓我娃再背兩首詩。”

  “嗯!”漾漾驚得抖了一抖,嘴裏的飯差點掉出來。

  “漾漾,給爺爺們背那個‘我事事村’,來,開始!”

  漾漾趕緊咽下了飯,似執行代碼的程序一般開始仰頭晃腦地背:“我事事村,他般般醜。醜則醜,村則村,意相投,則為他醜心兒真,博得我村情兒厚。似這般醜眷屬,村配偶,隻除天上有。”

  “哈哈哈……”六十多年前曾被馬家屯的私塾先生訓著背過這首詩的三個老頭,刹那間觸電一般拍桌子拍腿,俯仰大笑。

  “你咋教娃這個?還教了這麽多?”天民握著老馬的胳膊,好奇求問。

  “我上學教、放學教、晚上靠這哄她睡覺,她學得也快,一天一首,滾瓜爛熟!”老馬兩手一拍,得意之間眉目賣弄。

  “還是女娃兒好,我家那兩小子躁動得很,你管不住!吼也不行罵也不行,你看這女娃娃多乖巧!”行俠望著漾漾又羨又歎。

  “我估摸她是當兒歌來背的,啥意思一句不懂!”老馬指著漾漾小有失落,覺好詩妙語不被懂得,著實可惜。

  “能記得住、背這麽多已經不容易啦!”興邦為甥女辯護,眾人點頭稱是。

  “是。關鍵娃兒腦子好,早上上學我念一句她念一句,下午放學我念一句她念一句,晚上我起個頭人家自個順下來了——你瞧瞧這記性!來寶兒,再給爺爺們背個‘雁兒落’,開始——”老馬又衝漾漾發號指令。

  “《雁兒落》,閑來無妄想,靜裏多情況。物情螳捕蟬,世態蛇吞象。”

  “這首好!這首好!”聽懂了這首方言詩的何致遠帶頭鼓掌,一眾人皆笑望漾漾,連兩個哥哥眼裏也泛著小人兒能看懂的稱讚。

  此時此刻,何一漾傲嬌得如小天鵝一般。

  “‘遠城市人稠物穰’,背——”老馬又試探地起了個頭,不知這首娃兒記住了沒。

  “遠城市人稠物穰,近村居水色山光。熏陶成野叟情,鏟削去時官樣,演習會牧歌樵唱。老瓦盆邊醉幾場,不撞入天羅地網。”

  漾漾背到最後兩句,馬天民不由地跟著脫口而出:“老瓦盆邊醉幾場,不撞入天羅地網。”

  “你也記著?”老馬驚問天民。

  “記著呢,娃兒剛背的我都記著呢!”

  “再背一個,這首你兩個肯定會!”老馬衝二馬說完,轉頭指揮漾漾:“寶兒,背那個‘燈也照星也照月也照’,開始——”

  小人兒雙眼一瞪,張嘴即來:“燈也照、星也照、月也照,東邊笑、西邊笑、南邊笑……”

  漾漾正背著,天民也加入其中合背,於是老看著小、小看著老異口而出:“忽聽的鈞天樂、簫韶樂、雲和樂,合著這大石調、小石調、黃鍾調……”

  最後一句,馬行俠輕拍桌子亦以一口純正的陝西話合夥誦讀出來:“銀花遍地飄,火樹連天照,喜的是君有道、臣有道、國有道。”

  老小三人背完,一齊拍手嬉笑。

  “還成合背了,跟合唱似的!咋沒見你以前教我們三個呢?”桂英質問。

  “你三個在讀書上蠢得跟牛似的,踢一腳都不走,哪有人家娃娃機靈——一學就會,張嘴就背!”老馬說完盯著漾漾,兩眼釋放著希望。

  “‘問從來誰是英雄’——你倆記得不?”天民問左右二馬。

  “咋不記得!問從來誰是英雄……”老馬正要背,天民加入其中,二人合背道:“一個農夫,一個漁翁。晦跡南陽,棲身東海,依據成功。八陣圖名成臥龍,《六韜》書功在飛熊。霸業成空,遺恨無窮。蜀道寒雲,渭水秋風。”

  “這首詩我五十多才懂,寫得真好!先生原先說渭水就是咱那渭河。”天民從這一首元曲中尋找自己兒時的記憶。

  “這首我隻記了個頭兩句,不過剛才那個‘我事事村他般般醜’,當年我背得利索呐,先生還誇我來著!咱那個周仁先生你們還記得嗎?人家可是秀才呢!”行俠問二馬。

  “記得呢!先生來咱馬家屯的時候已經快七十了,那人是個好出身,沒趕上好年代罷咧!”老馬回憶。

  “可不?教我的時候快八十了,先生耳朵也不好了,天天讓背詩背詩、學字學字!我們娃娃逗他,他讀完一句以後,我們隻張嘴不出聲——結果他聽不著!”天民說完,如孩子般張嘴大笑,卻笑得啞然無聲。

  “你們村那周先生,我也聽說過。聽說他在附近的村裏教書教了一輩子,最後死在鎮上了,好像是死在他學生家裏,對不?”鍾能回憶半個世紀以前方圓上流傳的周先生。

  老馬接過話頭:“對!人家本家有錢著呢,聽說財產被他弟弟敗了。我聽我媽說周先生起初嫌馬家屯小不樂意來,是我們屯一人請過來的,那人是周先生的表姐夫。先生來了馬家屯,一待待了十來年!最後老得走不動了,還在教娃娃們讀書,也不收錢,後幾年全免費教,村裏感激他管他一口飯、看病湊些錢。臨了幾年老得走不動了,屁股從來不離椅子,出口的詩好些因為沒牙走風——說不準了,就這,還在教書育人!”老馬說完,聽得懂的人連連點頭,聽不懂的人睜著大眼。

  一陣唏噓之後,老馬吩咐仔仔取來二胡,開始和幾人唱戲。漾漾溜下椅子擠在學成哥哥和自己哥哥之間聽他們說話,桂英給孩子們倒果汁,致遠給眾老頭添酒,行俠和鍾能碰杯,興邦為老漢天民加溫水。

  調好弦以後,老馬滋啦滋啦、嘎吱嘎吱拉了幾下,咳了幾聲,而後笑問眾人:“誰先唱?”

  被老馬雙眼掃過的天民、行俠和鍾能皆有些羞澀,畢竟幾十年沒開口唱過了。

  “讓英英先來!”行俠指著桂英說。

  桂英聽話如此,彷如被雷打了一下,驚得忙說:“誒誒誒我哪會唱戲!我從小沒學過!”

  “‘我爹爹貪財’——你不會唱?咱那時候哪個娃娃不會唱這個!”鍾能眯著兩眼故作不樂。

  “我就會這個,但從沒唱過呀!我是純粹被洗腦了然後記住了,但真沒出口唱過!”桂英解釋。

  “那就唱嘛!來兩句,給你大過壽,你唱兩句當熱鬧熱鬧!深圳沒有自樂班,咱幾人湊個自樂班給你大國壽!”行俠起哄。

  “來兩句嘛!來兩句嘛!來兩句嘛……”跟複讀機似的,興邦、致遠和孩子們也來瞎起哄。

  “好好好,唱!”桂英一閉眼一咬牙,豁出去了。

  “好!開始了!”老馬拉起了二胡,不久後隻聽他提示一聲:“走——”

  “我爹爹貪財,把我賣,我不願為奴逃出來。高橋去把姨母拜,請她與我做安排。誰料想中途以上迷失方向巧遇客官把路帶,忽——”桂英“忽”到這裏,忘詞了。

  鍾能聽著趕緊救場:“忽然間後邊人聲呐喊,原是鄰裏鄉黨緊追來,他說我私通奸夫把父害,偷了錢財逃出來,這真是大禍來天外一禍未了。”

  這一段唱完,眾人輕輕鼓掌、略略失望。桂英那嗓子除了大吼和喝酒,沒其它更好的用途了。那些年村裏老小會唱的經典橋段,被她唱得齜牙咧嘴,要腔沒腔要調沒調,拐個彎坑坑窪窪,升個調嗚哩哇啦,鬼哭狼嚎一般難聽至極,連聽不懂的漾漾也皺起了眉表示質疑和抗議。

  “別讓她唱了,她不行!”非專業唱角的老馬經過雙耳的專業判定,用下巴指了指桂英,閉眼搖頭。

  “我就說我唱不了你們非得逼我,嫌我唱得難聽又……”桂英不高興了。

  “我來吧!唱個《八仙上壽》,劉海那段兒!給老村長應應景。”行俠說完,摩拳擦掌,仰天清嗓。